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究竟是真失忆,还是装失忆?

    一个时辰后,郎中进入太子营帐回禀姜婉卿的病情。

    “李郎中可瞧真切了?她竟然没有受伤?”宣瑾瑜讶然道。

    从山崖坠入结冰的湖面,她竟然毫发无伤。

    宣瑾瑜手指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脑中飞速回忆姜婉卿跳崖的细节。

    那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危急时刻,以性命相护,定是那名武艺高强的暗卫将她护在怀中,又在她坠入冰湖的那一瞬,先她一步坠落,用身体砸开冰面,是以姜婉卿只是落水,却并未受伤。

    那暗卫及时将她救出水面,便潜伏在水底,预备偷袭。

    倘若救人的是他,那被拽入湖底的便是他了。

    想到郝昭下落不明,他的眉眼间染上一层冰霜之色。

    李郎中从未见过有人的一言一行竟能有如此的强悍的威慑力,他心生畏惧,在心里反复斟酌自己说的每句话。

    他是附近村子的郎中,祖辈都行医,从小生活在这村子里。

    半夜有人敲门让他出诊,他见外面实在太冷,本想着拒绝,可来的人给了他一碇银子,出手如此阔绰,他如何能不心动。

    眼前之人看上去贵不可言,还有帐外的那些守卫,李郎中便知他的身份非同一般,定是他不能得罪之人,他尽量小心谨慎回话,“那位姑娘只是有些擦伤,伤势并不严重,只是落水受了些风寒,小的这就去写道方子,吃几帖药,休息几日便能好。”

    宣瑾瑜又问道:“有没有一种病症能让人忘却三年的记忆,只记得三年前发生的事。”

    李郎中惊讶地问:“那位姑娘竟然失忆了?”李郎中思索了片刻,“那敢问这位公子,那位姑娘身上最近是否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之事?”

    “父母离世,长兄骤亡。”宣瑾瑜言语冷淡,面上并无什么情绪的变化。

    李郎中惊讶此人性子当真是极冷,还缺少一种悲悯之心,不禁对那位生病的姑娘心生同情:“那为姑娘可真是太惨了!这便难怪了,人若一旦遭逢巨大的打击,内心必然难以接受事实,会想办法逃避这段痛苦的回忆,甚至会选择遗忘,以此减轻内心的痛苦。据公子所说,那位姑娘坠崖,虽然只是些受了些皮外伤,若伤在头部,单从外伤其实无法断定伤得是否严重,或许头部有什么隐蔽的伤口也未可知。”

    说完他又谨慎地添上了一句:“小的医术有限,为了谨慎起见,公子可请名医为那位姑娘诊治。”

    “如何能让她恢复记忆?”宣瑾瑜问道,他其实不在乎姜婉卿是否失忆,只是她失忆后对他的所作所为,令他心中不喜。

    况且姜婉卿是父皇指定的女人,他更不想和她有任何牵扯。

    李郎中摇了摇头:“倘若是她自己选择遗忘了这段记忆,她自己不愿意想起,任何人都没有办法,但若是因伤在头部导致失忆,待伤口痊愈了,说不定能想起来。只是短时间内并没有什么快速找回记忆的法子。”

    “有劳李郎中。”

    宣瑾瑜转动着玉扳子,不知在深思着什么,刘氏兄弟给了郎中赏钱,送郎中出了营帐。

    刘氏兄弟对李郎中再三叮嘱,“请郎中千万莫要将见过我家公子之事透露给他人。”

    李郎中再三感谢,“小的一定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半夜,风声越急,飞雪肆虐,只听外头凛冽的疾风和着雪粒子打在帐篷上,发出的沙沙声响,狂风乱卷飞雪发出阵阵怒吼,像是野兽的低吼声。

    盏中灯油已经燃尽,宣瑾瑜手中的书已经翻了大半,便伏在案上,闭目休憩。

    他一向如此,从不敢熟睡,只在累极了,便在桌案上靠一会。

    宣瑾瑜梦中一片刀光剑影,他一向十分警醒,听到营帐外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突然转醒。

