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魅

    沈子归乘着夜色回到平伯侯府,来到自己所在的院子时,站在门外迟迟没进去。

    小厮提着灯笼巡游,突然看见大门边的黑影,他被吓了一跳,声音压在喉间,跌坐在地上。

    在他出声之前,沈子归走出来,被光亮一照,像个从地狱来索命的修罗。

    他没有看地上的小厮一眼,径直去到书房里。

    案上堆积着很多文书,沈子归正要拿起一封,房顶上倏地有人踩瓦片的声响,他收回手,跟了上去。

    一刻钟前。

    姜月时初到侯府,就不加掩饰的破了那个关于自己是傻子的谣言。

    丫鬟们对她的态度瞬间恭敬了很多,免了姜月时很多要面对的麻烦。

    她正准备脱了繁重的婚服,鼻子突然闻到一股极其臭的味道,像经年未修的臭水沟发出的气味。

    有妖!

    她没有脱下衣服,而是拿着桌上的剑,打开窗子翻上屋顶。

    此时的京城站在这里眺望,家家灯火通明,宵禁被革除,那秦楼楚馆的光晃得人眼花。

    姜月时站在碧青瓦片上,头顶的月亮圆得似玉盘,她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黑夜下正在啃食人的鬼魅。

    鬼魅这种妖物是那种官道专门用来排污秽的地下水渠边的苔藓变成,它就只长在臭水里,干净的河流边反而从不生长,所以它散发的味道很臭。

    姜月时正要抬步向前,看见那埋头的鬼魅“嗖”的转过身,它的身体笼罩在一张形似渔网的黑雾下,没有脑袋,只有黑雾中央的两只泛着红光的、没有瞳孔的眼睛,还有一张和身体差不多大小的嘴,嘴里没有牙齿,只有一根像海草的舌头。

    可能被打扰了进食心情不好,它的眼睛瞪得极大,能叫人联想到地底下的岩浆,舌头突然延伸出数百米,一个晃神就到了姜月时的跟前。

    姜月时垫脚后退数米,拔出白炽剑,于空中翻转向上,再直直向鬼魅的舌头刺去。

    黏液不停滴答的舌头蜿蜒着缠上白炽剑,下一秒大力一使,拖着姜月时靠近了它。

    鬼魅急不可耐的张着大嘴,想要将人类送入口中,姜月时一脚踹在它的眼睛上,还用力碾压了好几下。

    吃痛的鬼魅把舌头放开姜月时的剑,臭气熏天的气味突然蔓延开来,转瞬就绕到她的身后,那层渔网不知何时就到了姜月时的身上。

    见这个人类在挣扎着撕网,它不会发出声音,只能用气味表达自己的兴奋。

    “臭死了!”姜月时用剑“哐”的撕开渔网,提着剑倾身飞到鬼魅旁边,高高举起像刀一样劈去。

    她边砍边暴躁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笑!”

    手里的白炽剑越用越熟稔,姜月时掌控到其中的奇妙,身上的功力通通注射到剑身。

    鬼魅的气味突然消失了,它的舌头被姜月时的剑砍成两半,舌尖掉在瓦片上不停的蹦跳,断掉的截面像臭水沟一样不停的开始喷黑色污秽。

    沈子归跟上来就见这一幕。

    姜月时没注意身后的人,打算最后给这妖物一击,直接送它下地狱。

    “慢着——”沈子归突然出声阻止,然而已经晚了。

    姜月时将剑刺进鬼魅的舌根,下一秒被爆炸开来的臭气冲了满面。

    她从书里学习到的是斩鬼魅舌头,可以毁妖物的全部修为。

    这种低级的妖怪连人身都化不成,就被反噬失去了理智,只要找准要害,还是比较容易斩杀的。

    姜月时八岁上山后,除了回到侯府见见家人,多数时间都是待在鸣翠山上,关于妖的所有的认知都来源于抚须真人给的书。

    老头儿给的书是他瞎捡的吧。

    她屏住呼吸,歪了下头心想:要不暗杀他?

    沈子归见人迟迟待着没动,正要走上前,那人却突然转过身。

    “这妖我杀的。”姜月时看着月光下的男人假装不在意的说。

    沈子归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腔调懒懒的说:“我没出手。”

    他一眼就认出了姜月时的身份,这个时辰,穿着同款婚服、还在侯府房顶上的人,除了今天他娶的那京城人人皆知的“傻子”,不会是旁人。

    姜月时这会儿已经缓过了刚才出糗带来的不适,她心下对这男人的身份存疑。

    “你是谁?”她退后一步。

    “我为何要告诉你?”沈子归百无聊赖的瞥她一眼。

    姜月时是个说话直爽的人,她闻不到面前这人的身上有任何妖味,脖子上戴着的小型“钟表”也没有转动。

    那大概率说明这男人是个人类。

    “你穿着打扮非侯府下人,莫非你是那少卿大人?”

    话一出,沈子归当真愣住了,没想到她的直觉那么准。

    姜月时见他神情,心下明了,这人还真是她那素未谋面的夫君。

    身上的胭脂味藏都藏不住,怕是那青楼里的常客。

    老头儿要找的人就这样?!

