陆鸣秋好不容易在血鸾的指引下找到上山的路,忽然整座山震动不止,地动山摇,他抬眼看去,只见山顶祭台之处乍现刺眼的金色强光,那光罩逐渐扩大,远远看去如同蹦到极限的一张弓背,下一刻,气涟以劈山裂天之势激荡而出。
“金崤弓...”
陆鸣秋心觉不妙,急忙向天门宗与师珩之传信,自己向山上祭台赶去。
慕成谙张弓那一刻,蔺沉及众修士便感觉到了极强的威压,有人想逃,被蔺沉拉了回来,气急败坏,“谁敢跑,我就断了你们谁的因果线!”
慕成谙冷眼看着,瞄准蔺沉以及他身后的修士,开弓。
蔺沉:“金崤乃是神物,从不轻易认主,就凭你......啊!”
话还没说完,众修士便看见站在最前面的蔺沉,如同石像般站在原地,紧接着碎成一滴血粉。
是的,血粉。
“杀人了,快跑啊!”
修士们哪里见过这种将人杀于无形的方法,纷纷跑的慌不择路。
“慕成谙,不要放过他们,杀!”
柳茗不知何时冲了出来,和蔺长风一道给盂南阙止血。
慕成谙低头看了眼奄奄一息的少年,心中杀意更盛。她本不知道金崤弓要怎么用,更不清楚这东西为何如此听她的话,但既然到了她手上,那就是她的东西。
“恩恩怨怨,一道了了吧。”
慕成谙纵身一跃,当即立于祭台之上,冲着山下张惶而逃的修士拉满弓,眼中满是冰冷的快意。
“去死吧。”
“慕成谙,住手!”
陆鸣秋赶上来便看见这一幕,双目欲裂。
他怎么都想不到慕成谙竟然会在这里,还拿到了金崤弓!
慕成谙听见声音,僵硬的偏了下头,妄念海刺骨之寒瞬息回到体内。
“为何?”她听见自己问。
“你要干什么!这是神器,你拿神器滥杀无辜,你还有人性吗?”陆鸣秋在台下咆哮。
“人性?”慕成谙挑眉,“这种东西我还真没有。”
从她备受欺辱,毫无辩解之机,几番经历生死,她已经没了人性。
“陆鸣秋,你欠我一条命,今日便是你偿还的好时候。”
话罢,她不再给陆鸣秋任何机会,金崤之力卷破天穹,宛如浓墨压境,极强的威压与杀意将陆鸣秋包裹起来。
逃跑的修士一个都跑不了,纷纷化作血粉,被风一吹即散。
陆鸣秋以太阿剑抵挡才堪堪护住心脉。
太奇怪了,慕成谙怎么可能操纵的了天魔之主呢?
见陆鸣秋还没死,慕成谙冷着脸对他展开猛攻,金崤一箭又一箭,陆鸣秋节节败退,逐渐尝到惺甜。
正当他以为自己今日要死在这里时,天穹忽然密布网绳般的结界,古符文在天际倒转。
“真没用。”
师珩之手持擎天杖,一身黛紫色华服,淡笑着立在他身后,眼中满是看笑话的趣味。
“别看热闹了,这是天魔之主。”陆鸣秋气虚。
师珩之何尝不知道这就是天魔之主,但依旧没什么反应,反而传音慕成谙:
“天魔之主,这金崤弓送给你了。但十日后,便是你与天魔的死期。”
慕成谙哪里受他威胁,张弓一箭射出,直指师珩之,而师珩之不紧不慢的举起擎天杖,只见两力相撞,慕成谙倒退数步,猛的吐出一口血来,擎天杖胜。
“不自量力。”师珩之狭长的眼眸流转,不屑至极。
“现在的你还不是我的对手,且让你苟活十日。”
说罢,一把拽起陆鸣秋踏上飞云马车。
唯一的威胁走了,慕成谙脱力般自空中下坠,被神色复杂的柳茗接住。
“还能撑住吗?”