    “来人。”他一面披衣起身,想要快速地掌握外面的情况,及时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刘氏兄弟匆匆进来回禀,“殿下,有高手突袭。”

    宣瑾瑜面色微凝,沉声问道:“这一次来了多少人。”

    刘氏兄弟道:“大约五百余人。且个个都是高手。”

    宣瑾瑜冷嗤一声,“来的可真及时,郝昭前脚刚失踪,他们便嗅到了消息,看来他们将孤咬得很紧啊。”

    齐国与大魏相距千里,这回去的路上可谓是凶险重重,有人不想让他返回魏国。

    “保存实力,避免正面冲突。”

    刘焯心中愧疚,“若是郝大人在就好了。是我们兄弟习武不精,无法护殿下周全。”

    宣瑾瑜摆了摆手,“罢了,去准备吧,尽量想办法拖延时间,兵分两路即刻进山。”

    这一趟入齐,跟随他的都是培养多年的心腹,都是郝昭亲自训练多年的,武艺最好的暗卫,有郝昭在,固然能以一当十,他不能将人手尽数折损在这里。

    而每一次刺杀失败,京城那边会派出更多更高强的杀手,那人分明想要耗死他。

    他需避其锋芒,保存实力,毕竟他的任务是平安护送姜婉卿回京。

    “去看看姜婉卿。”

    那些人想方设法阻止他回到魏国,必然也会想尽办法阻止他完成任务,姜婉卿只怕会有危险。

    *

    先是坠崖落水,后又吹风受冻,睡梦中,姜婉卿觉得头脑昏沉,身上时冷时热,睡得本就不踏实,睡到后半夜,突然被营帐外的杀喊声吵醒。

    她下意识地去摸头上的发簪,藏于袖中,打算防身用,正要起身点灯,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突然有个黑影闯入,那人穿一身黑衣,头戴帷帽,低沉着声音道:“别点灯。”

    听外头的声响,便知定是有人夜袭,估计是为了魏太子而来,又见有人闯进她的帐篷,她吓了一跳,暗暗捏紧了手里的发簪,准备对着那人刺过去。

    宣瑾瑜突然出声:“是孤。”

    姜婉卿又暗自将发簪收进了袖中,这才松了一口气,“发生什么事了?”

    宣瑾瑜将一件黑色斗篷扔给了她,“快换上,跟孤走。”

    姜婉卿乖巧地换了衣裳,哪知她却牵起了宣瑾瑜的手,像是对他极为信任,“有殿下在,我不害怕。”只是她说话还带着颤音,用力地抓住他的手,极力掩饰自己的害怕,她说不害怕其实没有几分可信。

    宣瑾瑜拧紧了眉头,心里已经极为不适,那种讨厌被他人触碰,恶心闷堵的感觉又来了。

    他尽量地克制忍耐着怒意,只是轻轻挣开了她,“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刘焯已经为太子准备了马匹,为了防止姜婉卿走失,甚至出意外,宣瑾瑜决定和她共骑一匹马。

    待姜婉卿出了营帐才看清外头的形势,夜袭营帐之人最先应该是放了箭,大大小小十几处营帐都着了火,紧接着,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来的人竟有几百人。

    刘炎看了自家兄弟一眼,低声说了句,“保护好殿下。”

    刘炎只带了十几名暗卫前去迎战,十几人对战数百名暗卫,无异于以卵击石。

    只见刘炎带人冲了上去,与对方缠抖,由于双方人数和力量的悬殊,很快死在了乱刀下,姜婉卿觉得心中骇然,太子身边都是高手,却无还手的余地,对手的势力可谓是何其的恐怖。

    刘焯知自己兄弟难逃一死,神情悲愤,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回头看了长兄一眼,强忍着悲痛,对宣瑾瑜道:“兄长会为殿下争取了时间,属下这就带人进山。”

    宣瑾瑜颔首。

    他的马是一匹体型高大的战马,通体呈现暗红色,马儿生得强壮,是难得的千里马。

    姜婉卿并不明白刘炎会如何为宣瑾瑜争取时间,就在她和宣瑾瑜上马的那一刻,

    火光中一声巨响传来,姜婉卿心中骇然,而那一刻烈焰冲天,发出一阵沉闷的巨响,刘炎被炸得尸骨无存,而对方的人也被炸得人仰马翻,以十几个人的代价,让对方死伤过半。

    姜婉卿心中震惊,“他竟在身上绑了火药?”

