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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极殿(七)

    这边厢,石崇彰捂着受伤的左脸回到青阳殿,才坐下,就见随侍太监急匆匆来报:“殿下可算回来了,南边有急信……”

    话到一半,抬眼见石崇彰大半张脸都缠上了纱布,霎时慌张得语无伦次:“殿下!何人如此大胆,竟,竟敢伤害殿下?”

    对方没心情同他细说,只道:“急件拿来。”

    太监将信件呈上,看着他纱布上隐约渗出的血迹,心中愈发忐忑。

    石崇彰打开信件,纱布下的瞳孔倏而紧缩,愤而扬手,将书案上的茶盏香炉尽数拂落。

    太监宫女们吓得大气不敢出,哗啦啦跪倒一片。

    “石崇礼好大的胆子!竟敢利用芸秋的生辰宴!”手中的信纸被攥成碎片,石崇彰“刷”地站起,沉声吩咐:“叫彭程进来。”

    随侍太监忙不迭从地上爬起,小跑着出去喊人。

    片刻,一名身穿玄色劲装,脸覆银铁獠牙面具的侍卫便出现在殿中。

    观此人的穿着打扮,赫然是此前在高昌追杀延陵渺一行人的潜行傀。

    “通知宫外众人,带上家伙,后日自北边入宫。他既终于耐不住,非要抢在前头做捕蝉的螳螂,本宫就成全他,做那只取得胜利的黄雀!”

    “是。”

    对方应下,提气一跃,便不见了踪影。

    大雪停了半日,待见月明,又伴随着不愿停歇的寒风飘摇而至。

    至清晨,阶陛覆上一层柔和的绒色,逐渐凝结作光滑的冰霜,曦光渐起,将脆弱的透明结晶消融,留下或深或浅,形态懒散的清渍。

    芸秋的生辰也与这格外耀眼的晨光一同到来。

    院前寒梅如期绽放,浅苞纤蕊,柔芳灼艳,聚成团团明媚坠满枝头。雪花亦懂得分寸,待晴光日暖,零星雪白便逐渐褪化,顺带把娇嫩的花瓣洗涤一番,更透得殷红鲜亮。

    芸秋难得起早,此刻已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一旁的宫女忙着替她绾发描眉,另有两名宫女跪在她脚边,将她那纤纤细指逐一染上水红的蔻丹。

    前几日,她特意吩咐宫人给延陵渺递了请帖,却迟迟没有等到殷王府的回信。

    虽不抱多大希望,可今日是她的生辰,如此重要的日子,无论如何,都希望他能来赴宴。

    一想到他那不近人情的冷脸,手中的绣帕被来回翻搅,弄出许多褶皱来。

    “殿下今日,怎的如此紧张?”

    乳娘清兰见她心神不定,忍不住关切道。

    “嬷嬷,你说……成渺哥哥他……会来吗?”

    清兰绾发的手一顿,看着铜镜前那张娇媚动人的容颜,笃定道:“旁的王亲公子都盼着能参加殿下的生辰宴,王爷既拿到了名帖,哪有不来的道理。”

    说着,手指熟稔的将碎发往上抚顺,再从瓷瓶中倒出少许蔷薇发油,仔细涂抹在发根处。

    “殿下仙姿佚貌,今日光华尤甚,王爷如何肯错失这欣赏美人的良机。”

    芸秋听罢,心中欢喜,嘴上却嗔怪道:“嬷嬷说的哪里话,本宫今日是为自己打扮,他来与不来,本宫都是这般好看的。”

    清兰温柔附和:“那是自然,殿下容貌,唯有倾国倾城四字可以形容。”

    芸秋羞赧,看着铜镜中粉面桃腮,钗环玎玲的自己,对生辰宴的期待愈发满溢。

    “你们手脚都麻利些,莫要让父皇母后等急了。”

    “是。”宫女们应下,殿内外众人也随之忙碌起来。

    说起今日的生辰宴,唯一让芸秋不满意的,便是宴会的大小事宜都交由石崇礼筹备。

    料想是石崇彰不想忙活,便将这差事丢给了石崇礼。

    她与石崇彰一样,打心底不喜欢这个自小分离,今年才重新相聚的三皇兄。

    身为皇子中唯一的庶子,石崇礼小时候便与他们不大合群,也不爱搭理芸秋,便是远远见了,也会拐道离开,从不主动与她打招呼。

    她可是尊贵的长公主,莫说旁人,便是太子石崇旭也会让着她三分,石崇礼这般冷待,她便也在心里单方面与这位皇兄绝交了。

    至他被带到西蜀,两人都未说过几句话。

    后来他重回北晋,性格倒比从前开朗许多,见面也会主动与她攀谈,对待周围的宫人亦是和善。

    想来在西蜀过得不好,而今回到宫中,总会格外珍惜些。

    可芸秋觉着,他的举止神情都颇为虚伪,那抹轻浅却明艳的笑俨然成了一副面具,叫人无法看破他真正的情绪。

    看着玄极殿递来的节目单子,芸秋细眉微蹙,撇嘴暗忖:“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定要叫三皇兄吃不了兜着走。”

