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黑暗中行驶。
“谈崩了？”书文轻声问。
“嗯，我睡会儿。”陈焕说，闭上了眼睛。书文知道他不想说话，开始陪着阿宝聊天，打开热水杯盖，把热茶递给阿宝。
“书文哥，你也睡会吧。我不困，你不用陪着我·。”阿宝说。
“没事，我也睡不着。”书文等阿宝喝完，把杯子放好。他回头看陈焕，发现他呼吸沉重，居然真的睡着了。
书文摇头，你说他不在意吧，深夜千里奔波来见她。要是在意，刚被抛弃居然就呼呼大睡了。
他们匆匆赶到片场，化妆师小莲迎上来，“等你们半天了，出什么事了吗？” 开拍以来，陈焕从未迟到过，有时没有他的戏，也会在场，帮着对手演员酝酿情绪。
“没事，我们开始吧。”陈焕脚下有些踉跄，书文扶了他一把，这人睡糊涂了。
小莲没再多问，仔细看了下陈焕，除了一贯的苍白，还有一丝灰败气息。今天拍的是男主角在医院临终去世的戏，本来想着要费不少力气，把病入膏肓的样儿化出来。结果专业演员就是厉害，还没化妆就很接近要求了。
他们拍的时候，章菲也过来了，她刚知道他们深夜回京，仔细问了问经过，不禁把书文好好埋怨了一通。
“他糊涂，你也糊涂吗？晚上开夜车多危险！”
“他那么倔，我哪能管得了他。” 书文叹气，
“唯小人与男人难养也。”章菲说，“我还以为他冷着安宁，就是想让她主动提分手，结果人家离开了，他反应这么激烈。”
书文说，“我要是安宁，我也走远远的。图什么呀。工作那么忙，在一块时间本来就少，还得偷偷摸摸的，连出去一块看个电影都不行。我都奇怪她现在才走。”
“多少女孩子羡慕呢。”章菲说。
“也是啊。”书文想着那些疯狂的粉丝们。
“你说安宁会不会欲擒故纵什么的？你看焕儿的反应，人都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章菲说。
书文摇头，“安宁直来直去的，不会玩这些花样。”
“不管怎样，我还是给她打个电话吧。”章菲说。网络时代，稍有不慎，都会有难以想象的后果。
书文以为就剩几场戏了，今天应该能早些收工，但进展缓慢，一直拍到了夜里。
导演也很奇怪，男女主角之间的火花好像突然就熄灭了，拍了几遍，都没有他想要的效果。
“你们俩吵架了？”他直接问。
两人齐齐地说，“没有。”
导演按了按额头，“你们都是专业的演员，不管私下有什么事，现在你们是生离死别的爱侣。“他珍重地看向陈焕，”你眼睛里的光呢？“
陈焕默然。他想说，都快死了，眼里哪还有光，死去元知万事空啊。
陈焕以前试图说服导演好几次。他希望深情地看一眼，然后就死了，导演当然没同意。现在一长串的台词，陈焕说得好生别扭。
“你要把那种爱而不得的纠结痛苦表现出来！” 导演揪着刘云云的袖子做示范，给了她一个貌似悲痛欲绝的眼神。
陈焕看着他们，点着头，没什么表情。
“或者我们都先休息一会儿。”刘云云说。
导演深吸了一口气，伸出十个手指晃了晃，转身走了，刘云云挥挥手，其他工作人员也退走了。
刘云云看着半躺在病床上的陈焕，他眉头紧皱，苍白瘦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病态美。有一刹那，刘云云几乎理解了现在还等在片场外的那些女粉丝，她也愿意为这个年轻·人做一些荒唐的事，像一掷千金什么的。她往前挪了挪，几乎能闻到他的呼吸。
陈焕不自觉向后退缩了一点。
“你为什么不爱我了？”刘云云轻声问。
陈焕吃惊地看着她，“什么为什么，我本来也不爱你，起码在戏外。我告诉过你，我有女朋友。”
“真的吗？那你演的太好了，我以为你为我发狂了呢。”刘云云说。
“那是在戏里。”陈焕说。
“你分得清戏里戏外？”刘云云认真问。
陈焕沉默了一会儿，“有一阵子我没分清，但我现在清楚了。“
刘云云叹口气，“太不负责任了，什么叫有一阵没分清，我这么身经百战的，都差点陷进去。”
陈焕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刘云云，“对不起。”
“呸，我用你道歉，你真以为我会看上你这种小萝卜头。“刘云云白了他一眼。“拍戏要专业，爱不爱的你得用热烈的眼光看着我，你也演了这么多年了，还用我教？你给我好好演。”
陈焕认真看着她，“我没有不好好演，只是觉得一个深沉内敛的建筑师，一定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不至于在临终前这么声嘶力竭的。”
“那是你的理解。我觉得他深沉压抑了一辈子，临死前爆发一次也没什么不对。你没听说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巾。”
“那也只是流眼泪，不是变话痨。”
“呆会儿我们再和导演说说，不过你记住，演员永远是被动的那个，你是个容器，导演让你放什么你就放什么。”
陈焕说，“我知道，我想我不适合做演员。”
刘云云朝着天翻了个大白眼，“吃了这么多红利，现在矫情的不适合当演员了？那你也得把今天的戏好好拍了再说。我还告诉你，就算是你将来真成了特别厉害的演员，更要尊重导演和编剧，不是说你的理解就一定比别人的高明。”
陈焕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刘云云轻轻叹口气，“还是不服。”
陈焕说，“没有，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他们不自觉又回到多年前相处的模式，她是前辈。他是尊重仰慕她的后生。
两人看着剧本商量着怎么演，导演回来了，他脸色也平和了不少。
刘云云在中间调和着，商量出几种演绎方法，觉得每一样都试试，到时候用哪一种作为最后版本，就由导演定了。不管哪种演法，刘云云都得哭。演到后来，眼睛肿了，眼睫毛都哭掉了。
导演喊停，大度地决定最后再按陈焕设想的那样拍一次。演员太有想法，也是个问题。
陈焕说，“对不起啊，你还得再哭一次，说一长串儿台词。最后一下了，然后就解放了。“
刘云云用冰袋压着眼睛，“没关系，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个平淡无趣的人，我特别感激那些编剧给的台词，显得我特有思想。我都希望拍完戏他们接着给我写，在生活里也可以这样，早上一睁眼就很安心，知道自己今天要说什么干什么。”
“你瞎说什么哪？你要是平淡无趣，我们都吊死算了。” 陈焕说。江湖上说哪有刘云云，哪就有惊涛骇浪，她是平淡的反义词。
刘云云笑，“我演技好，把你们都骗了。幸好这个戏完了我们还有下一个，我可以接着不平淡。”
导演喊开始，他们又进入了人造的梦境，虚幻却又真情实感。
陈焕看了刘云云最后一眼，缓缓闭上双眼。一滴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刘云云俯身吻去了这滴泪珠。
导演喊了声cut，四周一片欢呼，杀青快乐的叫声响彻了片场。
刘云云抬手抹去眼泪，轻轻推了下陈焕，“杀青快乐。”
陈焕没有回应，仍旧闭眼躺在那儿。刘云云又推了他一下，忽然有不好的预感，她俯身凑近他的脸，没有感受到他的呼吸。
“好啦，拍完啦，不要再亲啦。“ 有人在一边笑着喊。
“快叫医生！陈焕晕倒了！“刘云云的尖叫声像锋利的刀割断了人们的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