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娘娘”看守看我一眼，防备着我。

    我哎一声，摸摸头上的珠玉，义愤填膺“杨成那个叛徒在哪关着，我要好好问问他，为什么背叛皇帝哥哥！”

    说着我又干笑一声，拔下头上的上好珠玉，悄悄递给看守，“麻烦大人通个人情”顺便单右眼抛了个媚眼。

    看守小哥果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将珠玉掂了掂，又用牙齿咬了咬。

    我心里在滴血，在咆哮，好好的珠宝留上你的大牙印是这么回事？这还能好看？不忍看呢，不忍看。

    我笑的嘴都僵了，看守才松了牙齿，挥了挥手，“跟小人来”

    虽然我是个妃子，可是在这些地方，妃子算个啥呀，管事的不让进就不能进，除非皇帝哥哥来了。

    我呼着气，面上尽量温和带笑。

    地牢里，腥臭味特别重，我不得不掩了鼻。

    “娘娘真是娇贵，这些地方不是您该来的”看守看我一眼，面无表情说着。

    我点点头，笑哈哈地，“是呀是啊呀”

    我再抬眼，浑身是血靠在墙边奄奄一息的男子，正笨拙艰难的喝着一碗结了污垢的水。

    我认真看着他，他的头发打了结，穿着一个薄衣，看得见里边的脊背骨头，他端着碗的手突然停了。

    抬起头，看着我。

    是的，正如我所想的，这男子，就是前几天篡了位当了几天大王的杨成。

    看守识相，早走了，现在我与杨成，隔着一道冰冷的铁栏相望。

    “杨大人昨日还是宝马香车，今日竟然连口爽快的水也喝不上”我嘲笑着他，话里都是冰碴子砸向他。

    杨成刚喝进去的水还未咽的下去，咳咳咳咳咳个不停，他一咳，身上的伤口崩裂，四处流血，像七窍流血。

    我一直看着他，片刻不离。

    “皇帝哥哥英明，就该这样对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我恶狠狠地说，面目狰狞。

    杨成突然笑了，他的嘴角流出血，牙齿里也流着，嘴皮苍白，血液发红，像一个罗刹。

    “天子之位，万人之上。只坐一天，已无遗憾”他的面上痴狂，像个疯子。

    “本宫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悻悻开口。有些不忍看他。

    “我本就是这样的人，青色”他看着我，不再癫狂，面上却是如死灰般灰败。他的眼睛，闪着耀眼的光。

    用力恰着自己的手指，我换了语气，冷着声音，“是谁指使的你，你说出来，本宫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你向皇帝哥哥说说情”

    我看着他，片刻不落。

    杨成看着我，面上无情绪，“没有人，没有人指使我。谢谢你，青色”他说着，笑了，笑得那般美好。

    像是又回到童年那时，杨成一笑，春暖花开。

    我忍着痛意，目眦欲裂“后日问斩，你真的忍心离开我？”

    杨成的面上一闪而过的悲痛，转而他又笑了，“这是我的命，也是我的路”说罢他回头，不愿再看我。

    他的背脊上数条伤痕，蜿蜒曲折，瘦弱的臂膀，单薄万分。

    我不准备拐着弯说话了。

    “是我父亲是不是，他做的孽，走的错棋，你傻啊，为什么要替他承受？”

    没有人回我，我问他，他背着我不说话，连背影都无情。

    “杨成”我大喊一声。

    “你后日大义凛然去死，丢下我一个人，独自在这世间，背负着对你的愧疚，杨成，你好狠的心呐”我喊着，哭着，五脏俱焚。

    杨成要死了，后日，可他不愿意活，他不该死的。

    “我去找皇帝哥哥，明明是我父亲起的意，你只是个替罪羊，我要告诉他，你还活着，活着！”我想到了法子，下了决定，擦着泪。

    杨成突然回了头，他冲到铁栏前，急匆匆抓住胳膊，我真不知道，这么瘦弱像风就能吹倒的他，竟然还这么有力气。

    “他是你爹，谋逆株连九族，你，当何如？”胳膊处剧烈地疼痛。

    “我只要你活，你死了，我怎么办”我已经语无伦次。眼泪不争气地一滴接一滴，好像不要钱似的，不过也好，我抽了抽鼻子，润润眼睛，缓解眼疲劳。

    杨成严肃的面容笑了，脏兮兮的结了痂的白皙滑嫩的手慢慢抹去我的眼泪，“傻丫头，我只希望，你能活着。”

    “不要告发你爹，永远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就当从来，没有遇见我吧”