慕成谙脸色煞白,淡淡摇头。
撑不住了。
使用金崤,几乎耗干了她所有的灵力。
“我带你们走。”
柳茗和蔺长风一人扛起一个,向祭台反方向的走去。
山路崎岖,柳茗背着慕成谙,一路不停的和她说话,怕她睡过去。
“所以,他知道了吗?”慕成谙趴在柳茗背上,有气无力的问。
“我什么都没说。但我觉得他猜得到。”
“我不是故意的。只有杀了‘魔’,我才能拿到金崤弓。”
“我知道,但他...”
柳茗犹豫,尴尬道:“总之你好好哄哄便是。他若真猜到了,是挺伤人的。”
慕成谙低下头。
的确伤人。若换做是她,只怕会一剑捅回去,就此割席。
柳茗带着他们七绕八绕,绕到了一个洞内渡口。
“这是鬼道渡口的另一端,连着山灵祭祀台,也就是我们眉山真正的冢点。”
“阿姐,我娘就在这里吗?”
“嗯,我已派人传信,让娘在这里等着。”
眉山上万山民,大约有一半都死在蔺家修士手中,剩下的柳茗方才已转移到了这里。
“上船吧,过了前面的须臾海,我们就能见到剩下的眉山人了。”
柳茗把他们送上船,一蹬船头,长船便行驶了起来。
“阿姐,你去哪?”蔺长风见柳茗还站在岸上,心里有些不安。
“我回去安葬剩下的人。”
说完,柳茗头也不回的走了。
船行驶了三分之一,慕成谙在半昏半醒中听见了凄厉的哭喊之声,夹杂着古老的歌谣。
“什么声音?”她揽着昏迷的盂南阙,小心堵住他的耳朵。
蔺长风定了定,沉声道:“应当是眉山的山鬼,请它唱祭祀曲的。”
“山鬼...”慕成谙沉吟,心中明了。
这山鬼,应该就是柳茗。
行船期间盂南阙醒过一次,定定的看着慕成谙,看的她有些羞愧。
“你醒了?好些了吗?”
“好些了。”
见自己在她怀里,盂南阙先是一愣,随后撑起身子,自行坐了起来。
怀里一空,慕成谙心里也跟着变得空落落的,僵着声音,“你受伤了,就别乱动了。”
“嗯。”
短暂的敷衍,盂南阙依旧一个人靠在船板上,不知道是没有听懂还是不想听她的话。
蔺长风心里也盛着事儿,三个人就这样一路无言的过了渡口。
—
柳兮儿带着几位宗族耆老接到三个人时,三人就像三根蔫黄瓜,一个赛一个的没精神。
“柳姨,麻烦您先给他看看胸口的伤。”慕成谙一下船最先关注盂南阙。
谁知他却不甚在意的摇头,“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说完,跟着敖叔先走了。
慕成谙昏迷那几个月,盂南阙总和敖叔待在一处,和他学雕刻,感情也更好些。
慕成谙头一次被盂南阙抛下,心里来回翻涌。
这下连柳姨和蔺长风也看出了不对劲,“小五,你们...”
柳姨神色憔悴,身上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想来也刚刚带着族人厮杀完。
“没事柳姨,你们也休息吧,过两日...过两日我们便走了。”
师珩之放下话,十日后要她的命,她得在这之前离开眉山。
听到她说走,柳姨和蔺长风对视一眼,最终叹气,什么都没说。
慕成谙本就不属于眉山,再加上眉山遭此大劫,主要责任在柳兮儿,她也得想着如何与眉山众人交代,也便不留了。
休养了两日,慕成谙身上的灵气也复原的差不多,便开始筹谋下一步要去哪里。
盂南阙自从住在敖叔家便不在出门了,慕成谙远远看过几次,见他和敖叔的小女儿坐在一处,小姑娘天真烂漫,竟有几次惹的他翘起了嘴角。
原来他发自真心的笑是这个样子。
不带算计,不带猜疑,与和她在一起的样子截然不同。
似是察觉到她的眼神,盂南阙抬眸,二人对视后,他淡淡点头,打了个招呼,复转过头和敖叔的小女儿说话。
好像是在教小姑娘雕刻。
“你...可否腾出些空来,我有话与你说说。”
慕成谙心里升起怪异的酸涩,逐渐蔓延,最终破土而出,出声将他叫了出来。
盂南阙倒是不意外,猜到二人总有一日是要说明白的,便与小姑娘交代了一声,跟着她出了门。
四下无人时,慕成谙这才放松下来。
“过两日,我们便要走。你有想好去哪吗?要不我们一道回荒境...”
