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沉，不见光亮。
窗外的景看不真切，起雾的玻璃窗却挡不住外面喧嚣，雨点淅淅沥沥下来，砸落伞面打得噼里啪啦的响。
教室里的同学走了大半，仅剩零星几个同学仍在，笔尖撩的几欲飞起，奋笔疾书创造赶作业奇迹。
魏烟靠在桌边等着收作业，瞄一眼黑板上方时钟，秒针滴答滴答走着，不耐烦催促道：“快点快点，十点了，我还要回家呐，大哥大姐们。”
和魏烟总拌嘴的男生抬眼朝门边一瞅，门边靠窗位置，宋酒穿着蓝白校服，静静端坐在那看手机，他手下笔尖不停，调侃道：“十点怎么了，难不成你怕黑不敢回家？不是有宋酒等着你呢吗？话说你俩天天同进同出，连名字都那么搭，真不是双胞胎姐妹？”
魏烟当即翻了个白眼，走到宋酒旁边坐下，够头朝外望了一眼，皱眉道：“这雨下得怎么这么大。”
宋酒收起手机，往兜里随便一塞，顺着魏烟视线看了一眼门外大雨：“给你带伞了。”
魏烟嘿嘿一笑，双手捧在胸前，姿态矫揉造作，撒娇道：“还是小酒最爱我。”
宋酒哭笑不得。
魏烟有些无聊地掏出手机刷着，突然刷到其他班女生发的朋友圈，一张照片，男性侧影照片，配字：三分钟，我要知道这伞是送给谁的。
魏烟虚虚看了一眼，虽然没看清长相，但氛围感拉满，立马被帅得心花怒放。
她将手机侧给宋酒看，嘴里激情澎湃说着：“我操，我们学校居然还有这么帅的男生。”
宋酒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投过去一个无奈眼神：“别花痴了。”
魏烟轻哼一声：“算了，再帅也入不了你眼。”
魏烟大手一撤，收回手机，继续自己欣赏男色，陶醉其中。
昏黄灯光下，男生高大挺拔，蓝白校服穿在他身上，跟模特似的，有板有型。
男生虚靠在墙上，修长有力的五指握住一把黑色折叠伞，一白一黑交缠，有几分说不出的色气。
魏烟看得脸红心跳，不敢想象这手要是握在其他位置，啊啊啊……
她舔了下唇，手抖着点开图片。
高鼻梁单眼皮，睫毛又长又密，眼尾处有一颗细小泪痣，一双眼睛深邃无底。
望过来时，是看条狗都透着深情的眼神。
定睛看清男生长相，魏烟白眼几乎要翻上天。
手机“啪”地一声被丢到桌面上。
宋酒看着暗下去的手机，不明所以，笑着问：“怎么了？帅哥这就不好看了？”
魏烟站起身往宋酒座椅一侧看，那里明晃晃挂着把黑色雨伞。跟朋友圈里的黑伞一模一样。
魏烟气得不行：“还以为捞到个大帅哥，结果是蒋烈。”
宋酒笑容一顿：“还记仇呢？”
魏烟忍不住又是个白眼：“谁叫他的烂桃花老是殃及池鱼。”
宋酒一时哑了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魏烟气性却是越烧越旺，见宋酒小鹌鹑样，气就不打一出来，恨铁不成钢，刻意压低嗓音道：“你不会还喜欢他吧？”
宋酒心事被戳破，瞬间如坐针毡，心底一股热意涌上头来，烧得她脸色染出一丝微不可见红晕。
她强忍着压下热意，冷静道：“我没有。”
魏烟紧盯宋酒的脸，想要从中找出蛛丝马迹，眼神充满怀疑：“真没有？”
宋酒紧张得眼皮直跳，强装镇定，扯开话题回击道：“那你呢？还喜欢他吗？”
魏烟闻言浑身上下一颤，像是听到什么十级恐怖故事，激得她浑身鸡皮疙瘩直起，她双手不停地上下摩挲手臂，一脸惊恐：“别提这么恐怖的事好吗？”
宋酒忍不住笑出声，她没想到魏烟反应这么大。
教室里同学终于在唉声叹气中赶完作业，魏烟用力甩甩头，似乎想把脑海里恐怖片段甩走，随即起身收作业，和宋酒一起下楼。作业放进二楼教师办公室，两人一刻不停离开。
雨水倾盆而下，宋酒双手紧紧握着伞柄，整个人缩在伞下，可即便是打了伞，也无济于事，肩膀和裤脚都被雨水浸入，湿的淌水。旁边的魏烟也是如此情形。
她们两家一南一北，两人在十字路口匆匆分别，冒着大雨，小跑前进。
宋酒过了两条街，明显感到耳边雨声变小，她抬头透过暖黄路灯看向上空，细雨蒙蒙。
与学校那片天空可真是差异巨大。
