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动作之下，秦娇娥骤然神情不安，身子不住扭动，她被沈玉圈在怀中动弹不得，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力气。
只得娇嚷 ：“沈郎……沈郎捏痛人家了……”
沈玉薄唇贴着她耳垂：“你不想这样吗？”
她手腕被沈玉握着处冒出滋滋黑烟，涂丹指甲艳红欲滴伸长似刀尖，而手背经络骨节尽显，虬曲狰狞，已全然不似人的手臂。
秦娇娥再也装不下去，姣好容貌扭曲，连声音也尖锐起来：“沈郎请快快松手！妾知错了！”
这话一出口，吉祥心肺上的压力骤然减轻，幻术解除，她手背上显现出个黑色莲花刻印，应当是沈玉方才手掌交叠时留下，护她无恙。
但她似乎还是中招了，做神仙做到这样……她很惭愧。
沈玉的手一刻没有放松，另一只手更掐住她腰间穴道，似是不解地问道：“不愿这样侍奉我吗？”
秦娇娥怨毒瞪了他一眼：“郎君既无意，妾不做纠缠便是。”
吉祥晃晃悠悠扶额起身：“你占了人家的身子，要还来才行。”
原本秦娇娥已是难堪姿势，见到吉祥，面色变了两变，忽然一咬牙，鱼死网破般的气势高嚷道：“爹爹！娘亲！快出来！有人轻薄女儿！”
她这一叫，里屋循声出来一对男女，正是秦氏夫妻，见女儿不清不楚被沈玉怀着，先是一惊，再是气急败坏，秦老爷更是拎起凳子便往沈玉身上砸。
“我打死你这不做人的狗东西！”
沈玉料不到有这变故，下意识抬手去挡，秦娇娥趁机钻出来，嘤嘤扑到秦夫人怀里：“娘……”
吉祥正待开口，秦夫人一把将秦娇娥护在身后：“吉祥！你弟弟怎么回事！欺负我们家只有女儿吗！”
秦娇娥一昧饮泣。
吉祥有口难开，秦氏夫妇爱女心切，却不知护着的不是自家女儿。
那边沈玉与秦老爷周旋，又不好动手，一昧挨打。
这边秦夫人已将女儿赶去里屋，叉腰挡门不让吉祥进去：“我以为你们姐弟是外来户，看你们可怜，才让娇娥多去帮衬，想不到干出这种丧良心的事！”
门帘落下时，秦娇娥目光冰冷决绝。
吉祥顿感不妙，可秦夫人丝毫没有闪开的意思：“你们赶紧走！再在这纠缠我就去报官！”
她一急，拉着沈玉就往外跑。
身后是气喘吁吁秦老爷：“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们家好欺负，回头我就让你的店开不下去！”
现在不是与秦氏夫妇理论的时候，吉祥牵着沈玉在少人的青石长街上狂奔。
雨水盛在石板的沟壑里，飞溅出碎玉般清脆的声音。
她有预感，若是这次追不到秦娇娥的肉身，秦娇娥只怕真的变作孤魂野鬼。
二人转身藏进一条小巷，她擦了把额上细密的汗，边喘边道：“我一会把秦娇娥的生魂放出来，给她开鬼眼走鬼路，让她自行寻找□□，若她中途失了理智，你要替我控住。”
生者行生路，鬼者走幽冥，秦娇娥虽一脚入了鬼门关，但无鬼魂之力，无法日行千里，唯有将她人的那部分掩去，才能追上不知所踪的肉身。
此法凶险，人有三魂七魄，魂善而魄戾，遮去三魂后，理智欠缺，若受外界蛊惑抑或心力不足，会落得怨念丛生，沦为无知觉鬼物。
在吉祥看来比魂飞魄散还可悲。
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我不同意，”没想到沈玉一口回绝。
他气息平稳娓娓道来：“干扰六道秩序后果太重，不是你能承受的。上次是正好有个鬼王脱逃被我们抓住，才让谢必安卖了人情，不能次次都赌这种事。”
描述很客观且不带揶揄嘲讽，吉祥听来却很不顺耳。
小小年纪，说教起她来头头是道。
她神格低微法力缺缺是实情，但说得如此直白也太不考虑当事人感受了。
“这次情况不一样，”她想方设法说明安全性，“秦娇娥已经是生魂了，离死不远，我只是拘下她的三魂，本质上没有改变她在六道中的位置，谢必安亲临也无话可说。”
“那也不行。”
