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歧避着人群，一路来到陈府外。

    她抬头张望了下，并没有看到陈府的牌匾，但之前指路的货郎说的就是这里了。

    无歧正准备上前礼貌叩门时，门突然被从内推开。

    “快快，避着点人。”一个面色不耐的人在前面领着路，他身后两位家丁小心地拖着一袭裹着什么东西的白布。

    猛然见到无歧站在门口，领路人吓地退了几步，撞到了身后的家丁身上。

    那家丁背朝着他，本就步伐不稳，此时更是无法控制地向白布扑去。他怕的直抖，连忙滚到一旁，忍不住“啊啊啊！”地叫出了声。

    另一位家丁也惨白着脸，连连后退。

    那白布经此，跌落在地抖开来，露出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尸体来。

    少女面容称得上骇人。

    面色青紫，眼球突出，唇色绀黑，舌头露出口外。脖颈处还有一道深红缢沟。

    水红的薄纱裙不仅布料寥寥，还薄如蝉翼，根本遮不住身上新旧交加的伤痕。

    领路人面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恶狠狠踢了脚滚到一旁的家丁，骂道：“不长眼睛的狗东西，还不快点收拾好！”

    又转头恼怒地看向无歧，见她气质不凡又面无异色，有些拿不准，便只是声音冷硬道：“你是何人，何故在陈府后门鬼鬼祟祟？”

    无岐诚恳道：“我是来找陈老爷商量钱的事儿的。”

    两位家丁又哆嗦着重新抬起那具女尸，低垂着头从无岐身边走过。

    无岐忽然想起青奴来，便同情道：“府上死了人，为何不买棺材安葬？”

    领路人乃是陈府二管家，摊上这晦气事儿本就不爽，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不过是个通房丫鬟，哪里用得着什么棺材。”又警惕地看了眼无岐，“这是我们府中的事儿，轮不到你操心。”

    无岐这才明了，原来通房就是丫鬟。

    她目送着那白布远去，眼中划过一丝思索，悄然给那白布施了个追踪术。

    陈二管家见尸体终于送走了，松了口气，斜着眼看着无岐问：“你来找我家老爷，可曾递过名贴？”

    无岐回神，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元四曾经的妻子，素娘，是我的弟子。我是代她来走一趟的。”

    陈老爷素爱白日宣淫，刚刚抬出去的小妮子便是吊死在陈老爷进房的前一刻，惹得陈老爷勃然大怒。

    陈二忙进忙出了一天，连口水都没喝上，自然也不知道元四家中发生了什么。

    不过他知道元四和素娘，好几次上门讨债都是他带着人去的。

    陈二搞不懂无岐说的“曾经的妻子”“弟子”是怎么回事，但她既然提起是有关钱的事儿来走一趟，想必是来还钱的。

    陈二烦道：“不是要将女儿送过来吗？”

    无岐：“青奴去世了。”

    陈二哽住，一天死了两个人，真够晦气的。

    他脸色阴沉，不愿再多做纠缠，便侧过身让无岐进来：“进来吧，我带你去见老爷。”

    无岐跟在陈二后面，走过雕梁画栋的廊道，阶下是石子漫成的甬路。

    院中香花绿草、假山清池，很有一番意境。

    又穿过一道垂花门，眼前翠竹如青玉，奇石间或点缀。走过小片竹林，露出一间堂屋来。

    无岐饶有兴趣地左右观赏，轻松地倒像是来逛园子的。

    陈二回头瞪了她一眼，随后微低着腰，揉了揉脸，露出一个殷勤的笑容来，上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里面传来一阵喘着粗气的吼声：“干什么！”

    “老爷，元四家的来了。”陈二连忙道。

    一阵粗声粗气的调笑声传来，过了一会儿，才有人道：“进来！”

    陈二推开门，冲无岐使眼色，叫她放机灵点。

    无岐踏进门，却险些被闪了眼。

    一个肥头大耳、金冠金衣的油腻中年男子斜靠在太妃椅上。

    他左右跪坐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女童，身上都穿着和方才横着运出去的那位丫鬟般的水红色薄纱，一边怕的发抖，一边笑着哭，将剥好的葡萄递进男子口中。

    陈老爷手不安分地在两个女童身上游走着，享受地咽下一个葡萄，随即眯着眼看向无岐。

    见到无岐的一霎那，那被横肉挤的细如线的双眼竟然瞪大了点，看的无岐大为惊奇。

    陈老爷面露欲.色，飘然道：“元四的女儿怎么没送来？你是来替他女儿的？”又面露一丝惋惜，“可惜年龄大了，我是不喜欢的。”

    “留下吧，过两日我有贵客要来，正好招待。”陈老爷想要起身近距离去看无岐，肥硕的肉在空气中抖动不停。

    无岐第一次见到这么胖的人，很是稀奇地多看了眼。听他这么说，才摇摇头道：“我不是来替青奴的，我是来讨回素娘的公道的。”