    生辰宴设在延庆宫。

    芸秋来得准时,除却敬帝与阳皇后,其他宾客已悉数到场。

    石崇彰伤了左耳,不愿见人,便推说身子不适,留在青阳宫修养。怕芸秋生疑,还特意派人将生辰礼送了过去。

    那是一副巨大的孔雀戏花琉璃座屏,高近九尺,宽一丈有余。两侧小屏以彩色螺钿砌成灼灼芳华,正中孔雀展翅嬉戏,雀身由翠绿过渡到冬青色,其中纠缠金丝银线,华丽尾羽由云石刻凿,以金漆描绘,末端点缀圆润清透的翡翠,得殿中烛光照射,折射出万般绚丽华光,美轮美奂,叫人啧啧称奇。

    太子瞧着,亦忍不住感叹:“二弟当真有心,费心寻来这般宝物,倒让我这个大皇兄的礼物拿不出手了。”

    芸秋抚摸着其中的翡翠,满不在乎道:“他连美人都能寻到上百位各有千秋的,这区区一幅座屏,算不得什么。”

    太子失笑:“你这话让二弟听到了,他可是要难过。”

    “他又没来。”

    她这位二皇兄身子康健得很,好巧不巧,今日却病了。

    再看向四周,收到名帖的诸位亲王公子,名门贵女皆已到场,包括国舅爷公孙闻,慕阳候之子慕容昭,连她不待见的石崇礼也来了。

    偏偏不见延陵渺的身影。

    少顷,帝后姗姗来迟。

    仪式开始,芸秋披上绡金大袖,伏跪在帝后面前。

    先遵照礼制听训,待周围鼓乐声起,便直起身,看着皇后接过宫女递来的缠金珍珠冠,戴在她头顶。

    石崇礼在一旁看着,唇角微扬,仍旧是那勾人神魂的浅笑。

    生辰礼毕,饮宴开始。

    先是入席,用膳,再赠礼,赏舞听曲。

    知晓芸秋不喜咿咿呀呀的唱腔,石崇礼提议聘请宫外的杂耍团入宫献艺。

    纵使北晋礼俗比从前的中原更为奔放,可芸秋毕竟是一国公主,平日鲜少出宫,还未曾看过那些五花八门的民间杂戏,相比宫中常有的曲目,倒是更合她的喜好。

    阳皇后初时颇有顾虑,待听闻聘请的杂耍团在京中颇有名气,更与自家长兄——星鸾宫宫主公孙闻相识,思虑再三,终是允了。

    此刻,石崇礼安排的杂耍团已经坐上马车,运载着杂耍用的舞台道具和一众驯养猛兽,浩浩荡荡往延庆宫来。

    敬帝年轻时曾在宫中豢养过白虎、棕熊等猛兽,见此情景,不免兴奋。

    “达奚族生来便是万物之主,奔走于冰川高原,可轻松驯服世间猛兽。今日能借此机会让尔等小辈近距离感受猛兽之凶悍,更能叫你们明白祖辈开疆拓土,踏入中原之不易!”

    “崇礼此番安排,朕心甚悦!”

    “得父皇认可,是儿臣的荣幸。”

    石崇礼恭敬回应,眼里亦淬了兴奋的光芒。

    芸秋自小在宫中长大,从未见过那些个凶戾的活物,见敬帝神情振奋,便也跟着好奇起来。

    她扶了扶沉重的珍珠冠,怯怯的探头朝外看。

    与此同时,杂耍团正随着太监宫人们的引领,推着几个丈高的牢笼依次入殿。

    为首是一名头戴骨牌抹额,身披虎头斗篷的健壮男子。他高大壮硕,手持一柄白骨长杖,杖柄自下往上一分为二,来回纠缠,至顶端复合。顶部最大的空隙处吊着一只红玉玛瑙制成的巨眼,眼睑尖细,眼皮惨白,与人皮一般无二。眼球呈现出诡异的绛红,莹润似快要滴出血来,叫人不寒而栗。

    团长上前,朝帝后行礼:“草民胡尤,见过陛下,皇后娘娘。”

    与为首者的诡异气场不同,身后则跟着几位脸覆轻纱,姿态曼妙的舞姬。

    外头风雪漫天,她们却着单薄的绡纱叠裙,隐约可见丰腴的雪白和其间细沉的沟壑。美人步态妖娆,明眸妩媚,引人遐思无限。手臂,腰间饰有许多精致银铃,但见柔荑轻摆,柳腰微荡,银铃亦随之发出叮铃声响,似初春才化的冰泉,落入迷者心底,回荡起瑟瑟凉意。

    待一众衣着狂放的杂耍艺人在殿中站定,后方的铁笼帷帐亦被掀开,适才还略显困倦的猛兽见到围在四周的活人,顿时变得活跃起来。

    只听前方猛虎一声长啸,宾客大惊,吓得酒盏都要拿不稳。

    敬帝哈哈大笑,激动道:“有趣!着实有趣!”

