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暗杀

    王都的广场搭建起了巨大的篝火,与神无所在的祭塔遥遥相对。当萤与鼬来到广场上时夜色已深,篝火已经被点燃腾起十几米高的金色火焰。人们围着火堆聚集在一起,脸上闪烁着明快的火光。

    萤看了看天色,知道这场祭礼即将要迎来高潮——公主神无将会出现在祭台上,吟唱祭祀的歌谣并点燃第一枚烟火,在烟火齐放时,她将为国家祈祷未来一年的和平昌盛。

    她四下看了一圈,丢下鼬跑到一个贩卖首饰的小摊旁边,将怀里的西莲果核取出来,急道:“不好意思,能麻烦帮个忙吗?”

    西莲果核的一端被钻了小小的一个洞,穿上细线做成吊坠模样。萤匆忙谢过摊主,攥着吊坠挤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在这样不停流转的人流之中,鼬站在那里像永远不会移动的石柱。

    萤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奔了过去。

    他从来都是她的方向。

    “鼬……”

    突然在天空炸开的烟花和众人的欢呼声淹没了她的呼唤,就像洁白的画布上突然打翻的色彩,就像被人在身前划下一道天河一样,她呼吸一滞,停下了脚步。

    在比深蓝三色堇还要柔软几分的天幕上,接连不断地亮起灿烂的花火,七彩的、热烈的、转瞬即逝的美丽的烟火。鼬站在人群里,微微仰着头,那些微茫的火光与星屑散落在他幽深的眼底。

    他静静地仰望着天际,而她只是看着他。

    看他的侧脸映在跳动的橙红火焰里,看他每一寸轮廓上都流淌着炽热的光,看他比任何人都要温暖、比任何人都要坚强,始终存在于萤生命里,比任何人都要鲜明。

    她看了他许久,终于迈出步伐走过喧嚷的人群,走过火光来到他的身后。萤从后面牵住了鼬的衣袖,轻轻摇了摇。

    鼬也不回头,低笑着问道:“怎么了?”

    “我还有任务,该走了,”萤说着,将西莲的果核塞进鼬的手里,“这个送给你,作为回礼,愿它保佑你……”

    天空中有烟花齐放。

    “……一生平安……”

    鼬没能听清后面半句话,但等他转过身想要询问时,萤已经不在那里了。他身后只有一片寂静,和来来往往的陌生的人群。

    她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萤……”鼬低低唤了一声。自然没有人能给他回应。

    于是他摇摇头,轻轻地笑了一瞬。

    入夜已久,烟火将天幕染成不常见的深紫色,萤在阴影中穿梭跳跃着。

    鼬买的铃铛被封进了储物用的卷轴中,柔软的鞋底不会在移动中发出多余的声音,护额也已经端端正正地系在额上,在灯火照映下她的脸上一片空白。

    所有的温情与笑容都已经褪去了,她只是一柄于暗夜中出鞘的忍刀。

    根据神无所提供的情报,日轨的宅子坐落在西城边上。每个举办祭礼的日子日轨都会举办家宴,从太阳落山时开宴,至烟火燃放后罢席。作为昼之国的股肱之臣,日轨拥有着一个人数众多的大家庭,萤隐藏着身形潜过挂着橙红灯笼的走廊时,听到了许多孩子的欢声笑语。

    日轨膝下有三个孩子,妻子却已经在前年去世。他没有再迎娶其他女子的打算,而是自己抚养起三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娘。

    这年祭礼之夜,他也同往常一样在家中举办了家宴,兄弟姐妹们也都阖家前来,众人一起享用晚宴,并在庭院中燃放了烟火。

    席间兄长日轮凑到他的身边,低声问了他几句关于神无的情况。

    日轨皱了皱眉,并不回答。

    日轮发现了他的不情不愿,却也没生气,一手揽过弟弟的肩膀,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知道公主是你一手带大的,你不忍心也正常。但你看看这一家子的人,如果我们不能下定决心,又要怎么守护他们呢?”

    “可是……”日轨看了一眼大哥脸上如往常一样的笑容,转开了脸,“公主殿下不是不懂变通之人,好好谈一谈的话……”

    日轮冷笑了一声:“那位公主殿下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身边也养着人。昨晚我派出去的忍者今天一个都没回来,估计全都死了,这样你还觉得神无是个人事不知的小公主吗?”

    “大哥!?”日轨一惊,低斥道,“你动用了我的忍者?!”

    日轮皱眉道:“怎么?你养他们不就是为了对付神无吗?”

    日轨眉头一跳,沉默了。

    “总之,”日轮拍了拍弟弟的肩,“这个家族的未来就在你的手里,下定决心吧。只要铲除了神无,昼之国就是你的东西了。”

    日轨勉强笑了笑算作应答,他看向庭院中相互打闹的孩子们,又扭头看了看自己的亲人们,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似乎有些喝多了,”日轨配笑着从兄长的手臂下逃脱出来,“失陪一下,我去洗洗脸换身衣服……”

    日轮难得没有嘲笑弟弟酒量不好,摆着手道:“快去快去!”

