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酷热刚走，剩下热夏嫌弃的秋风，蓝楼巍巍，树荫深深，似真疑幻。高处风来，间歇可闻迟桂清芬。
蓝蔚色墙壁像把大斧把世界分割成两半，墙内一个世界，墙外又是另一个世界。走廊外脚步声响起，层层踏踏，愈近愈响。
“快看热搜，顾影帝自杀了。”女医生有些激动，全神贯注盯手机的同时还不忘摇晃旁边护士，提醒她吃瓜。
“刷到了，热搜榜第一，又被经纪人救回来了，没死成。”护士也正吃着瓜，往常用来插血管的手指正不停的在手机上飞扬。突然，她停下了刷微博的动作，抬头疑惑：“昨天科室来了一个挂号的男人，叫顾章，好像是顾影帝的经纪人。”
“真的？”女医生听的一惊，声音不由自主的大了起来，带着点尖尖的噪音。但在重物落地的巨响声的衬托下，被遮盖的零零碎碎。
正和护士讨论的女医生回头一看，便是纷飞的白色病例册，如空中飘絮般打着旋四处坠落。
响声打断女医生的八卦，把人惊得猛喘了口气，转头一看，竟是院里著名的冷美人。“你吓死我了，程草。”女医生皱着眉，边抱怨边大力拍着前胸，“还以为赵主任来了？”
程草对女人的抱怨不闻不问，眼下，她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刚刚的对话中。“你刚刚说，顾绩薄自杀了？”带着点不可置信，程草的声音有如雾般朦胧。
“今天的热搜榜一，你没看？”女医生有些好奇。
得到确切回复的瞬间，程草思绪飞速抽移，一台从天而降的大型压榨机，不管不顾，挤压、碾碎着头脑的一切。
它一点都不痛，甚至分不出痛意，一切，在这一刻，纷纷化为乌有。像是印迹一样死死刻在脑间的，是顾绩薄的自杀。
或许是程草的脸色太苍白，女医生下意识安慰：“没成功，据说被经纪人救了回来，昨天下午才送到科室抢救。”
说起影帝自杀的话题，女医生刚被惊吓到的不快立马烟消云散，她甚至凑到程草身边，准备给她科普影帝的208万事迹。
“真想不到这些明星有什么不满足，拍一部戏就208万，竟然还会抑郁。”女医生越说越气，语气甚至不自觉的带着些嘲讽。“真正抑郁的不应该是我们？做得比谁都多，赚的却比谁都少，这个月工资发下来又只有5000元。”
“别说了。”旁边的女护士都不想听下去了，眉毛紧紧皱着，无奈抱怨“医生你还有5000元，我只有2500元，这钱到底是谁在挣。”护士愤愤说着，满脸愁苦。
“208万在挣呗。”提到这个话题，女医生就控制不住情绪，原本7分的气膨胀到了10分，打工人的怒火瞬间燃烧到了极致，不管不顾，四处蔓延，甚至爬到了阴暗不见暖光的墙角处。
“真希望，顾影帝一直抑郁下去，感受一下我们普通人的痛苦。”
气到极致时控制不住脾气，待女医生意识到不对时已经完了。
“你，还是医生么？”冷漠的，不带任何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程草皱着眉，疑惑问着，她全身充斥着一股郁气，似有些不敢相信。
“如果抑郁可以拿来开玩笑，那我建议你，脱下身上的白大褂，你一点，一点，都配不上它。”程草的语调很慢，也很硬，刚刚还应声的护士们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这还是第一次，她们看到程医生如此严肃。
空气瞬间寂静，明明是炎热的夏天，周围却冰冷得可怕。冷冷的看了女医生一眼，程草不再说好，她蹲下，整理好拾起的病假单，走了出去。
待脚步声愈来愈低，程草已走出去一段距离后，病房中才响起轻微声音。女医生一脸不屑，翻着白眼朝护士吐槽：“她装什么，一个靠父母进来的关系户罢了。”
……
随着脚步的迈出，程草的心也在剧烈跳动，不知名的惶恐油然而生，似害怕。
顾绩薄，竟然自杀。
无言恐慌袭来，她的世界天旋地转，一霎间，像是成了老电影中迟暮的归客，恍然忆起，七年前的那个盛夏。
“程医生？”臂弯处有触感传来，接连被碰了两三下，沉湎于过去的程草总算苏醒了过来，转身就见赵主任一脸惊讶的看着她。“程医生，你是在？发呆？”
暂时安抚下躁郁的情绪，程草揉了揉内心，整理好情绪“没有，赵主任，有什么事？”
“你，知道近期的208万事件么？”赵主任表情莫测，有些犹豫，迟疑了三四秒后，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语毕，他静静观察程草的表情，看到没明显的抵触情绪后，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程草皱着眉，思考赵主任说这话的意义。思绪在头脑中纷飞，混带着顾绩薄的名字时不时的浮现。最终，程草放弃了，神情有些怪异：“了解一些。”
