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六的下午是叶爻去路知知家里上课的日子。路知知家离叶爻的学校并不远，骑着自行车十分钟就到。叶爻敲开她家的门，开门的是满面愁容的路知知。
“阿姨呢，没在家嘛？”叶爻边换鞋边问。路知知的妈妈很看重她的学业，叶爻每次过来辅导她学习时她妈妈都会在一旁监督。
“我妈她出差了，这段时间都不在家。”
路知知没了刚刚在奶茶店那会儿的好兴致，沮丧地说。
“怎么了？是跟冯旬闹矛盾了吗？”叶爻不傻，看得出来路知知和冯旬的互相青睐。
路知知摇了摇头，从学习桌抽屉的最下面拿出一沓A4纸给她看。
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这是《红楼梦》里的情节。
“这是我们学校开放日的演出剧本。”
叶爻大致看了一遍，剧本改编的很出色，舞台效果应该会不同凡响。
“你参演了吗？”叶爻问道。
“嗯，我演的是薛宝钗，冯旬演的是宝玉。”
“那很不错啊。”
路知知收起剧本。
“但是昨天彩排的时候，教导主任要求取消宝玉与宝钗大婚那一段剧情，他说薛宝钗就是一个小三，有悖伦理，会带坏学生。”
“这是什么有病的发言？”叶爻虽是理科生但是文学造诣也不浅，听不得外行人这么侮辱文学，更何况是她看了五遍原著的《红楼梦》。
“一开始我很有礼貌地和老师解释，我说这是名著，里面映射的理论不只是表面上的贵族院子里的儿女情长，宝钗代嫁并不有悖伦理，而是出于那个时代被束缚住手脚，万事也由不得自己的悲惨女子。”
路知知深呼一口气，接着说：“可是那个教导主任非但没听进去我说的话，还当着整个剧团的面骂我一身贱骨头，说我不要脸，以后走向社会也是给人当三的……”
“这也太过分了！这已经上升到了人身攻击了，这个人根本不配为人师。”叶爻很少去诋毁人，这个老师实在是可憎。
“真的觉得很悲哀，她玷污中华文化，侮辱女性。可是她明明是一个老师，而且是一位女性，想起来就觉得讽刺至极。”路知知是一个很有思想的女孩，“一开始我特别特别的生气，甚至怀疑是我的问题。”
“所以人的这一生都在抗衡，抗衡命运的不公，抗衡社会的偏向。”叶爻帮她理了理遮挡眼睛的刘海，“你一点错也没有，你很好，好的不得了，错的是她。”
为什么要为别人的过错承担后果？总是有人将自己的过错强加在他人身上，要别人为他的无知付出代价。叶爻曾经质疑过，自己的诞生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一丝的温暖，可是为什么还要强迫她降临。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没有出生在这个家庭。
自己掌控不了罢了。
你很好，好的不得了，你不是累赘。
“这件事你告诉你妈妈和你们班主任了吗？”
路知知低落地摇了摇头。
“还没有，估计我们班主任也没什么办法，教导主任官多大啊，班主任也得听她的。我妈那边……”她顿了顿，“我妈一直想让我出国来着，她不想让我参加这些与学习无关的活动，所以没告诉她。”
正说着，路知知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电话是冯旬打过来的，叶爻示意她接。
手机漏音有些严重，叶爻可以清楚地听见冯旬说的话。
“知知，我给老班打电话讲了这件事，老班他很生气，他说剧目不需要改，不要管那个教导主任说的话，他没文化没本事没素质，老班说这件事情肯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你就当那只狗在放屁。”
听上去冯旬着急得不得了，用着最直白的语言安慰她，路知知应付了几声，但是肉眼可见开心了一点。
叶爻在心里默默称赞他们的班主任，他们遇到了一位明事理的好老师。
“我看这个时间，你应该在上家教课吧，我是不是打扰你上课了？”冯旬后知后觉。
叶爻微微凑近话筒说了句没关系。
“打扰了小叶姐，你们快继续上课吧。”
“姐姐，教导主任骂我的时候我甚至想和我妈妥协，干脆听她的话出国一走了之，”路知知拿出学习资料，往叶爻的方向推了推，“但是总会有一些我舍不得的能留住我。”
“姐姐，你的成绩足以离开景川，去北京上海更好的学校，你留在这里，是不是也因为舍不得。”