    胡尤转身,骨杖一伸,缠绕在铁笼周围的铁锁接连断裂,铁门再无掣肘,轻轻一拉,便能打开。

    听着哗啦啦的铁链声响,殿内众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诸位不用惊惶,小兽乖顺,不会伤人。”说罢,团长口中发出阵阵啸吟,猛兽听令,纷纷推开铁门,规矩站在殿前。

    啸声时高时低,时急促,时缓慢,猛兽随着团长的指令站定,伏坐,待几位舞姬爬上猛兽后背,便开始缓缓绕圈行进。

    舞姬立于猛兽背上,抬步轻舞,清脆铃环声与身后神秘的丝竹声两相应和,叫人沉醉。

    无人察觉,随着舞姬复杂雀跃的舞步,银铃冰凉的内壁逐渐回暖,附着其上的冻霜逐渐融化,释放出渺渺青烟。

    烟雾在殿内悄然扩散,不过片刻,宾客渐觉神思迷离,眼中的舞姬模样也随之发生变化。

    适才道道勾魂倩影迅速变作缥缈阴暗的鬼魅,扭动的手臂似冰冷的鬼索,纠缠着,挥舞着朝他们袭去;此前温驯的猛兽猝然龇起獠牙,眼露凶光,倏而伏身弓背,朝众人急扑而来。

    那是诱人致幻的鬼箓香,嗅其香者,会身陷迷离诡谲幻境,仿若魂魄落入阴司殿,踏上幽冥泉,再望不见寻常色,只能看见牛鬼蛇神,魑魅魍魉。

    宾客大惊失色,再顾不得君臣之礼,惊叫着仓皇退遁。

    敬帝亦被可怖的幻象赫住,瞠目大呼:“护驾!”

    候守的殿前军听令,即刻闯入殿中。

    眼前所见,是极为诡异的景象。

    舞姬安稳地站在猛兽背上,凶兽们虽龇牙咧嘴,却是安分候在殿中央,并未袭击旁人。反倒是宾客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扭打在一处,皆目眦欲裂,出手更是狠绝无比。

    而高坐于龙椅上的敬帝,此刻已经夺过一旁侍卫军的长剑,迎面凌空挥砍起来。

    殿前军心中大赫,直觉殿内有异,可稍一呼吸,就已经中了圈套。

    延庆宫内沸反盈天,呼喊声,求救声被围绕其中的丝竹声掩盖,叫人一时难辨。

    而石崇礼,正倚坐在矮椅上,笑看殿中狼狈抵抗的众人,眼底溢出极为畅快的恨意。

    公孙闻起先只低头饮酒,见身旁滴酒未沾的防御使倏而迷迷荡荡,他直觉有异,当下迅速封闭五感,侥幸躲过一劫。

    不过多时,周围人纷纷开始陷入癫狂,公孙闻立马起身,迅速封闭身旁太子和芸秋公主的五感,转头觑见仍在安静饮茶的石崇礼,脊背蓦地一凉,旋即恍然大悟。

    “三殿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加害帝后!”

    “舅舅何出此言?”

    石崇礼眼帘微抬,一脸无辜。

    “殿中人人都出现了异样,若非我率先察觉,怕也会中计,三皇子无内力傍身,又为何能幸免?”

    他直指殿中神色未变的虎裘大汉,怒道:“这一切,可都是你与胡尤设计的?”

    “舅舅说的哪里话,胡尤团长也是您的故交,此番还是借由舅舅举荐才得以入宫献艺,怎么如今大家出了异样,舅舅就认定是我所为?”

    公孙闻大怒:“你从始至终神志清醒,又对目前的境况毫不意外,还想狡辩!”

    说罢,内力聚于掌心,扬掌便攻过来。

    一直冷眼旁观的胡尤却在此时突然出手,手中骨杖一挥,横挡在石崇礼与公孙闻之间。

    “公孙宫主,你的对手,是我。”

    话音刚落,骨杖虽手腕翻转,直朝他下盘攻去。

    另一边,五感骤然被封闭,太子神志逐渐清明,抬头见敬帝正拿着长剑四处挥砍,心中大赫,慌忙上前阻止。

    下一秒,长剑就已落在阳皇后肩侧。

    “不要!”

    寒光一闪而过,剑锋划破晃荡烛光,直落皇后脖颈。

    对方气息骤止,鲜血喷薄而出。

    芸秋清醒过来,看到的,便是这般血腥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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