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冯宇荀去了驿馆,他只能独自面对这里的一切。
好在除了给皇上定省请安,剩下也没有什么事,但也正是因为无所事事,日子便更显得难熬。
按理说,五皇子在民间长大,虽说冯宇荀也没落下他的学业,但毕竟不是正经授课,如今既回宫,皇帝理应为他择定业师继续授课。
但杨煌一来忙于政务,二来也没有把这个儿子放在心上,这事就一直这么耽搁着了。
幸而苏毅澜还可以借口以见师父为由,去驿馆走走,但也不可常去,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皇帝的儿子,与师傅太过亲近总是不好。
一段时间后,苏毅澜暗地里探知到了一些情况。
皇帝的两个儿子代王和燕王,在外面都有自己的府邸,平时并不在宫里住。
为了避免藩王与朝中大臣结党营私,威胁太子之位,北娑自太祖立国之始便定下规矩,藩王成年后须到封地就藩,在此之前可协助太子处理一些政事,不得在朝中领具体官职。
太子之位迟迟未定,这二位便也没有去封地就潘,目前为了争夺储君之位正在暗地里较劲。
燕王杨穆乃应该是太子之位呼声最高的,拥有自己的门客和幕僚。代王杨穆华的生母林贵妃娘家家世显赫,在朝廷势力也很稳固,可以说目前宫里其实是有两股势力存在。
苏毅澜已经见过林贵妃,如果说皇后给他的印象是气势迫人,那么林贵妃则温和多了,看起来温柔贤淑。
二皇子杨穆华,容貌性情都与生母林妃有些相像,一手丹青在都城有些名声,目前苏毅澜还没有与成年后的三皇子杨穆乃打过照面。
苏毅澜和师父曾经在驿馆讨论过,那个要取师兄性命的人究竟会是谁,既然对方想置师兄于死地,那么这个人便是他现在要特别小心提防的对象。
那日皇后的反应似乎对他有所怀疑,但也不能凭此就断定是三皇子一方,但有一点他们的意见是一致的。
那就是杀死师兄之人应该是这两位皇子中的一位。
临安伶俐机灵,当苏毅澜望着窗外或院子想事情时,他便安静地乖乖站在一旁侍候着。
而当苏毅澜偶尔兴致来了,他便会将私底下从其他内侍那里听来的八卦讲给他听,什么张贵人最近又得了皇帝宠幸,周公公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等等……
偶尔从他的话里,苏毅澜能获取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一日,苏毅澜去皇帝那儿定省,走的迟了些,为了不误时辰,便抄近道往一片杏树林走。
当他穿过林子,顺着宫墙夹道匆匆往前赶路时,迎面见到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着鹅黄色纱裙的少女从对面过来。
少女年仅十五六岁,发鬓如墨,眉间含黛,是皇帝的爱女嘉月公主杨锦欢,苏毅澜前不久在家宴里见过。
“五哥。”锦欢见他对面过来,微微福了福,打了一声招呼。
苏毅澜怕误了时辰,笑着叫了一声“锦欢。”没怎么停留便打算继续往前走。
这时她身旁一个中年女子突然走上前,对着他一拜:“老奴见过五殿下,五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苏毅澜看对方的神色似乎是熟识自己的,不由微微一愣,脱口道:“你是……”
锦欢在一旁提醒道:“五哥,嬷嬷以前是你的乳母呀,你不记得了么?”
“陈嬷嬷?”