“谢必安还欠一顿饭没给钱，真的来人抓我，我就去找他。”
“不可以。”
“我还知道谢必安暗恋地府的小丫头，他不帮忙我就把事情抖出去。”
某地下午艳阳天，正在人间出差的白无常谢必安打了好几个喷嚏，他觉得人间气候太差，回去定要好好休息几日。
……
吉祥感到软磨硬泡下去，沈玉也不见得同意，可秦娇娥的肉身不会等他们商量出结果，果断上前一步，撸起袖子，露出半截藕臂，递到沈玉嘴边。
“你咬吧，咬了就答应我。”满脸英勇就义的悲壮。
沈玉有两颗尖尖的虎牙，咬人时会先试探着压下去一点点，眼睛时刻不离她，然后逐渐加深力道，直到她露出吃痛神色。
接着就会像变了一个人，变成野兽。
寻常沈玉冷静自持，与所有人保持距离，把情绪安放在可控范围，任谁看都是端方君子。
所以他喜欢上秦娇娥，才显得难能可贵。
吉祥有时也感叹，这人生来便背负不属于自己的业障，却持有善念，实在太难得。
因为她知道他的真容。
在沈玉沉醉于她身体时，吉祥总是神游物外的。
因为太痛了，残暴而不留情面的舔舐啃咬，一往无前的攻城略地。
神血最清净除恶，那是沈玉最需要的东西。
她想，自己替他多疼一些，免得他时时刻刻紧绷着，怕不留神便伤到身边人，是在积攒功德。
也确实有功德。
佛祖割肉饲鹰，她替众生承受他的欲念。
可终究有时也耐不住痛，喉咙发出压抑的□□，细弱蚊呐。
这时沈玉会循声抬头，水汽蒙蒙看她一眼。
四目相对，他看见她痛苦的神情，眸中闪过不忍，目光却瞬间黑沉，发狠似的，再次埋下头。
仅存的半分清明也失踪。
源源不断将她的□□吮入腹中。
一场侵略结束，吉祥往往身心俱疲，瘫在那，任由沈玉捧着破损的地方，一言不发上药。
有时是手臂，有时是小腿，有时是……
“没事的，放着不管也会好。”她总觉得自己有责任宽慰心情低落的他。
沈玉也总是不理，沉默着从药箱里拿出纱布，包裹时动作如同最细致的手艺人。
她知道沈玉如此失态只是因为对神血与生俱来的渴望，不至迷失于体内恶念，故而从不怪他。
近年来间隔越来越久，她猜是自己血液净化能力起了效，又因实在受不了那心刺骨的疼，不再主动提起。
不过她知道沈玉是喜欢这事的。
她真诚看向沈玉，胳膊又向上抬了抬，放心大胆地咬吧！
没想到沈玉一把挥开她，眉毛蹙起：“别搞这种事。”
啊？干嘛生气？
沈玉背过身，自怀里掏出一条手帕绑在眼上：“你放她出来。”
天地万物，机要在目，只有遮住眼，才能在使用阴鸷凶险的力量时，不致毁灭一切所见之物。
吉祥看见他耳根泛起微微粉红色，心想，还气得血气翻涌啦？
不过绑眼睛的那条手帕……怎么还是秦娇娥那条？刚刚不是湿了没带来么……
她虽没想通原因，但沈玉蒙了眼，就是答应要看住秦娇娥的魂魄了，便小心揭开腰间酒坛的布塞。
秦娇娥一缕幽魂晃晃荡荡飘出来，逐渐凝出形体。
“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
吉祥低声念动咒语。
目露茫然的秦娇娥正四周张望，三点白光自她灵台飘摇而出，重新落回吉祥的酒坛里。
她遇上转身，被白雾遮住的瞳孔与吉祥对视。
“快去找你的肉身吧！”
残缺的魂魄闻言，眼中白雾更浓，左右四顾后，直直向一个方向飞去。
沈玉不会缩地成尺，那毕竟是正宗方术，半吊子的吉祥教不出，便需握着吉祥的手，以她神力紧跟在秦娇娥身后。
吉祥感到沈玉的手也比平时热上不少。
鬼物行走，会冲撞到碰见的无辜路人，她无暇多想，小心控制秦娇娥的气息，免得让她扰民。
三人很快来到镇外林中，秦娇娥似失了方向，盘桓一阵没有离去。
她喉间发出不耐的声音，嘶嘶，嘶嘶，原本束好的头发无风自飞。
这是起了脾气。
沈玉便松开吉祥，五指张开，自食指指尖飘出一条红色细线，缓缓绕在秦娇娥脖颈处，勒紧：“再找。”
如果细看，会发现那是一条由血凝结成的丝，殷红，缠绕着无法察觉的黑色电纹。
鬼魂不存在的骨骼咔咔作响，秦娇娥气势锐减，整个人瑟瑟发抖，杵在那不动。