    也许是姜月时脸上的嫌弃太过明显,沈子归没理会,只是耷拉着眼皮:“回去吧。”

    话音刚落,人就离开了,显然不想和她多待。

    “不拿正眼看人的家伙,”姜月时朝着人离开的方向举了举拳头,“办完事儿我要休夫。”

    一个要和离,一个要休夫的二人回到各自的房间没睡着,就听见了从宫里传来的悲壮的鸣钟声。

    这种钟声,只能是皇室的人逝世才会敲响。

    姜月时穿戴整齐刚开门,就见刚从对面房间里出来的沈子归看向她,两人四目相对。

    “皇宫出事了,我们得一起进宫。”沈子归移开视线解释了一声。

    “我知道。”就算没嫁到平伯侯府,在家里也是要进宫的。

    临到上马车时,姜月时看见前方的沈子归在和他的父母说话,神色看不真切,她收回视线,转身掀帘钻了进去。

    不多时,沈子归上了马车,见里面的人歪头靠在内壁上睡着了。

    他自顾自的走到离姜月时最远的地方坐下,闭上眼睛沉思。

    这一次,宫里的人又该轮到谁!?

    进了皇宫,才知道,太后薨逝了。

    灵堂里跪满了人,姜月时跟在沈子归身后依次上了香。

    弯腰跪拜时,脖子上用褐色细绳穿戴着的钟表突然震动起来。

    这钟表里面没有刻度,只有中央的一根像分针一样的东西。

    抚须真人第一次来到定安侯府带走姜月时后,就将这钟表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除了能辟邪以外,主要的功能是识妖。

    方圆五十里内有妖,钟表就会抖动,里面的指针不停的摆动,离姜月时越近,指针就会停止摆动,指向的方向一定有妖物。

    她没闻到什么妖味,疑惑的抬起头,尽量不引人注意的打量大堂里的人。

    这些人都是普通人啊。

    钟表还在不停的抖动,里面的指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指着大门处。

    但是大门处空无一人。

    姜月时心想也许是这玩意儿出故障了。

    然而一股浓烈的香味突然窜入她的鼻子。

    “皇上驾到——”

    太监先喊了一声,堂里的人扑通跪倒一片,多日不露面的元丰帝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显出身形。

    姜月时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就被这皇帝的面孔惊到了。

    太阴柔了。

    就她所知,元丰帝今年应该有二十七了,但是长相却像个小孩子,神情像个怜悯苍生的菩萨。

    有一种及其不协调的诡异感。

    脖子上挂着的钟表此时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姜月时却没有放下戒心,这皇帝在她那里划上了存疑的符号。

    她转过头看向沈子归,想要问问他发现元丰帝的诡异没有,却见这人眉头紧皱,牙关咬紧,身侧的手死死攥成拳头。

    “喂,你没事吧?”姜月时觉得他的状态不对,小声问了句。

    男人转过头全然没了初见姜月时的那副松弛、自信的样子,他的脸色僵直,像是被什么可怕的怪物捏住脖子,快要窒息了。

    姜月时见状,靠近了沈子归,用手直接朝着他的腰部就是狠狠的一拳。

    “这皮囊里是人是妖,扒开一看便知,怕个屁!”

    沈子归被人一拳揍得够呛,他回过神来,恼怒的盯着旁边的人。

    “我不是怕。”他收回视线,继续说,“是怒。”

    沈子归一见元丰帝就想起两年前在宫殿密室里的情景,也许当时背着光的元丰帝吓了他一跳,但是联系起密室里的场面,才叫他第一次觉得真正的毛骨悚然是什么感觉。

    姜月时听他说完,一副“哎呀,我就不拆穿你了”的表情,沈子归索性转过头没再理她。

    ……

    大多数的人离开了灵堂,元丰帝站到棺材旁边,盯着里面的人没动。

    “死了啊。”半晌他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掌灯的太监听着这句话,吓得扑通跪地上。

    元丰帝恍若没看到,他弯腰凑近去,语调慢悠悠的说:“这么经不住折磨啊。”

    “您说我孝顺不?母后?”他好像很认真的在问,“您那么对我,我还是让您活到这个岁数不是吗?”

    元丰帝绕着棺材走了一圈,才叹息一声:“真丑啊。”

    说完这声,风从堂里穿过,吹动白幡不停摇晃。

    太监的腿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他将头伏在地面,听到上面的人说:“新来的?”

    他正想回答,却突然被什么凭空捏住脖子,随机面色惨白,瞪大双眼歪倒下去。

    元丰帝擦了擦不存在口水的唇角,眉头微蹙:“啧。”

    此时的他表情一点也不僵硬,阴鸷的双眼微咪,与刚才的表现全然不同。

    “麻烦。”

    过了会儿,黑暗中的人才吐露这么一声。

    ……

    京城里此时安静无风,天边的晨曦渐渐晕染开来,一个卖猪肉的屠户穿好衣服起床,将摊子架起来。

    他的妻子也跟着忙活起来,拉着遮阳的帘布散开,和丈夫一起将昨日宰的新鲜猪肉抬上桌子。

    夫妻俩在外面忙活,里屋的小儿睡得正香。

    屠户拿着刀正要切肉,余光中闪过一个黑影,他疑惑的扭过头,看见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什么也没有。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就没在意,举起手中的刀正要下落,一阵压迫感极强的风涌向他,没来得及反应,脖子后颈被咬住,他动弹不得,嘴里发不出声音,只能绝望的看着里屋,手无声的伸到半空,转瞬就垂了下去。

    太阳还没升起,余辉却爬上云端。

    刚才吸食屠户的妖物半点不餍足,他摇动着尾巴,钻进了里屋。

    “啊——”

    街上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天大亮了。

    大理寺。

    “今早的案子,死者是张屠户一家三口,屠户妻子身上没有刀口,但是丈夫和小儿都有。”

    大理寺正秦百晓抱着案子大步朝正厅走去,歪头和旁边刚复职的沈子归说道。

    他边和沈子归说,边视线往后瞥。

    女扮男装跟来的姜月时看见了,一脸高深莫测的向他点了点头。

    后脑勺似乎长眼的沈子归不动声色的搂着秦百晓往论事的屋里去。

    “接下来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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