雨势不大，宋酒便气定神闲慢下来，路灯尽头，是一条望不到底的漆黑巷子。
宋酒在巷子里走了几分钟，冷不丁感到生理性的不舒服，是那种一瞬间皮肤战栗起来的不适。
鸡皮疙瘩起满整条手臂，总是隐约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她。
宋酒屏住呼吸，绷紧神经，刻意放慢脚步。
结果后面人上前超过她，拐进巷子胡同里面，巷子从头到尾，左右各交错着一条一条死胡同，里面都是独栋住户。
越过她的人，开门进了独栋户。
人也是回家。
宋酒深呼出气，松懈下来。
果然是今天题做太多，神经衰弱了。
距离出巷子还有五百米。作为无神论者，不惧鬼神。
这巷子再黑，也不可能冒出只鬼来。
但她还是决定小跑前进。
宋酒提气运劲，正预备冲刺跑起来，后背一阵发毛，那种感觉再次袭上来，身体条件反射地打了寒颤，额头霎时间冒出冷汗。
身后脚步声再次出现。距离巷子口还有四百米，宋酒脚步越来越快，身后脚步亦是如此，紧追不舍。听动静，距离她只有一两米近。
宋酒攥紧拳头，全身力量汇聚脚下，像兔子般猛然窜了出去，拼命往巷子口跑。
身后人也在飞速疾跑，声音离宋酒越发近。
宋酒咬紧牙关，一鼓作气提速，冲出巷子口，眼前道路变得灯火通明。
她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巷子，光明和黑暗交界处，一个模糊身影在黑暗中晃动了几下，随后隐入更黑暗处。
离开了。
宋酒惊疑不定回家，宋母还在客厅看电视。
宋母看她一眼，疑问句成陈述句，淡淡一声：“回来了。”
宋酒面色发白，喘气喘的厉害，胸口上下起伏，喉咙干涩发紧，她艰难吞咽唾沫，仍旧发不出声，只用鼻音“嗯”了一声。
宋母对她鼻音回话感到不悦，蹙了下眉扭头继续看电视。
宋酒倒了口水喝下，湿润滑下喉咙，浇灭滚烫，裤脚处仍滴着水，地板砖上没一会儿便积起小滩水。
身上冰冷且黏腻不适，宋酒回了房间，操动着隐隐颤动手指，动作僵硬地换下衣服。
她站在房间发呆缓神片刻后，身体才开始回暖，缓缓到书桌前打开习题本，开始刷题。
十一点半，宋酒起身去洗漱。
客厅亮着灯，但宋母已经回了房间。
宋酒回到房间睡下，关闭灯光，周身沉浸黑暗，消弭的恐惧似是烟雾，从门脚缝隙钻出，逐渐包围了她。
宋酒蜷缩成一团，将被子卷成团给自己增添安全感。
迷糊陷入沉睡时，房外传来谩骂声。
宋母咆哮道：“天天喝！天天喝！这个时候还回来干什么，这个家你是一点都不管！”
宋酒烦躁地捂住耳朵。听着宋母单方面输出，不知什么时候陷入沉睡。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六点。
宋酒晚上一直做梦，醒来也没什么精神，蔫了吧唧，像霜打的茄子。
她收拾完去上学，再回到昨晚十字路口时，距离晨课时间还很长，到早餐店买完豆浆，等待半小时后，魏烟才晃悠着来。
两人往学校走去，魏烟见宋酒精神萎靡，笑着问道：“你昨晚做贼去了？”
宋酒揉了揉太阳穴，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说，说了也是平白多个人担忧。
魏烟见状，微微挑起眉：“怎么吞吞吐吐的，一点也不像你。”
宋酒喟叹一声：“昨晚我回家，路上有人跟踪我。”
魏烟瞪大眼，紧张上手对宋酒一通摸：“你没事吧？看清那人啥样了吗？”
宋酒摇头：“那条巷子你还不知道吗，能看清才怪了。”
魏烟啧了一声：“我早说叫你别一个人走了，那巷子我每次陪你去都觉得瘆人。你先来我家住几天吧。”
宋酒拧眉：“这不太好吧。”
魏烟道：“这有什么不好，嫌弃我呀？”
宋酒笑了笑：“没有，晚上看情况吧，今天周四了，这周也就还剩一个晚自习。”
魏烟无语，知道这是拒绝她的意思。她太了解宋酒性格，遇事绝不麻烦任何人，有什么事都自己扛，像头倔驴。
到了学校，两人各自进了自班教室。
宋酒昏昏欲睡，勉强撑着上完三节课，直到课间操。
