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问题。”
“嗯？”
女孩看着和美，等她把想问的话说完。
“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啊……这个……”女孩嗫嚅半天不知该如何解释，“我……反正是知道呀……一定要说吗？”
“相互信任是合作的基础，如果你希望我们合作，不要有所隐瞒，否则我无法信任你。”
从被卖到香川的第一天起，女孩发现两人与常人不同，可以看见自己，她躲在自以为发现不了的暗处，悄悄观察了他们很久。
女孩知道他们所有的事情，他们却对女孩一无所知。
“我……我是……”
“算了，和美，她不能说一定有自己的理由，”眼看女孩急得快要哭出来，竹雄救了她，“总之，让她把接下来要做的事说完吧。”
“哥哥！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如果她欺骗我们——”
心生怜悯，愿意帮助，不代表完全丢掉脑子，全心全意相信，更对女孩说的话没有任何疑问。
终究与哥哥不同，和美做不到光凭直觉就能信任别人。
竹雄浅浅一笑，扭头直接问女孩，真诚直白，“你会伤害我们吗？”
“当然不会！”
女孩用力摇着头，急切开口，生怕晚一秒，他们都会改变愿意帮助自己的决心，“我死——不对，我已经死了——反正，请相信我！我绝不会做这种事！”
竹雄认真说：“我相信你。”
因为竹雄的一句话，女孩感动得哭了起来，“呜呜呜……谢谢……”
和美用一种看傻瓜的目光看着两人，人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心累。
看在哥哥的面子上，和美暂且相信女孩，她提醒哭得稀里哗啦的幽灵，“时间不早了，快说正事吧。”
“哎呀！差点忘了！”
女孩一拍脑门，把头穿过墙壁看看外面，接着又缩回脑袋，“我们快去阻止增田贵久！马上来不及了！”
竹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玉栉姬打算在今夜放火烧城，将香川的所有人作为祭品，献祭给那个箱子，增田贵久和他父亲是要帮她放火的帮凶！”
丝丝入骨的寒意从墙壁破裂的缝隙中袭来，外面的树叶沙沙作响。
起风了。
……
他一定是在做梦，但也可能是太过高兴喝多了。
不然，怎么看见一只会说话的狐狸？
子田揉了好几次眼睛，一、二、三……好家伙，一共有九条尾巴的狐狸站在城主家的围墙上，不耐烦地又问一遍：“那个叫诚太的家伙在哪里？”
“还……还在陪羽衣大人和城主饮酒。”
受酒精摧残的大脑迟钝缓慢，子田磕磕巴巴的回答它的问题。
狐狸一跃而起，精准无误地从围墙来到子田头顶，脑袋突然多顶着一个分量不轻的东西，子田下意识正要喊人，就听狐狸说：
“带我去见他，是老头子派我来的。”
以为脑袋的主人还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狐狸不客气的抽了子田一尾巴，似乎想帮人醒醒酒。
这下，子田彻底清醒。
“你是什么东西？我绝不会让你伤害羽衣大人！”
慌乱地想把狐狸揪下来，结果毛茸茸的尾巴挡住子田的视线，害他现场表演了一个平地摔。
被他的样子蠢到，九喇嘛懒得掩饰自己的嫌弃，搞不明白羽衣怎么总收一些笨蛋弟子，它露出锋利的爪子，恶狠狠地威胁着：
“笨蛋！与其担心老头子，还不如担心自己，你的小命可在我的爪子下，快带我去找诚太！”
“恶劣的臭狐狸！有本事放开我！我要和你决一死战！”
子田没有屈服于它的淫威下，提高嗓子大喊，“翔平、救、唔——”
香川城主的宅邸戒备森严，只要稍有动静，就会引起周围护卫的注意，但在子田说完第一句，求救的声音刚要喊出来，狐狸的尾巴先一步堵住他的嘴。
“唔唔——”
子田被迫吃一嘴的毛。
凌乱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似乎有人听见刚才的动静，正领着人四处搜查。
头顶的狐狸极其人性化的轻啧一声，松开缠住子田眼睛和嘴的尾巴。
双目重拾光明，子田抬起头，几步之外，站着一位同样穿着忍宗服饰的人，他惊恐地喊道：“别过来翔平！有妖怪要伤害羽衣大人！你快离开！”
“妖怪？”