苏毅澜这下心里着实吃了一惊。
一直以来,他和师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师兄的奶娘必然在他离府后就回家了。
现在看来,她不仅在宫里,看起来跟嘉月公主关系似乎还不错。
“嬷嬷还在宫里住?”苏毅澜镇定下来,面上略略带起一丝惊喜,“还以为我走后,你就离府了,早知道这样,我该来见见你的。”
陈嬷嬷见五皇子认出了自己,言辞间似乎对自己还很有情义,心里高兴,一面打量着苏毅澜,一面又解释道:“殿下走后,老奴本要回家,贵妃娘娘把我留下了,让我在公主身边侍候。早就听说殿下回来了,一直也没有机会拜见,今日倒是巧,能在此间遇上。”
锦欢在一旁补充道:“五哥,你刚离家那会,我乳母犯了事,被赶出府了,我娘便让嬷嬷替代她来照顾我,如今我习惯了她在身旁,嬷嬷的亲人又都不在了,便将她一直留在了宫里。”
奶娘是一个很危险的存在,不知她对师兄的记忆有多少。
但现在既然遇见了,多少得提一些过往曾经熟悉的事,叙叙旧才合理。
苏毅澜暗想着,一面飞快回忆着杨穆歧曾经提到过与眼前这女子有关的一切。
静了片刻,他笑笑说:“我记得嬷嬷做过一次花生糕,那味道比我吃过的什么东西都好,在山上时,还偶会想起呢。”
陈氏听了似乎很高兴,眼角笑出了细细的皱纹,“殿下还记得这些啊。”
苏毅澜恐聊多了露出破绽,找了个借口说怕误了向皇上定省的时辰,匆匆走了。
尽管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鹰丛岭刺杀事件是哪个皇子所为,但自见过奶娘后,苏毅澜对三皇子的怀疑增大了许多。
陈嬷嬷应该是知道些当年内情的,倘若当年的事是林贵嫔所为,就不应该在逼死孩子母亲,赶走孩子后,还让他的奶娘来抚育自己的女儿。
还有刚进宫那日,皇后问的那些话,明显对他的身份表示出了怀疑,若她不知道山上发生的事,没理由第一眼就怀疑自己。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冯宇荀要携他去拜访在朝中为官的一位旧友。
因事前已经递了拜帖,约在末时,苏毅澜便想干脆到驿馆陪他用一顿午饭。
刚到宫门外,竟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曾经预想过可能会在皇宫里见到他,弄不好还有皇后在一旁,这一关是比较难应付的。
要怎么样才能让对方在看见自己时不至于太吃惊,从而引起旁人的怀疑,他头疼了很久。
真是天赐良机!
在这熙熙攘攘的街头,身旁也没有那些令他头疼的人物,这样很好。
苏毅澜停了一瞬,脚步轻快地朝他走了过去。
“子堰!”
白抚疏着一身紫色朝服,掀袍正要踏上宫门外候着的马车,听见一旁有人叫他,站定侧身。
一辆马车“吁”的一声停在了路边,车帘一挑,轿厢内露出谭宇霖的脸,朝他打了一声招呼,随后跳下车来。
谭宇霖出身离黍六大世家之一的谭家,祖上官至枢密院枢密史,与白抚疏自幼同窗,曾供读于文苑学堂,两人平日里常有来往,关系亲近。
白抚疏见他穿着常服,心下有些奇怪,“仲夕,你今日不当值?有一段时日没见到你了。”
“还没轮我当值。”谭宇霖说着,走到了白抚疏面前站定,“前一段时间出公差,去了一趟渃州,把五殿下给接回来了。”
“原来你接了这差事啊。”白抚疏想起父亲那日提到的事,想不到竟是这么快人就接回来了。
谭宇霖见他神色若有所思,问道,“怎么了?你一早就知道这事?”
“嗯。”白抚疏微微点头, “听家父提过。”
“难怪。”谭宇霖亲切地在他背上拍了一把,“不提这事了,咱俩好久没聚了,走吧,百味居,喝一杯?”
“这会儿不行,明日中秋节了,有些事忙,”白抚疏略想了想,又道,“要不等十九吧,那天正好休沐。”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十九晚上百味居。对了,今年宫里的中秋晚宴你去吗?这次礼部将赏月安排到了墨江的一艘游船上。工部那帮人厉害了,听说这艘新建造的游船有三层高,前所未有啊。我被安排护驾,正好去开开眼界,你……”
谭宇霖正说着,眼神突然转向白抚疏后方,紧接着就是恭敬的一礼,口中称呼道:“五殿下。”
白抚疏随着他的视线转身,看见那人大踏步走了过来。
在看清来人时,他整个人顿时像被人用定身法定住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