叶爻回想起当时她铁了心要去外省上大学，想要走得远远的，彻底摆脱叶家。还没出成绩的时候，王姨就去书店买了一本有关报志愿的书，叶爻就是在看到王姨带上花镜，拉着李志鸣在桌旁挑灯夜读记了大半本笔记的时候选择放弃去外省。
“是，因为舍不得一些人。”如果她真的去很远的地方上大学，就会一个学期看不见李志鸣和王姨。本想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心里却偏偏因为一些人对这座城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
“那我们就都好好珍惜。”路知知笑得很甜，翻开练习册，拿出夹在里面的两张票，“姐姐要是有时间一定要带舍不得的人来看我演出哦。”
叶爻犹豫了很久，还是把票给了李志鸣。
“你有空就来，没空也没关系。”
李志鸣看了眼票根，“景川省实验中学校园开放日邀请函”。
“我的学生邀请我去看她演出，给了我两张票。”叶爻解释道。
“看情况，如果没有工作我会去的。”李志鸣把票放进衣服口袋里承诺道。
李志鸣的工作存在了太多的不确定性，不到那一天那一刻谁也不敢保证有时间。
校园开放日那一天，叶爻早早地到了省实验，冯旬在门口当志愿者，见到她热情地上前打招呼。
“知知呢？”叶爻没见到她的身影。
“这个时间她应该来了吧，我也没看见她，应该是在后台换服装。”
冯旬看了眼时间：“我也该回去换衣服准备演出了，小叶姐你先逛着，一会记得到剧场来看演出啊！”
叶爻点点头，目送他小跑离开，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闲逛。
校园里大多数都是学生家长或是目标院校是省实验的初三生，叶爻的存在有些许的突兀。
她找了个还算阴凉的地方打开与李志鸣的聊天窗口。
“你来了吗？”
几个字输入又删掉，反复好几次，就是没有发送出去。
估计又是忙案子吧。
周围的家长都去学校的剧院看演出了，叶爻也不在外面停留，找到座位号等待演出开始。
路知知是演职人员，票的座位也是靠前中间的位置。
旁边的家长看她这么年轻不像是学生家长，便好奇地询问起来。
“按照座位号看，这里坐的应该是路知知的家长，你是她的……”
“我是她姐姐。”
那家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接着问：“知知妈不来吗？”
“这我不太知道。”叶爻有些厌烦和八卦的家长交谈。
“我听说知知妈最近一直在忙知知出国留学的事情，知知是不是过段时间就要出国了啊？”
叶爻正想说自己也不知道，忽然感觉到右手边的座位一沉，她转头看去，座位上的男人朝她挥了挥手里的票。
“忘了带票，开车开到一半回去取的。”
叶爻有些惊愕地看向李志鸣，她本以为他不会来的。
剧场的灯光在那一瞬熄灭，台上的帷幕在黑暗中缓缓拉开，叶爻转回头，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指。
她从来都不需要解释，即便李志鸣不来或者什么都不说，她也会让自己看起来满不在乎。
路知知的戏份在后半段，宝钗披着盖头穿着大红嫁衣，与宝玉牵着喜服绣球拜天地。
宝钗出场的时候，叶爻的嘴角上扬。她轻轻碰了碰李志鸣，后者很配合地俯下身子听她说。
“演宝钗的那个就是我的学生，她和演宝玉的那个男孩很般配。”
李志鸣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宝玉脸上的喜悦不像是演出来的，就算是拜天地时，目光也没有从宝钗身上移开。
剧情推动到宝玉掀起宝钗的盖头，冯旬满脸期待地拿开宝钗头上的盖头，笑容僵在脸上。
“这个‘宝玉’演得真不错。”李志鸣夸赞道，叶爻却没有反应，他转头看去，借着舞台的灯光，他看见叶爻眉头紧蹙。
“怎么了？”
“那个宝钗不是路知知。”
整个舞台剧的演出看起来十分的顺利，剧团收获了震天的掌声，叶爻在最后谢幕的小演员中试图找到路知知的身影，结果却不尽人意。
谢幕一结束，冯旬就焦急地穿过人群，找到叶爻。
“小叶姐，你知道路知知去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