循着气味找来，翔平在有些偏僻的拐角处的围墙下，看见子田脑袋上趴着一只眼冒红光的东西，而脑袋的主人则是一副视死如归般的凛然表情，仿佛随时可以舍生取义。
翔平眉头一皱，用手里照明的工具凑近一些，总算看清占据子田头顶的东西，“九喇嘛？你怎么会在这里？”
“咦？”
“老头子让我来找诚太，你知道他们在哪吗？”
子田和狐狸的声音同时响起，九喇嘛在子田的头顶直起身，蓬松的大尾巴悠哉地甩了甩，来回轻蹭过子田脖子间的衣领。
忍住想把狐狸从头上摔下来的冲动，子田问道：“你们认识？”
“怎么说呢……”
翔平犹豫着该怎么开口，他斟酌一下用词，观察九喇嘛的反应，用试探的语气介绍，“这是羽衣大人的……爱宠？”
这一次，九喇嘛没有反对。
翔平暗中松口气，不自在地摸了摸鼻梁。
记得第一次见到九喇嘛的时候，它比现在还要小一些，陪着刚学会走路的阿修罗在院里玩闹，他误以为是羽衣大人养的宠物，上前逗弄，结果让狐狸狠狠教训了一顿。
翔平的脸上被挠得满是爪痕，头发咬成乱糟糟的鸟窝，一身衣服撕扯成勉强遮住重要部位的布条，吊挂在身上迎风飘荡，阿修罗抱着面对幼崽会格外包容的狐狸，在一旁朝他咯咯地傻笑。
虽然只有一面，这个惨痛的教训让翔平牢牢记住了九喇嘛。
觉得九喇嘛刚才的话有些奇怪，翔平一愣，即刻反应过来，“原来在陪城主饮酒的……是分身吗？”
“带我去找诚太。”
“跟我来。”
九喇嘛的爪子拍拍搞不明情况，至今一脸懵懂的“坐骑”，勒令子田赶快跟上前面带路的翔平。
烛火通明的室内，欢笑不断。
伴随着轻柔的音乐，舞者边唱边悠然起舞。
缠绵婉转的歌声像一首催眠曲，勾出诚太身体深处的疲倦，他无聊的打起哈欠。
今天下午，感染的疫病刚被治好，诚太听说城主打算举办宴席，说是要感谢忍宗的大人们不辞辛苦、路途遥远地前来救助的义举，还特地邀请了城内所有贵族豪商参加，一同祝贺香川渡过这次难关。
诚太清楚他们对忍宗真正的态度，担心宴席上，羽衣大人会被尖酸刻薄的贵族们刁难，他实在放心不下，强撑起精神硬要跟来。
“大人，我陪您去休息吧。”
身边安静了许久，近乎被他遗忘的女人突然靠近，手臂陷入一处柔软的地方，诚太困意全无，全身再度僵硬的往旁侧挪了挪，与柔弱无骨的女人拉开距离。
半边屁股已经离开坐垫，再差一点，诚太要被女人挤出自己位置，跟羽衣坐到一起。
他无奈地低下头，装作独饮，掩饰此时的尴尬。
周围调笑的声音不堪入耳，女子们半敞着衣领，任由侍奉的男人将手探进衣服里摸索，光线昏暗的角落隐约飘来压低的喘息，谁能想到，刚开始正常的宴席，竟会变得如此□□放荡。
诚太瞥一眼主座的城主，看到微胖的男人醉醺醺地倒在女人怀里，眯着眼睛享受着这一切。
城主右手边的位置，蓄着胡须的富商和女人嬉闹间将一口没动的米饭碰到地上，又被另一人一脚践踏，那人抱怨不长眼的侍从没能及时打扫，害他弄脏了足袋，把慌张赶来的侍从踹倒在地。
仆人收拾干净地上的米饭，直接当垃圾扔掉。
诚太收回目光，茫然地望着桌上的碗筷。
香川的城主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这场宴席，他们继续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只是城主不想放两人离开，直接明确表示——
“本是为了招待羽衣大人的到来所举办，结果宴席还未结束，宴请的人却提前离开……两位不觉得，未免太不给吾面子了吗？”
既然不能离开，羽衣干脆闭目养神，对周遭一切实施眼不见心不烦的方法，而被晾在一边的舞女，出于畏惧，她不敢像诚太旁边的这位主动骚扰。
说实话，诚太很羡慕。
“大人是对槙子有所不满吗？”
抓住年轻人短暂分神的机会，槙子细白的手臂勾住诚太脖子，接机凑近他的耳畔，吹出一口热气。
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诚太涨红耳根，手足无措的想把人推开，但干燥的手碰到槙子暴露在外的皮肤，他又僵直在原地不敢乱动。
抓起诚太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槙子委屈而可怜地说：“如果大人对槙子有什么不满，不妨说出，槙子会为大人改正的，所以，请不要冷落槙子嘛。”