    日轨无奈地摇摇头,独自一个人往后院走去了。

    比起前厅的喧嚷热闹,后院则有些冷清寂寥,夜风从空荡的庭院中呼啸而过,留下呜咽般凄楚的串串风声。日轨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加快了脚步。

    今晚的家宴看来要提前结束了……

    由于喝了酒,日轨脑中有些昏昏沉沉,但却有一个念头分外清明——得去见见神无,把忍者的事情解释清楚,就算直接摊牌也没关系,以后不会再有人随意威胁她的安全……

    明早去吗?或者今晚再晚一些的时候也行……

    在他打开自己的卧室门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声。

    “日轨大人……?”

    “什么?”日轨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下意识地答道。

    答完之后他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因为这声呼唤又低又软,甚至还带着几分女孩特有的温软尾音,但是绝对、不属于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人!!!

    日轨猛地转身。

    但他来不及发出喊声,甚至来不及看清来人的脸,他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黑影,还有一道雪白的、杀气四溢的刀光。

    那道光凛然而冰冷,在瞬息之内就切断了他的脖子。刀刃贴着喉管的缝隙切入,干脆利落地斩断了颈椎。甚至在头颅脱离身体的那一刻,日轨还看到了从自己脖颈断口出喷溅出来的鲜血。

    依然温热的血在高压下迸溅出三四米的高度,将房梁与纸门都染成一片鲜艳的红色。日轨的头颅落在地上滚了一圈后,他那失去了头的身子才晃动一下,摔倒在地上。

    萤垂下眼,从忍具包里抽出卷轴,随手蘸了地上的血写下咒文:“封印术·归云。”片刻后她收起卷轴,面前一片空旷,日轨的尸体与头颅,甚至于四处喷洒的血液都已经消失无踪。

    前厅的欢声笑语仍在继续,天空中不断亮起五彩缤纷的烟火。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看到,没有任何一个人意识到,在这个热闹的夜晚,有人在这个角落里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也许死不瞑目。

    萤往日轨的卧房中看了一眼,借着月光看到他的床头放了一排相框。其中一个相框中,有一个年轻的男子,他面容英气轮廓深刻,正抱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哈哈大笑。

    被他抱在怀里的女孩子也微笑着,她的模样就像白玉雕砌的无暇的神像。

    萤把卷轴揣回怀里,瞬身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刚刚来到的时候,她回到了祭塔。而神无正端坐在被繁复装饰过的祭台上等待着她。在她的身前放着一只铜制的火盆,身侧翻飞着云海般的帷幔。

    萤走上前,将封印着日轨尸体的卷轴递给了她。

    “多谢。”神无伸手接过,火光映在她雪白的脸上,却照不亮她的表情。

    萤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解开背后的忍刀放到身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神无垂着眼,似乎浅浅地笑了一下。她扬起手,随意地将那个卷轴扔进了火盆里。火焰倏地蹿高了一下,很快就将卷轴整个吞噬了。

    至此,日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干干净净。

    初生的朝阳一点一点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

    萤盯着那个渐渐变成焦炭的卷轴,觉得火烤得眼眶有些干涩。

    神无也与她做着同样的动作,直到火焰慢慢暗了下去才抬起头来。随着太阳的升起,光明也再度回到了她的眼中。她在灿烂的晨光中凝视着萤,却又好像在凝望着曾经的自己。

    萤鲜红色的发柔顺地低垂着,一双深海蓝的瞳孔中氤氲着温存的亮光,当她专注地注视着什么东西时,眼底就像燃着火焰一样闪闪发亮。她的四肢修长而健美,覆着柔韧的肌肉,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当早晨金色的阳光落到她的身上时,就像渗进了她皮肤的内部一样,在那蜜一般的肌理上缓缓流淌。哪怕她只是这样安静地坐着,也能让人感到生命流动的蓬勃与力量。

    像火一样。

    这是一个与她截然相反的人。

    神无弯了弯嘴角。

    “这个,是送给你的。”她从袖中取出一份卷轴,交予萤。

    萤抬眼,露出询问的表情。

    “是记载着漩涡一族封印术的卷轴。”神无道,“漩涡一族覆灭之后,一些残本流落四方,我国正好拥有一卷。只是我国之中无人使用这样的忍术,放着也是放着,不如送给你吧。”

    萤摇摇头:“我问的不是这个。”

    神无移开视线,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瞬:“因为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不,不是因为这个……”

    她重新把视线移回萤脸上:“是因为你和我很像。”

    萤愣了一下。

    “因为我觉得你和我很像,你……”神无转过脸,刺目的阳光落在她的瞳孔里,“你总有一天,也会选择与我相似的道路。而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想要帮帮你……”

    明明不会被阳光灼伤眼膜,但神无却感到了几分疼痛。

    萤沉默了片刻,道:“谢谢。”

    从此一别,她也许再也不会与神无再见了,这个国家即将掀起的改革与腥风血雨也将与她再无关系——哪怕她就是亲手揭开幕布的人——她不会知道神无与日轨曾经的故事,不会知道神无和明光未来的故事,但是某年某月,当她使用这份卷轴中所记载的术时,她总会想起神无。

    她总还是会想起这个生于南国的公主。

    以及她那颗深沉到无法看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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