    我哽咽着，“你到底，为什么要答应他？”杨成知道，我说的他，是谁。

    过了好久，杨成才缓缓开口。

    “他说，会让你坐皇后之位”

    我大喊，“你以为我想坐那个位子？杨成你太小瞧我”

    杨成痴恋地看着我，像极了久处的恋人，“我已无路可退，总要为你，取得世上最好的”

    他的眉眼明媚，嘴唇勾起，似乎一生的遗憾已经全无，“世间的女子，一生所求所愿，都想坐上那位子。青色，我为你，安置了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

    他笑得，那般满足。

    那你可知，我的荣华富贵，不过是和你，在一处山清水秀花开浪漫处，蹉跎一生。

    我心里说着，最后看了他几眼。

    “真的，没有可能了吗”我最后问他。

    杨成摇摇头，他认真起来，“大人和皇上的棋，我走来走去，都是一步死棋”

    “好”我用力点点头。

    大着抽了鼻子，我故意装作轻松，一字一句“杨成，再见”

    最后看了他一眼，他的眉眼鼻，消瘦的脊骨，都深深刻在我的眼里。

    深吸一口气，转身。

    身后传来悠远好听得让我想哭的声音，“你能再叫声，杨成哥哥么”他的声音，带着渴望。

    我泣不成声，抽噎了几次，张嘴说不出话。“你别哭，不用喊了”杨成有些焦急心疼地喊着。

    “杨成哥哥”我快速喊了一句，撒起腿，跑了。

    我怕我会回头，这一回头，我那虚假的幸福啊，就要难看地破碎。

    其实我知道的，我爹与皇帝哥哥的这一争斗。以杨成的谋叛分了输赢，也结束。

    我爹野心大，皇帝哥哥爱用年轻人，不爱用他这些上了年纪老奸巨猾的老将。于是我爹纠结了一些本就有谋反之心的官员将军，准备谋反。他以为，年纪轻轻胸无城府的皇帝不适合在这诡异的朝堂纷争中生存。

    皇帝哥哥却重重打了他的脸，扮猪吃老虎，城府极深的皇帝哥哥，借他之力，铲除了异己之心。

    皇帝哥哥本就想杀了这群总是想推他下去的官员，只不过历来训诫天子有仁爱之心，我爹这番，正合皇帝哥哥的意。

    忘了说，接皇帝哥哥回宫的，领头将军，就是我爹。

    我爹知事情败露，便推了杨成出来。杨成为何要答应他，许是他念及当年与我的情分吧。

    估计和我一样，念旧情。他应该是想，穆狗贼死了，穆青色那个哭唧唧的小姑娘也得在铡刀之下吧？

    而杨成，我爹的事，皇帝哥哥暗派一些人暗访，其中首领，就是杨成。

    至于为什么不揭穿我爹？别傻了，不是非黑即白，仇人就是永久的仇人的，能成为你的刀，谁不用？

    我爹在前皇帝手下当差到现在的皇帝哥哥了，人脉威严都在，他一心维持皇帝哥哥，那些心里略有动摇的，不就不动摇的可能性少些了？

    我爹出了这事，对皇帝哥哥夹着尾巴，感恩涕零。

    我换了一个花盆，将花儿栽进去。饭团的力气真大，花苗都露了出来。

    有脚步声，向这头快速地跑来，听这有重量的声音，是饭团。

    “杨成被斩了，大胡子汉一扬一挥，他的人头就落地了。哎”饭团长叹一声。

    将从院里挖了的土倒在花盆里，用手拍得瓷实些。

    “杨成是谁？”我淡淡开口。

    啧，饭团无语，“小时候杨大人家那个少年，很好看的。哎，他怎么就谋叛了”饭团唏嘘着。我知道她会去看，饭团爱新奇少见的，杨成处斩就在宫中，又怎会少了她？

    春去秋来，被饭团摔碎，我又重新种好的那株花苗，已经陪我二三十个春秋了。

    开的非常茂盛，炽热粉颜的花，一如那日，浓烈的太阳。

    至于皇后，君王的话，能信吗？

    不过饭团成了皇后，看了这么久，我才明白皇帝哥哥，是真喜欢饭团的。父亲前些年病重去世了，过了些日子，皇帝哥哥封饭团为皇后。

    饭团与我说，皇帝无心，所以他的皇后，也须是无心的。她疯疯叨叨，我不知她为何总是来找我，叽里呱啦的，烦死个人。

    我在后宫中蹉跎了半生，历经父亲与爱人的逝去，回首，那些斑驳的日子，回忆起十岁那年遇到的小少年，欣然闭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