沈玉绢帕下眉目皱起，他不喜不听话的鬼魂，正要再加一道血丝，却被吉祥拦住。
“她看起来真的找不到，你别伤了她，”吉祥看了看环境，是一片巨石围成的山坳，“估计藏起来了。”
秦娇娥的样子更像不得其门而入，若是无形之物便罢，那么大一具肉身，能藏到哪去呢？
她蹲下身，手抚上地表湿润土地，静心感受。
清风吹动头顶树叶，抖落方才未及落下的雨滴。
地脉中空空如也。
“在地下！”
只有施法屏蔽气息，才会连地脉都无法探寻。
沈玉闻言，放过秦娇娥，伸平手臂，指端垂下血丝。
滴答，幽冥中泛起看不见的涟漪。
大地轻轻震动。
血丝甫一接触地面，便有了意识般，自行分裂成牛毛一般私密的蛛网，沿着地面爬行。
只在吉祥脚下绕开。
原本平静的森林随着血丝们的行进泛出血光，妖风四起，新长出的枝叶萎顿如深秋，飞鸟们振翅不安。
秦娇娥的魂魄更是瑟缩在地，想逃但无能为力。
吉祥走到她身边蹲下，轻轻拍拍她的背。
血网在她脚下避开一个又一个空洞，似驱散，又似刻意回避。
“你别怕，他不凶的。”
鬼魂并不相信的样子。
沈玉忽然开口：“找到了。”
他转而握拳，不远处的血网深入土壤，土石崩裂。
泥泞湿润的土与石头碎屑尘埃一同扬起，秦娇娥的肉身被束缚着抬在半空。
肉身闭着眼，泥水顺额角流下，姣好面容沉寂，胸口微微起伏，仿佛睡着。
吉祥皱起眉。
这是具空壳，方才里面的“芯”不见了。
估计嫌累赘，弃置逃跑。
“先这样吧，我把魂引回身上，救下她再说。”
于是血网将秦娇娥放平在吉祥面前，并不撤回，四散在周围警戒。
吉祥怀里搂着的鬼魂见到肉身，颇为激动，本能抓着袖口想往里钻。
□□乃是魂魄庇护所，沈玉血网密布，虽已刻意减少影响，但可怜的生魂还是支撑不住。
“不着急，我帮你把魂魄补齐再进去。”吉祥温言，手拔开酒坛塞子。
这次的功德看来很快能到手，她要上任土地婆婆啦！
三点灵光再次飘出，在血网的阴风中似乎还抖了抖，小心翼翼来到秦娇娥魂魄旁边。
然后……一个瞬间，不见了？
吉祥以为没看清，下意识晃晃手里酒坛，只有空荡荡回声。
她又慌忙查看秦娇娥肉身，没有，到处都没有。
秦娇娥的三魂失踪了！
七魄似乎明白自己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回来，厉叫一声，挣脱吉祥怀抱，高高跃起，目燃鬼火，睚眦欲裂，彻底失了理智。
她在空中奔号盘旋，声声凄厉，布满猩红的视界里只能看见吉祥，让她沦落至此却还一脸忧心的女人。
吉祥的嘴开开合合，似乎在喊她，可落在耳里变为尖锐嘶鸣。
好烦，好想让她闭嘴。
但本能使她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吉祥身边还有个人。
她识他爱他，也恨他怕他。
这样端方的男子，竟然可以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血丝接触皮肤时的寒意更是挥之不去。
在比以往强烈数倍的情感拉扯下，有股力量好像要冲破她的身体，在胸膛里鼓荡得澎湃汹涌。
怨恨。
如果没有吉祥，她还是父母珍视的女儿，是沈玉未过门的妻子。
如果没有吉祥就好了。
鬼魂的嘴裂成不可思议的大小，喀啦啦，喀啦啦，牙齿好痒，好想咬些什么。
横冲直撞又无处宣泄的力量将思维搅得一团糟，她好难受。
谁来救救她！谁来帮帮她！她什么都愿意做！
就像有神明回应祈求，一片嘈杂乱耳的怪音中，她听见有人在说话。
清风拂过耳畔，低柔婉转，似冰泉消解了燥动。
那声音说：“吃不了她，吃别人就是了。”
吃……别人？
“吃了人，你就不用怕他。”好熟悉的声音。
鬼魂短暂愣了一瞬。
而后，散乱的黑色长发似一道墨痕，迤逦游向阴云密布的天边。
那是镇子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