    刘炎竟然以血肉之躯为魏太子争取了进山的时间。

    刘焯声音哽咽了,他哑着嗓音,高声道:“都随我进山。”

    宣瑾瑜没有说话,脸色看上去阴沉紧绷,沉得像是能滴下水来,他拉着缰绳的手指紧了又紧,勒出了一道一道极深的红痕。

    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姜婉卿甚至感觉到一股杀人的寒气从脊背窜遍全身。

    刘炎以一己之力,阻拦了追兵,这种方式能用最少的人发挥出最有效的作用,但代价惨重。

    他尸骨无存。

    姜婉卿更觉眼前这人十分可怕,他眼睁睁看着属下惨死在自己的面前,却冷静到近乎漠然。

    宣瑾瑜冷声道:“抓紧了。”

    耳畔的疾风呼呼作响,冰冷的风雪像刀子割着脸颊,肌肤生疼,姜婉卿感觉浑身冰冷,心情也沉重压抑。

    她虽然没上过战场,可方才的那一幕也丝毫不亚于战场的惨烈,让人心灵为之震撼。

    宣瑾瑜看上去镇定自若,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只是握紧缰绳,策马飞驰。

    凤凰山地形复杂,进山之后,可利用地形优势,藏匿山中,甩掉身后的追兵。

    宣瑾瑜以环抱的姿势在她的身后,只不过他僵直着身子,尽量的和她保持距离,不会触碰到对方的身体。

    更令人心惊的是,对方在火药导致的死伤过半的短暂混乱之后,已经快速调整,迅速追击。

    身后的马蹄声穷追不舍,时不时传来刀剑碰撞声,和人倒在雪地里发出的闷响。

    对方的战力简直惊人,嗖嗖地声音从耳畔传来,几支带着疾风的冷箭从擦身而过,插进一旁的雪地里。

    姜婉卿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心也吊到了嗓子眼。

    还好他们躲过了飞来的利箭,可越往山林深处,积雪越深,越来越难走,马蹄深深陷进了雪地里,速度也会大大地减缓。

    这个时候骑马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马乘载着两个人逃跑也只会越来越疲惫。

    “咱们还是弃马逃吧?”姜婉卿指着不远处越来越茂密的山林,提议道。

    身后的人却并未回应,姜婉卿正要回头查看,却感觉几滴温热的液体滴到她的脸上。姜婉卿用手一抹,闻到了指尖处的血腥味,惊讶道:“宣瑾瑜,你受伤了?”

    宣瑾瑜点了点头,他背后中了箭,因一直在强撑着,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致,身体的重量也压在了姜婉卿的身上,直直地倒下去。

    姜婉卿冷不防被压着,想要扶住他,哪知自己病体未愈,也使不上力气,她只得抱紧了他,跟着他一道摔了下去。

    雪地里松软,摔得并不疼,只不过他们正处于一处山坡,山坡地势陡峭,她抱着宣瑾瑜一路往下滚去,也不知滚了多久,直到滚进了一处雪天坍塌凹陷形成的一处洞穴中。

    一路从高处滚落,宣瑾瑜就压在她的身上,她疼得一声闷哼,推了推压在身上的宣瑾瑜,却没推动。

    马蹄声在耳边传来,一队追兵像是从他们身旁经过,她不敢再动了,只得屏住呼吸,听领头的人说,“分头去追,主子吩咐,这一次,一定要得手。”

    等到追兵远去后,姜婉卿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她被压得腿麻,她用力推开宣瑾瑜,坐起身来,赶紧用手去探宣瑾瑜的鼻息,发现他还活着,又将他翻了个身,只见他背后中箭,想必是失血过多,暂时昏迷了。

    她伸手去取他腰间的匕首。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手腕,宣瑾瑜忽而睁开了双眼,只见他目光凛冽,带着杀意,“你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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