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是诅咒。」

    他的语气平淡而漫不经心，好像在说着什么稀松平常的话，但是仅仅一句，却足以让吵吵嚷嚷的院子变得安静。

    聚集在一起，争议如何治理城中疫病的医师们神色各异，他们注视着长廊下盘膝而坐的羽衣，静默半晌，无一个人敢开口。

    游离在众人之外，春野自始至终安静地听他们争吵，现在因为羽衣的一句话，她荣幸地观赏到某些医师脸上一闪而过、似是被点破丑事般扭曲难看。

    这些人低着脑袋，看向别处，唯独不敢和羽衣对视。

    他们在害怕。

    春野下意识地皱起眉头，隐约意识到想要解决香川的“疫病”，恐怕没她想的那么容易。

    “依您的看法，导致这场灾难的疫病，其实是某些人的诅咒吗？”

    院内古怪的氛围被一道清丽的女声打破，一时间，众人视线投向角落里，一直被忽视的女医师，她抬起衣袖掩住嘴唇，姣好的面容满是惊讶。

    黑色锡杖横放在腿间，头生双角的长者用浅紫色眼睛看向少女，在后者毫无畏惧的直视下，朝她缓缓点头。

    “怪不得我们找不到疫病暴发的源头……既然如此，羽衣大人有办法解除诅咒吗？”

    一位忍宗的医师接受良好。

    他曾跟随羽衣四处游历，途中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早就见怪不怪，现在知道这场可怕的疫病是有人诅咒导致，惊讶片刻后，便一心只想尽快解决这场麻烦。

    “解除诅咒很容易，”羽衣习惯性地将双手拢进衣袖，视线扫过院内众人，“但重点是要找出暗中下诅咒的人……所以，各位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话吗？”

    甚至不用刻意寻找。

    踏进香川——西北角的神社，笼罩着浓郁到让//□□//丸近乎作呕的不祥之气。

    习惯自然之力的纯洁干净，//□□//丸//第一次接触这种混杂且污秽的气息，被冲击的差点吐在抱了它一路的诚田身上。

    受修行的仙力所赐，羽衣和//□□//丸//可以看见常人所不能见之物。

    比如说，死去之人的灵魂，生前抱有极大冤屈、在临死之时心怀怨恨变成的怨灵……羽衣游历时见过不少，他施予过帮助，也解决超度过那些失控的存在。

    进入香川城的那一瞬间，羽衣首先望向神社的方向。

    不知多少死者聚在一起，才能产生的冲天怨气正徘徊在神社之上，冷风吹来，无论是//□□//丸//还是羽衣，听见一阵又一阵尖厉刺耳、怨恨难消的嚎叫。

    羽衣的表情变得严峻起来，瞬间紧绷的嘴唇露出隐藏在内心的不悦。

    就连羽衣也不得不承认，这次徘徊在神社上空的怨气所传递出来的压迫感，称得上是不可多见的存在。

    极乐神教，好用活人祭祀。

    从古至今延续的习俗，岂是一道禁令便可以轻易废除。

    来时的路上，诚田像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爱不释手地把//□□//丸抱在怀中，闲来无事的老医师喝多了经常唠叨个没完，整个车队，只有年龄最小的诚田愿意坐下，耐心听他醉醺醺地吹牛皮。

    正是从老医师的胡言乱语、真假参半的闲扯下，//□□//丸//知道不少与海之国相关的事情：

    「海之国的现任大君是个病秧子，年幼继位，毫无大权。」

    「传说，极乐大君在死前留下一件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至宝，放置于宫殿最深处的地牢，临死之际，极乐大君给后代留下箴言，让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可擅自使用那个至宝。」

    「还有传言，海之国大君并不是上任大君的亲生子，他是母亲玉栉姬和哥哥——也是如今的摄政关白物部稻目——密通的产物。」

    「上任海之国大君不是死于疾病，而是被玉栉姬和物部稻目谋杀，然后，他们推自己年幼的孩子即位，自此把持海之国大权。」

    「天上的极乐大神知晓这一切，降下惩罚，诅咒这位年幼孱弱的大君注定活不到成年。」

    「知道极乐神教是如何钻空子，在暗地进行活人祭祀吗？」

    「大君只严禁他们不准用活人祭祀，可没严禁他们不能使用以人制作的仪器。」

    「每逢大型祭典，当地富豪们会精挑细选出最完美无瑕的两个“贡品”奉献给神社，如果他们的“贡品”能被神社选中，那对他们将会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听起来很难理解吧？但在海之国能受神社青睐，对虔诚的信徒而言，那虚无缥缈的极乐大神是他们的信仰，得到代表极乐大神的神社的眷顾，简直等同于得到极乐大神的眷顾。」

