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眠按亮客厅的灯，提着东西进了屋，程且跟在她身后，随手把脱下来的西装和领带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单手扎起袖腕的样子很帅，阮眠心情极佳地把带回来的糖水端了出来，放在餐桌上。
“给你带的。”
“犒劳我？”
“犒劳你什么？”
程且明显愣了一下，没再搭腔，而是坐到了阮眠对面，拿起袋子里的黑色塑料勺子，低头吃糖水。
他其实挺瘦的，但是身上的肌肉都很结实，穿白衬衣的时候看着干净利落，骨节分明的手捏着勺子，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块芋头，咬进嘴里。
长得帅的人就连吃东西都显得很是赏心悦目，阮眠盯着他看，问道：“冷了吗？”
“还没。”程且抬眸看着她，把面前的碗往前推了推，问，“你吃不吃？”
“不吃，我吃过了。”她就这么环着手臂坐在对面看程且吃，“这家店我读书的时候特别喜欢去，天冷的时候喝一碗糖水，超级满足。”
窗外的瑟瑟秋风已经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把整个城市吹得刺骨冰冷的冬风，今天出门的时候阮眠穿得衣服少，冻凉的手脚到现在才缓缓回了温。
“马上又要新的一年了。”程且的视线柔柔落在对面的人的脸上，去年的冬天他也是在这个房子里度过的，只是那时候稍显冷清，其实阮眠也算不上是个话多的人，但是有了她，这屋子莫名热闹了不少。
程且的手机这时突兀响起，他看了一眼备注，拿着手机起身：“我接个电话。”
从阳台能看到楼下的静谧的小区，最近北京下了场大雪，底下已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路灯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喂，妈。”
“在干嘛呢？”
程且看了眼趴在餐桌上玩手机的阮眠，低声道：“吃饭，有什么事吗？”
“暖暖说她买不到回国的机票了，你帮她去弄一下，刚刚跟我打电话急哭了都。”
“好。”
“怎么这么晚还在吃饭啊？又在加班吗？”
“嗯，公司事有点多。”
程母最见不得他跟他爸一样是个工作狂，又忍不住开始唠叨：“你也不要总是把重心放在工作上，钱又赚不完，赚这么多能有什么用？”
程且失笑：“妈，你是有钱才能说这种话。”
“行了啊，下周末回老宅吃饭，少啰嗦。”
“知道了。”
“还有啊，今年过年坚决不准加班了，早点回来，我们一家人出去玩一趟，再回来过年。”
程且敛眸。
“旅游我就不去了。”
“程且！”
视线在阮眠身上扫了一圈，她应该已经等困了，趴在桌子上，小小一只。
“到时候再说吧。”
“等下，先别挂。”程母忙道，“上次张阿姨说要介绍她侄女给你，你怎么想？”
程且摇头：“你拒绝她吧。”
“拒绝干嘛啊？她侄女海归研究生，人长得又漂亮，肯介绍给你那是看得起你。”
“真不用。”程且无奈道，“我还没有这个打算，就别耽误别人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还不考虑这个事，要等到什么时候再考虑？”程母沉默了好一会，最后小声问道，“儿子，你是不是不喜欢女孩啊？”
“妈，你又看什么奇怪的帖子了。”程且无奈笑道，“我性取向正常。”
他的视线第三次落到阮眠身上。
“今年我带个人回去见你吧。”
听着程母激动了好一会，程且挂了电话，朝餐桌走去。
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叩，把迷迷糊糊的阮眠给叫醒。
“打完了啊？”阮眠看着桌上的糖水，“都冷掉了。”
“下次带我去店里吃。”
阮眠慢吞吞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程且，问他：“跨年你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
阮眠笑得眯了眼：“那你跟我一起去广场人挤人吧。”
还真是从没体验过这样拥挤的时刻，外头温度特别特别低，已经十一点多，但是广场周围的每一个商户都亮着灯，簇拥着热闹的人群几乎要把他们俩给淹没。
程且紧紧地抓住阮眠的手，唇齿间氤氲出来的雾气遮去了好些视线，他已经被挤得有些懵，所有的感官都牢牢落在跟阮眠十指相扣的手上。
似乎是瞥见了程且局促的表情，阮眠用另一只手靠在嘴边，大声道：“等到数完倒计时，我们就回家去！”
白天下的雪这时候已经开始在融，空气里全都是冰冷因子，但这时候广场上的人似乎是意识不到温度似的，越来越多。
紧紧牵在一起的手让他们贴得很近，艰难走了十多分钟，他们终于到了阮眠说的视野很好的地方。