宋酒和同桌结伴下楼，全校学生朝着操场汇聚，楼梯上人头攒动，前胸贴后背，挤得不行。好不容易到了一楼，人群中爆发一阵起哄尖叫声，甚至有男同学在吹口哨。
宋酒走出楼，透过人群见蒋烈站在教学楼前。晨间阳光映照在他身上，整个人亮得耀眼。
他对面站了个女生，手上捧着个礼物，蓝色包装纸缠裹，彩带绑成蝴蝶结，十分精致。
宋酒觉得有些胸闷气短，人聚太多，空气不大够。
她移开视线，就要往前走，同桌却一把拉住她，说道：“又是蒋烈，这周都第几次被告白了，这次居然还是舞蹈班的班花，你说能成不？”
宋酒抿了抿嘴唇：“不知道。”
同桌凑过头，紧挨宋酒，八卦兮兮：“我听说文一班那学霸，跟蒋烈谈过一段，真的假的？”
宋酒垂下眼眸，食指抵住同桌脑袋，轻轻一戳：“少听八卦，多读书。”
同桌还想再说什么，这边动静已经引起老师注意，抓起宋酒马不停蹄就走。
宋酒边往前走边回头望，告白主人公仍旧执拗不走，直到蒋烈开口说了句话，不知说了什么，告白主人公脸挂笑容，和身边女同伴一起离开。
课间操后最后一节课，是历史课。
宋酒听得频频点头打瞌睡，眼神涣散。桌屉里一声震动，将她陡然惊醒，慌出一身冷汗。
恍惚想起来昨晚调闹钟，忘记关震动。
宋酒手心捏把湿汗，抬头瞧向老师，老师沉醉在自我世界，手握课本哗啦啦讲知识点，下面一群同学俱是眼皮打架，只有少有人认真划重点笔记。
还好没人注意到她这边动静。
宋酒一手撑住额头，一手悄摸摸伸出，小心探进桌屉，拿出手机成功开启静音模式，瞬间松了口气。
视线扫到绿标通讯下红点，点进通话记录，一串陌生数字闯进视野。
宋酒将号码与记忆中的号码对了一遍，发现没一个认识的人能对上。
大概是打错了。
讲台上老师声音同时乍起：“别睡了别睡了，划完这处重点，提前给你们五分钟下课，让你们先去食堂。”
教室里一阵欢呼。
宋酒关闭手机，提笔认真划重点。
下课，宋酒和魏烟一起出校，魏烟有事不能一起吃饭，宋酒一个人到街上，出神地左右张望，琢磨吃啥。
正一个人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喊她。
“宋酒。”声音低沉又好听。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蒋烈。
宋酒循声望去，饭馆门前，蒋烈和一群男的站一起，全是宋酒以前没见过的生面孔。
她走了过去。
蒋烈挑眉道：“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
蒋烈那双黑色瞳孔紧盯着她，宋酒有些局促：“魏烟有事先走了。”
蒋烈想起先前魏烟欲言又止的模样，若有所思：“一起吃吧。”
宋酒点头，跟着蒋烈进去，一群人起哄，蒋烈扬了扬眼，眼神淡淡。起哄的人心领神会，不在闹腾。
宋酒看到蒋烈旁边座位放着那个蓝色礼物，愈发心不在焉。
蒋烈夹菜给她，轻笑：“今天这么安静？”
宋酒性格是出了名的阳光，成绩好的成绩不好的，乖巧的混账的，她都能与人打成一片，成为朋友。
今天属实反常。
宋酒有点尴尬的讪笑道：“还不准我当个安静人了。”
蒋烈哼笑出声：“你这从小就跳脱性格，怎么也不像能安静起来的。”
宋酒“切”了一声，不再搭理他，自顾低头吃饭。
吃完饭，蒋烈他们正讨论着要去台球室，宋酒一整天没什么精神，打了招呼便先行离开。
宋酒走后，蒋烈靠着椅背上，点燃根烟，手指夹着。
他修长的手指上移，烟咬进嘴里。动作慵懒，骨子里却透着股矜贵。
旁边男生递完烟，眼底满是期待，问道：“蒋哥，这小仙女谁啊？长得比明星还好看。”
蒋烈伸手至烟灰缸前，轻轻弹了弹烟灰，面上没什么表情：“发小。”
男生控制不住的激动：“蒋哥对她有意思没？”
蒋烈似笑非笑，没出声，眼里却是明晃晃问：“怎么？”
男生一阵脸热，正经说道：“我能不能有机会追求一下？”
蒋烈喉结上下滚动，缓缓吐出口烟。
白色烟雾缭绕，他声音漫不经心：“没意思，你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