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李盼桉抬手轻叩房门，厉昀站在一旁，看起来有些忐忑。
从网咖到他家，刚好跨越一个小区的距离，这一路上李盼桉向他了解了很多信息。
他隐约察觉到李盼桉不是普通人。
房门被拉开，一位气质干练的女人探出头来，礼貌地问道：“请问你是？”
“你好，是厉昀妈妈吧？我是美兰高中的老师。”
厉母神色一变，当即就想把门关上，但被眼疾手快的李盼桉挡住了。
“你们都来了多少次了？我说过了不会放弃对你们的指控！”
她声音颤抖，但非常坚定。
听见争执声，厉父急匆匆从房内赶来，他身上还围着围裙，见厉母神色不对，赶忙拿起锅铲指着李盼桉。
“不好意思，是我没表达清楚。”李盼桉神色不变道：“我这次来不是为了你们的指控，只是单纯地想要更了解厉昀的生平，这样我校也可以更科学地保护学生心理健康。”
此话一出，厉父厉母稍微放松了些，不过还是拉长了脸，仿佛李盼桉是他们的敌人一般。
但是，只要能成功进入厉家，就算目标达成。
一踏入房门，李盼桉就从浓重的饭菜香中嗅到了一丝奇怪的淡香。
像是木质香，又像是学校刚发的新书上的味道。
还有一点点腥。
由于厉父还在做饭，李盼桉被暂时安置在了客厅，虽然只有一杯白开水作伴，但她也有了观察厉家的空挡。
厉家的客厅采用的是传统的中式装修，全套木制家具，看起来十分大气。中央圆桌上已经摆了一份红烧鲫鱼，李盼桉想，刚才的腥味或许就是处理鱼时留下的。
客厅暂时没有观察出什么问题，站在一旁的厉昀按捺不住了，凑到李盼桉耳边轻轻说道：“我去我房间看看，你想和他们聊什么就自己聊吧，我如果有想法会自己出来。”
他有些不敢直面父母的评价，哪怕他们根本看不见他。
厉父厉母做饭的速度很快，他们似乎已经平复好了心情，居然一边上菜一边冲李盼桉邀请道：“李老师要不要也来尝尝？”
李盼桉是什么人？是绝对不会饿着自己的人。
她非常爽快地应道：“好啊，那我也来吃点，咱们边吃边聊吧。”
将一筷子白嫩肥美的鲫鱼肉送入口中，李盼桉抬头问道：“不知二位能否讲述一下，事故发生前厉昀在家中的表现？”
厉母此时提及厉昀已经非常冷静，她一边回想一边答道：“小昀以前很乖，上了高三以后就很内向，不爱说话，就爱玩电脑，打那些没用的游戏。眼看着要高考了，回家玩电脑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和他爸爸都管不住他。”
厉父已经点起一根烟，在一旁沉默着，眼眶微红。
“有次晚上，我起来上厕所，听见小昀房间里有细碎的声音，一打开门就看见他玩电脑，我当时气坏了，没忍住打了他一巴掌。”
“我知道他一定记恨我，可我都是为了他好，我和他爸爸辛苦赚钱，每天给他吃好的，用好的，就这么一点认真学习的要求，他都做不到，从小到大我就打过他这一巴掌，他居然因为这个就记恨我。”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李盼桉停止扒饭，提出疑问：“刚才你有提到，你们对学校提出了指控，说明你们认为事故主要责任方是学校，那为什么你还会认为厉昀记恨你？”
提及这个，厉母脸色瞬间变得刷白，她脸颊上的肉微微抽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
不过她的第一反应，还是去强调学校的责任和失职。
“主要责任方当然是学校！你们扪心自问，平时有没有充分地关注小昀的心理问题，他在学校里有没有被同学欺负？有没有被老师带头排挤？老师有没有及时帮助他排解学习上的困难？学校的作息安排是否合理？学校的饮食规划是否健康？”
“这些问题，一桩桩一件件，都有可能杀死我的儿子！”
见厉母情绪激动，李盼桉虽然心有异议，但也没有立刻反驳，而是给她倒了杯水，让她先冷静下来。
“我知道学校要承担很大的责任，但我刚才的问题是，厉妈妈你为什么会觉得，厉昀记恨你？”
明明灯光很亮，什么都能照见，但厉母闻言还是神经质地转头四处张望，背部肌肉紧绷，后槽牙咬得极紧。
好在客厅里人多，她的恐惧很快就得到了缓解，下意识朝身边的丈夫靠近了些，这才颤声说道：
“或许是母子连心，有天夜里我好像看见小昀的鬼魂了，也可能是我的幻觉。”她一边说一边擦拭眼角的泪水，看起来十分脆弱，“我们小昀一直很爱干净，可那天他真的很……吓人，他看着我的样子就像要把我碎尸万段。”
脑海中浮现出厉昀现在的样子，李盼桉微微皱眉，她觉得当时的厉昀一定不是在记恨厉母。
他伤成这样，想做出一个让人觉得温暖的表情，难如登天。但只需要一些情绪的加持，就能让他看起来面目狰狞。
他或许只是太想她了。
“好了，别提这个了。”厉父抽完一根烟，搂住厉母。
他神色严厉，冲着李盼桉不耐烦道：“小昀他是个高三学生，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在家里的事，我们该说的不该说的刚刚也全都说了，与其来了解我们家的私事，不如你们学校多多自我反省。”
话毕，他就起身想要送客。