    陈老爷好不容易才气喘呼呼起了身，闻言放声大笑，又跌坐了回去，将左手边丹凤眼的女童猛然搂紧怀中，狠狠吸了口女童身上的味道。

    他悠然不屑道：“就你？”

    无岐点头：“就我。”

    陈老爷蛮横地撕开女童身上的薄纱，在她瘦弱的腰间掐了一把。女童忍不住痛呼一声，落下泪来。

    陈老爷愉悦地听着女童的哭声，满眼恶意地对无岐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元四不还钱，我只好去他家拿点利息，我何来不……啊！”

    惨烈的杀猪叫声响起。

    无岐不想听他诡辩，便轻轻抬手，隔空捏碎了他掐女童的那只左手。

    骨头尽碎的声音不甚清脆，陈老爷几乎要痛晕过去，喉咙间含糊地滚出几个音节来。

    他惊骇地望着无岐，她竟然隔空捏碎了自己的手骨，这是什么妖术？

    她一定……一定是前来索命的恶鬼！

    无岐上前，动作轻柔地将女童从他身上抱了下来。女童腰间的青紫在瘦如柴的幼小身体上格外明显。

    站在门外的陈二自然听到了惨叫，连忙跑进来查看，见陈老爷肥腻的脸涨得通红，左手肿成酱紫色，痛的直翻白眼。

    他惊骇地退了一步，软着腿背靠着门框，朝院中大呼道：“来人，快来人，保护老爷！”而后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无岐没去管他，右手双指并拢，在空中看不清楚残影的绕了一下，而后在女童身上的青紫处缓缓拂过。

    指尖萦绕的荧光渐渐流向伤痕，不到两三秒，那处青紫色便彻底消失了。

    随后又隔空将那碎成两片的薄纱取了过来，研究了一会儿便放弃了，胡乱把女童裹了起来。

    女童止住哭泣，一时只呆呆地望着她施展的“神迹”。

    无岐见她看着自己，便对她展颜一笑。

    随后她又挥手，将躺在太妃椅上痛的目呲欲裂的陈老爷丢出了房门，扔在院中。

    她也跟着踏出房门，不再呆在那充斥着污浊空气的屋子里。

    她对着倒地的陈老爷重申了下自己此行的目的：“我是来替素娘讨公道的。”

    那声音灵动中带着点天真，听在陈老爷耳中，却仿佛催命鬼叫。

    看着面前的娇俏少女再次抬手，他一边地上疯狂蠕动着后退，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饶命，鬼仙饶命，我有钱，我有钱啊！”

    无岐眨了眨眼，淡然地捏碎了他的左膝盖：“我当然知道你有钱，所以我还打算劫富济贫一下。不过，还是素娘比较重要，所以我先讨公道。”

    她话刚落音，院子口跑进一排排黑压压的人群。

    夕阳残霞洒在无岐的身上，映照着她娇美明艳的面容。见来人手中都拿着棍棒斧子之类的家伙，无岐不由得笑了一下。

    人群中不少人看呆了去，这哪里是恶鬼，分明是神女……

    陈二匆匆来迟，躲在人群后颤抖着叫唤道：“交……交出我家老爷！我们府中百人，你……你逃不掉的！”

    屋内的两个女童闻言脸色煞白，害怕地紧紧抱在一起。另一女童绝望地闭上眼不敢看。

    而之前受过伤的丹凤眼女童虽止不住颤抖，却目光坚定地望着院中的人。

    无岐垂眸看着地上半疯癫的陈老爷，给了他一记提神醒脑的明心诀，随后又隔空捏碎了他的右膝盖。

    清醒不少的陈老爷再遭非人之痛，惨叫声简直突破云霄，闻者无不面露惊恐。

    “大……大胆！你们还不快上！”陈二光是听着那惨叫，已经冷汗淋漓，边踢着自己身边的家丁，边悄悄往后退去。

    有人咬牙冲上前，身后的人便也一齐冲了上去。

    无岐半步都没挪动，还站在原地烦恼地嘟囔道：“素娘只说要打断帮凶们的腿，这陈老爷要怎么办呢？”

    她声音虽小，却字字清晰地落入先前那女童耳中。

    女童睁开眼，愣了片刻，而后猛然站起，冲了出去。

    水红色的薄纱在空中飘舞，宛若此时天空中灿烂的晚霞。

    另一个女童失了依靠，摇晃了下，看着她冲出去的背影绝望地哭喊道：“棠奴……”

    棠奴仿佛看不见无岐咫尺前的斧头和棍棒，她此刻眼中，只有孤身矗立在院中的无岐，如一袛泛着柔光的神明相。

    她跪倒在无岐身侧，声音颤抖，却不是因为害怕。

    她俯首，稚嫩而坚定地对面前的人祈求道：“民女棠奴，愿生生世世为神女做牛做马。只求神女，帮我们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