拉长的尾音激起诚太一身的鸡皮疙瘩，目光求助般的看向羽衣，正要开口，一位前来传递消息的侍从解救了他。
槙子很会察言观色，她见侍从在诚太耳边低语，自觉地放开了年轻人。
若有所思地望着诚太离开的背影，槙子低头喝了一口酒水后，似有所觉地抬头，主座的城主双目清明，远远地看着她。
翔平没等多久，诚太像在躲避洪水猛兽，逃一般的跑了出来。
莹白的月亮高挂在天空，夜晚的寒风吹散了渗入诚太身上的酒气。
见到两人，他直接问：“着急见我是出什么事了？”
视线一扫，目光落在子田头顶上的狐狸，问出了和翔平一样的话：“九喇嘛？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羽衣大人……”
翔平掏出九喇嘛带来的东西，交给诚太，三言两语说明情况，“晚上和你一起来的是个分身，真正的羽衣大人已经前往神社调查，这些全是他在神社里的发现。”
诚太摊开布条，平坦的眉峰逐渐皱紧。
“我和翔平曾猜测香川是被海之国舍弃……结果，真相比我们的猜想还要残忍。”
为什么海之国对香川这种边境之地不管不顾；为什么不让隔离区设置在城外……看完上面信息，诚太许多疑问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一个被舍弃的地方，不值得海之国投入太多精力。
让诅咒蔓延，使生命在痛苦与折磨中死去，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注定消逝的“祭品”。
诚太垂眸掩住眼底的情绪，心中的愤怒立刻被理智压制，他稳重出乎九喇嘛的预料，与翔平和子田两个咋呼的臭小鬼形成鲜明对比。
“翔平，去召集所有可以行动的人，让他们拿上武器——”
大大的尾巴不安分地摇晃，九喇嘛仗着自己可爱的外表，歪头好奇地问：“你要做什么？”
“上山。”
……
轻的母亲已经不是原来的母亲。
母亲受尽父亲折磨，一心只想求死得到解脱，但又放心不下，孱弱的、从出生后饱受病痛折磨的孩子，所以要在临死之前，寻找可以治好自己孩子的方法。
父亲死后，轻作为他唯一的孩子顺利继位，年幼大名无法处理朝政，国家中的许多事情便由母亲和摄关代行治理，而许多事情，等轻知道时，已经不可挽回。
所有人说，轻是海之国皇室的异类。
连忍宗的那位仙人，也觉得轻与那些皇室贵族格格不入。
温柔、懦弱又愚蠢……当轻不顾阻拦，在羽衣的帮助下，终于下达海之国不可再用活人祭祀诏令，温柔的母亲第一次怒骂了他。
轻以为母亲和其他人一样，难以接受自古流传的习俗被禁止，直到多年以后，他才明白真正生气的原因，原来那时，母亲已经知道如何打开极乐之箱——利用那些“贡品”的灵魂喂养。
同时，他还知道了一个荒谬可笑的真相。
极乐大君从不喜欢活人祭祀，神社延续至今的习俗，其实是国内的极乐神教为打开箱子，而假借极乐大君的名义进行的献祭。
自那以后，遭受打击的轻缠绵病榻，靠一碗碗苦涩的药汁延续生命，他似乎接受了母亲为他安排好的命运，如同任人摆布的木偶，安静等待极乐之箱打开的那一天。
结束旅行的羽衣，归途中经过海之国，在没有惊动旁人的情况下，他溜进海之国的皇宫，见到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简直判若两人的年幼大君。
行将就木，病入膏肓。
面对羽衣欲言又止的表情，年幼大君释然一笑，他知道眼前的仙人可以看见常人不可视之物，“万般业障加诸我身，这是我理应承受的罪孽。”
那之后，他们再不曾有过联系。
“轻？”
置行堀的声音将轻从对过往的回忆中拉回，他拿起手边的发绳，继续帮她绑好头发。
“答应我一件事吧，置行堀。”
“轻又在说什么蠢话？只要是你说的，无论什么我都会答应啊。”置行堀不满地噘起嘴，很讨厌轻好像对待陌生人一样的语气。
“抱歉……”
轻笑了笑，这让他苍白死寂的面庞生动许多，他垂下眼睫，手中梳子一下下梳理着置行堀的长发，“如果我在接下来的献祭中出现什么意外，置行堀，不要管其他人，去找迷雾中的羽衣……他会保护你。”
置行堀困惑地眨眨眼睛，“那家伙不是我们的敌人吗？”
“不，置行堀，不要再相信母亲说的话。”
轻试图保持平静的声音下，竭力压抑着深深的恐惧，“那个女人……她不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