    「神社会先把“贡品”进行净化，之后，剥下“贡品”的皮肤、拆分“贡品”骨肉，把他们需要的部分精心制作成要在祭祀上使用的仪器。」

    「而在整个过程中，“贡品”必须保持清醒，不然，死在制作途中的“贡品”，即是不洁。」

    //□□//丸//不懂，但//□□//丸大受震撼。

    对一只修行已久，但真正接触人世不过数年的蛙来说，现在的它还不能理解人类为什么会对自己同类，可以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

    当它目睹被怨气笼罩的香川，知晓极乐神教残忍习俗的□□丸也只能叹息，历经难以想象的折磨而死的怨恨，绝不会轻易消弭。

    “人心隔阂，仇恨难消，兄弟，你要怎么拯救香川呢？”

    “拯救？不，//□□丸，没有谁救得了谁，这个地方，这片土地，唯有他们自己才可拯救自己的故乡……而我所能做的事情，微不足道。”

    自从羽衣话音落下，整个院子里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还不知他们要沉默到什么时候，春野再难忍受下去，干脆开口说道：

    “不瞒羽衣大人，自从来到香川后，我一直都在调查疫病传染的真正源头，如果真按照您说的——所谓的疫病是某人下的诅咒，一个诅咒能犹如传染的疫病蔓延至全城，一定有它传染的源头。”

    “我知海之国的人们无比信仰极乐大神，也对代表他意志的极乐神社敬仰推崇……”

    年轻的女医师停顿一下，皱眉斟酌了片刻，“我绝非恶意揣测，只是今日问诊中听病人说，香川暴发疫病之前，极乐神社曾卖过一种拥有奇异功效的熟——”

    “哪来的混账女人？！竟敢怀疑神社圣水？！”

    服饰上拥有家纹的瘦高男人未等春野说完，直接语言粗鲁地打断。

    周围的人们也因为春野所说的话，相互窃窃私语。

    藏在袖子里的手慢慢地握紧，再慢慢地松开，春野深深地吸一口气，用平静的声音解释：“您误会了，我只是怀疑他对熟水下了诅咒，利用这里的居民争相购买的熟水进行传播。”

    “胡言乱语！”瘦高男人冷哼一声，“只有地位显高的人才能享用神社的圣水，这种诅咒最先出现在下贱的平民身上，然后蔓延到整个香川，怎么可能和圣水有关呢？”

    “一介女流，什么都不懂也敢搬弄是非？简直可笑！”

    “污蔑神社圣水，香川不欢迎这种无礼之人！”

    “小妹妹年纪轻轻，长得也不错，就该好好待在家里，等父母给定一个好婚约，怎么想不开当起医师了？也不怕嫁不出去。”

    “女人当医师？能有什么正经……”

    四周都是附和瘦高男人的声音，但渐渐地，他们的谈话变得不堪入目。

    什么都不懂得——

    春野抬起一只手，长袖下，是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打在周边这些令人作呕的人脸上的拳头。

    “冷静。”

    八咫照天镜出声提醒。

    而怒火中烧的春野直接无视，她上前迈步，正想走向瘦高男人给他一拳，一声像是敲击地面的沉闷声响落入所有人耳中，口出嘲讽的众人同时噤声，春野也中止自己接下的行动。

    她和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长廊下不知何时站起身的长者。

    锡杖上的圆环碰撞在一起，产生清脆的声响。

    羽衣在少女面前停下，紫色的波纹眼再次扫视着众人，刚才还在肆意取笑的他们，这次不是移开视线，便是低下头颅，依然不敢与他对视。

    “春野医师是忍宗的客人，各位，请注意你们的言辞。”

    羽衣的语气淡然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