“我想让你接受顾绩薄，成为他的心理医师。”赵主任不再像之前那么犹豫，坦诚的说出自己想法。
“顾绩薄在早期就有很重要的心理问题，但一直控制得当，这次208事件曝光后，他撑不住，自杀了，昨天才抢救回来，但精神状况堪忧。目前情况很差，医生护士也因208对他多有抵触。”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来接受。”
赵主任一字一句陈述，语气莫名有力。
“他很早之前就有心理问题？”有些不敢相信，程草看着赵主任，愣愣的重复着。
“对，他5年前就有心理疾病了，当时他的心理医师是院长，但很抱歉，还是没能把他拉回来。”
赵主任说着有些感慨，看到程草有些莫名的神色后，犹豫了两三秒，有些头痛道：“程医生，网上的事听听就算了，我认识的顾绩薄，没有日赚208万。你不要相信网上的谣言，顾绩薄不是那样的人。”
“我从来都不信顾绩薄日入208万。”程草的语调很轻，但莫名有力，她印象中的顾绩薄，还是那个一被她问及敏感话题就会脸红的少年。时间可以流转，但气质个性却极难改变。
被网上的胡言乱语气到头晕的赵主任，终于在此刻松了口气，得到了些安慰。“对，请你相信他，顾绩薄不是网上说的那种人。”说完，赵主任又道：“那之后，就麻烦程医生了。”
一句“麻烦”，拉近程草和顾绩薄的现实距离，7年未再见的“仇敌”，终于在医院得以相见。
……
白天的暖光并不明显，但在弥漫的浓烟中却显得异常通透，姿态清晰可见。安静地氛围不断膨胀累积，只有时钟的滴答声不间断的响起，窗外似乎有风，于是良久沉默的氛围便被一股股吹向室中。
那个瞬间，程草抬头，对上顾绩薄安静的，不言的，却又忽明忽暗，像是蕴含汪洋大海的情感的眼神，说不出话。
“你，还好么？”两人静默良久，最终还是顾绩薄先打破沉默。这一瞬间，程草有些羞愧。她有什么不好的？当年做错事的人事她，被惩罚的却是顾绩薄。如今，受害人竟然来问加害人是否还好。
程草不言，眼神有些空洞，她抬起头，看着顾绩薄，当年的那个少年已经长成一个男人，他克己复礼、优雅冷淡，一点都不像少年时，常年穿着一套白色校服、脸上带着腼腆的少年。
这一刻，程草觉得世界虚幻得可怕。
见程草愣愣的，不回应，顾绩薄突然笑了笑，似极寒冰雪盛开的一朵向阳的野草，接近死亡的苍白中总算带了点人烟气。“我真的，越来越蠢。你现在坐在我面前，还能不好？”
程草还是沉默，不是她不想回应，是此刻，她真的，真的，不知说什么是好。
“恭喜你，实现了梦想，成为了一名精神医师。”见程草不语，顾绩薄不觉尴尬，只是缓了半晌后才道：“抱歉。”
“抱歉？为什么？”终于，程草出声，尴尬的氛围被打破，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该说抱歉的，似乎是我。”程草长吸一口气，她终于忍不住了。“对不起，当年不应该暴露你的隐私，不应该提及你的母亲。我，我很抱歉。”
大脑迅速旋转，眩晕一瞬间来到。程草不敢抬头，她怕和顾绩薄对视。少年时以欺负人为乐，张扬肆意□□他人的恶果，成年后竟不知如何弥补。
“抱歉？一句对不起有用？”笑声轻轻的流了出来，在安静的，狭小的静室霎为明显。突然，一大摊阴影垂落在桌上，光线似被完全遮挡。无声地风抚过，一丝黑发打在了程草的右颊。“我接受你的抱歉了。”
顾绩薄笑着，但程草莫名有些不安。
“但我不知道我妈妈接不接受，如果有机会去天堂，我帮你问问。”顾绩薄的语调很轻，在这么一个安静的房间，甚至有些怪异。
程草瞬间抬头，呼吸不由急促，有什么东西恰在喉间，吐不出来。明明风吹动着帘卷有沙沙声，室外病人讨论浅谈有交流声。但这一刻，程草像是从世界中抽离了出去。
她的眼睛很红，但流不出泪，心中很痛苦，但做不出表情。少年时做错的事，再没有了挽留的机会。她这么想着，突然崩溃。
“对不起，对不起。”痛苦到极致时，人的意识已经虚无，程草想说很多，但都卡住了，这时候，她只能想起无用的对不起。
重复多句的对不起，能够震动飞虫的呼吸声在顾绩薄耳间想起，他转头看向这个当年一直威胁自己的女人，竟然没有一点痛快。
“为什么还这么悲伤？我不是答应你，替你向我妈妈转交道歉么？”男人的声音轻轻的，昏暗的自然光下，搭配那沉沉郁郁的气质，更显复礼矜淡。
“你是担心我去不了天堂？”顾绩薄看着侧身，挺俊的鼻梁擦过程草耳间碎发，两人的动作尤为的暧昧，但氛围却不那么友好。
“是的，我可能去不了天堂，毕竟我不是个好人。”顾绩薄说着，自顾自的笑了起来。突然，他伸手掐住程草脖颈，是带着桎梏的掐，看似粗暴，但其实只是仅仅轻触了程草喉间。
“那你怎么道歉？你也上不了天堂，也要下地狱啊！”凉薄的声音传来，过往回忆如海草般争锋，纷纷浮上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