“我没打算离开。”盂南阙温声打断她的话,“我很喜欢眉山,我想一直留在这里。”
慕成谙有些讶异的看向盂南阙。
这是他第一次和她说,他喜欢什么。
“可,可我必须走。圣地找不到你,但找得到我,我留在这里,你们会很危险。”
慕成谙有些急,下意识抓住盂南阙的衣袖。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声音依旧温温的,“你若想走,走便是了。现在你有金崤弓,普通修士伤不了你,只要不与我在一起,圣地便没有理由杀你。”
见慕成谙依旧死死盯着他不说话,也不放开他的衣袖,盂南阙无奈,只得说的更直白,“换句话说,离开我,你便再没有危险了。”
“可天魔之契还在,是我把你带出来的。”慕成谙向他伸出手掌,那轮古老的绛红契约却没有出现。
“怎么回事,你解契了?”慕成谙这下真着急了。她心里隐隐感觉,如果契约没了,她从此便会真的失去盂南阙。
“没有。”盂南阙把她的手放下,解释,“金崤已经认主,它的神力比我强,天魔之契便会被金崤与你的契约所掩盖。所以就算圣地查验,也不会将你怎么样。”
“慕成谙,你自由了。你以后,再也不用因为我这个‘魔’而担惊受怕了。”
盂南阙的声音很轻,也很远,却如一把不只从何处来的利箭,正中她的心口,绞的她又酸又疼。
“你都知道了?”
慕成谙听见自己问。
“嗯。”盂南阙自嘲的轻笑了下,“我以为就算你不爱我,再不济,我们也能是朋友,却不曾想,我竟还是你心里的‘魔’。”
慕成谙被他的眼睛摄住,竟觉得无地自容般移开眼。
他见状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定似的,道:
“你把我从荒境中带出来,于我有恩,我亦给你添了不少麻烦,那日妄念海我救你,前日挡的一剑,也算是平了恩情。以后,我只想在眉山过普通人的日子。”
“你要与我割席?”
慕成谙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低哑着嗓子,艰难的挤出这么句话来。
“也不算吧,我们从未有过什么情谊,又何谈割席?”
盂南阙将袖子抽了回来,淡漠的后退。
手中落空的那一瞬间,慕成谙真的懂了,她已经失去了盂南阙。
......
她走的那日,眉山的老小一同送她出来,包括盂南阙。
他身上穿着眉山山民的服饰,青色布衣,佩玉,身侧站着敖叔一家。
他的眼神澄澈透明,在眉山的这几个月,他从未发过怒,更未现重瞳,稳定的很。
也许她真的不是一个好天魔之主,和她在一起,他一直都在替她受伤。
“我走了。”
慕成谙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这一幕瞧的她眼睛疼。
柳茗也回来了,问她接下来去哪,送她上船时不忘叮嘱,记得她们的约定。
慕成谙从不欠人人情,拍了拍她说记得了,带待躲过这一阵便替她去办。
“小五,你接下来要去哪?可有想好。”蔺长风依依不舍的问。
“我?”慕成谙余光一瞥,只见盂南阙也看了过来,这才道:“大约...会去魔域。”
“魔域?”柳兮儿听了直摇头,“你姓青阳,当回家才是。你若回了家,圣地就算再恨你,也不好直接与青阳仙山动手。”
“家?我哪里有家。”慕成谙苦笑。
她姓青阳的事自她被昭告为“天魔之主”时已传遍了孚日泽,若青阳仙山的人真想认她早就来了,何苦她去找。
她一脚上船,自己撑起为船杆,向船下的人挥了挥手,“诸位保重。”
视线在那人身上,他已经搀扶着敖叔走了。
她与盂南阙的最后一面,停留在了他的背影。
慕成谙独自漂泊在沱沱海上时想,也许这就是她的宿命,注定孤独一生,独闯一生。
没有人愿意陪伴她,也没有人可以陪伴她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