“以前我读大学的时候，人超级多，我跟我朋友就在这里看的跨年烟花。”她兴奋地笑着，眼睛弯成月牙，整个人洋溢着明媚的笑意。
阮眠心里很清楚，以程且的能力，能找到无数个比这里还要视野好的地方，但她就是格外钟情于这方拥挤，他们紧贴在一起，牵着对方的手，就像这个广场里此刻无数对普通情侣那样。
她姣好的脸庞被光照得白净又漂亮，程且轻轻地把她耳后的头发拢起，轻声问道：“下次有机会带我你去们学校转转？”
阮眠脸上的笑容微僵。
“我们学校没什么好看的。”
见她有意隐瞒，程且沉默了一会，又问道：“哪个学校？”
阮眠喉咙一紧，低声道：“我出了点事，大学没读完。”
“什么事？”
阮眠勉强一笑，说：“过去好久了，不想提了。”
谈话间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人群开始有了小小的骚动，最后一分钟的广场热闹又拥挤，两人站定后手不知何时松开了，凉飕飕的空气侵袭进衣领，惹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冷得有些发抖。
夸张的大屏幕上挤满了粉色的爱心，开始跳跃数字的时候，有人跟着一块大喊了起来。
“十！”
“九！”
“八！”
阮眠的视线也很快被吸引了去，她眼底的光随着屏幕上变动的数字条跳跃着。
“三！”
手忽然被程且给拉住，不由分说地把手指挤进来，跟她保持十指相扣。
“二！”
阮眠错愕地扭头望去，程且的深色风衣下是一件奶白色的毛衣，贴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颚线，男人五官分明，眸色深沉，唇齿间氤氲出白雾，整个人看起来暖烘烘的。
“一！”
倏地，程且倾身而下，在阮眠的唇角印下一个凉凉的吻。
“新年快乐！”
耳边炸开的欢呼声盖不住阮眠噗通响起的心跳，这个吻明明比以前的任何一个都要简单纯洁，但是却最是让阮眠心跳飙升，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鼻翼间熟悉的气味和唇上冰凉的触感，似乎让时间停滞在这新年的第一秒钟。
时间被疯狂拉长，好像又回到了那年夏天的午后，急匆匆拿着程且的衣服跑回教室准备上课的人被程且拦住，藕白的手臂被他用力攥住，抵着人一步一步前进，而林眠眠则被逼得往后退了几步。
穿校服的干净少年，接触在一起的灼热皮肤，被梧桐树挡下只留下温度的艳阳，卷挟着盛夏气息扑面而来拂开额间头发的风，以及程且眼底明晃晃的笑意，组成了那年盛夏林眠眠偷偷藏进最心底的那份无言而深刻的悸动。
最后她是红着耳朵闪躲开逃跑的。
而现在的她暂时没有逃跑的余地，周围全是人，慌乱逃跑的动作只是让自己不小心跌撞进程且怀里而已。
程且抓住她的手腕，问道：“脸怎么这么红？”
深沉的黑眸牢牢抓住了阮眠的视线，完美复刻那天因为没等程且而被他逮到的午后，紧张到说不出话的阮眠只瞪大了她的眼睛，一声不吭。
程且点了点她的额头。
“被亲傻了？”
阮眠脸颊攀上酡红，鼻尖也蹭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程且用手掌贴了贴她的脸颊，说：“走吧，脸都冻红了。”
阮眠任由他乖乖牵着跟着人群朝出口走去，忽然，路过的一对正在吵架争执的小情侣吸引了阮眠的视线，似乎是因为刚刚跨年数秒的时候被什么事情耽误了，女孩特别生气，男孩一边絮叨地说她脾气大，一边寸步不离地跟着护着，不让她被人群挤到。
程且见阮眠驻了脚步，视线跟着阮眠的一块望去。
“看什么呢？”
“没什么。”
程且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那就牵紧我，人很多。”
阮眠把手递了过去，牵着手走在人群里的他们俩像无数今晚一起在广场跨年的小情侣一样，但是阮眠心里却清清楚楚知道他们跟别人的最大区别。
他们根本就不算情侣。
好一通跋涉，两人才从拥挤的人群里走到车前面，阮眠感觉自己走得小腿都麻木了。
上车乖乖系好安全带，阮眠想起什么似的，笑道：“上次坐你的车还是去年。”
“阮眠。”程且忽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怎么了？”
“你今年在哪过年？”
“我——”
往年都是在自己的小出租屋过年，今年去哪过年，还真没想过，没有家的人很难对年这种东西产生什么期待。
“要不跟我回家过年吧。”担心被拒绝的程且问完之后立马把视线放到马路上，然后打方向盘。
但他还是听到了阮眠的拒绝。
“还是算了吧。”
视线缓缓落到窗外，很巧的是，她又看到了那对情侣，女孩拿着一个冰淇淋在前头认真地挖着，而她身后的男孩又开始絮叨说大冬天不该吃冰的，两个人并肩走在充满烟火气的北京街头，从容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