李盼桉想到厉昀还没从卧室里出来，心里有一瞬隐痛。
听见他父母这样说，他应该非常难过吧。
不过，这也正合她的心意，让他继续待在这个家里，还不如跟她回鬼界。
已经没有告诉厉父厉母真相的必要了。
“走之前，请让我再看一下厉昀同学的卧室。”李盼桉胡诌道：“刚才厉妈妈也说了，厉昀他很爱干净，可他在学校的课桌、书柜都很杂乱，我想确认一下他在家里的情况，回去做一下比对工作。”
“有这事？你们怎么不早说？肯定是有人欺负小昀了！”厉母再次满血复活地喊道。
这次卧室门打开的非常顺利，厉父厉母带着一种想要证明什么的心情，想也没想就带着李盼桉走了进去。
出乎李盼桉意料的是，这间卧室的墙上居然贴满了黄符。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简直像是在这间卧室里疯狂繁殖的寄生物一样。
那股先前极淡的味道，在此刻放大数倍，竟然是符纸的气味。
不止李盼桉震惊，厉父厉母也僵在了原地，他们看着屋内的情形，轻声嘟囔道：“……这么多，难怪……贵。”
见李盼桉朝他们投来疑惑的目光，厉母有些尴尬地解释道：“之前我不是被小……吓去了，我就和我丈夫找了个道士，帮我安神。”
“他的仪式是在小昀卧室里做的，我们也不想触景伤情，他走后就一直没进来过，没想到里头居然贴了这么多符纸。”
到底是安神，还是怕厉昀死后化作鬼来报复她，恐怕厉母自己也不清楚。
扫视一圈没看见厉昀，李盼桉也不想多待，和厉父厉母道别后就离开了厉家。
走之前，她还偷偷从墙上薅了两张符纸。
她觉得其中有古怪，想要研究一下。
离开后，李盼桉在小区里找了许久，甚至连隔壁小区也去了一趟，都没看见厉昀。
继续找下去如同无头苍蝇，想到和重灵的约定，她决定先回去报个平安。
厉昀作为一只鬼，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回到老校区，重灵还是在厕所里，一遍一遍用水冲洗身上的铁链。
那些血迹如同长出来的锈斑一样牢固，水对它们的作用似乎只是拂去尘埃。
盯着瞧了半晌，李盼桉建议道：“要不我明天买块布，帮你把铁链包起来吧，这样就看不见脏东西了。”
重灵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很爽快地同意了，但手上动作依旧不停。
“待会儿我要再出去一趟，刚刚遇见了个流浪的小鬼，我想把他也带回鬼界。”
“流浪吗？”重灵罕见地语气冰冷，“其实，只要是留在人界的鬼，都算在流浪吧。”
李盼桉陷入沉默，因为这也是她没能说出来的内心想法。
鬼界，应当是所有鬼的归处，即使他们想要在人界停留，但想离开了依然能回到鬼界生活。
可现在，她鬼界的子民，似乎大部分都被迫留在人界，前路迷茫。
压住内心的心酸，李盼桉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我去把他带回来。”
就在她离开后不久，重灵的心情突然平复，她有些茫然。
刚才不知为何，她莫名很烦躁，感觉手脚发软、心生急火，甚至想和李盼桉打一架。
真是奇怪。
李盼桉骑着车在住宅区那一带找了很久，找到保安都开始用怀疑的眼光审视她，也没看见厉昀。
千速网咖她也去看过了，店已经打烊了，里头空无一人。
厉昀还能去哪里？
穿越来这三天，这是她第一次感到有些无力。
作为鬼界之主，现在的她还是太无能了。
正在她惆怅之际，眼前突然出现一双熟悉的鞋子。
“老板在想什么？怎么垂头丧气的？”
是之前带她去码头的婆婆！
遇见熟鬼，李盼桉心情好了一些，正准备和老妇人打招呼，却见老妇人原本笑盈盈的脸突然布满阴霾。
“你身上带了什么？”
话毕，就见老妇人伸手在空气中一抓，那两张符纸凭空出现在她手里，冒出一团幽幽蓝火。
她眸光一暗，逐渐用力收紧拳头，符纸在她掌心不断扭动，像是想要逃窜一般。
不顾掌心的疼痛，她大喝一声，瞬间将符纸揉为齑粉，蓝火扑灭，留下一阵淡香。
李盼桉看呆了，一时之间没顾上回话。
“这两张符纸，老板是从哪里拿来的？”
老妇人用脚尖在地上轻轻一划，扬起一阵清风，将粉末吹散。
李盼桉回过神来，将先前的事与老妇人一一道来，老妇人的神色愈发凝重，她的心也越坠越沉。
“所以，这两张符，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她刚才看得分明，这符能够伤害到婆婆。
老妇人眼里露出鄙夷，冷声说道：“这符名为逐鬼符，不顾因果不顾轮回，是极其低等又残暴的杀鬼利器。”
“嗅见气味，鬼会被影响心神，更易现身；触及符纸，鬼会被灼烧神魂，魂飞魄散。”
“那些个心术不正又功力不到家的道士，就爱用逐鬼符，去虐杀对自身还不够熟悉的小鬼。”
李盼桉却是已经听不见后面这些话了。
她想起厉昀卧室门内挂着的镜子，想起那贴满卧室的逐鬼符。
她觉得，厉昀再也不能被她找到了。
他就这样听着父母的声音，独自站在堪称杀阵的卧室里，慢慢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