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坐在桌子边角地带，他的双腿悬空，阳光照耀在他的身上。
这幅画面要放在某个神明盛行的时代，沈灼肯定会因此受到众人膜拜。
姬桉从饮水机上接了杯水，随后又从某个矿泉水瓶上取下一个盖子，她先是拿着水仔细对瓶盖清洗一番，随后又在瓶盖里倒满矿泉水。
这才小心地将瓶盖递给了沈灼。
沈灼如今处在娃娃的身体之中，一言一行离不开娃娃，所幸橱窗里的娃娃都是姬桉按照沈灼的身体打造的，再加之娃娃本身是姬桉用心养护着的，因此沈灼用起这娃娃的身体来，倒不会显得手忙脚乱。
但这一些沈灼都不会知道。
他只会觉得自己天赋异禀，居然连娃娃的身体都能那么快习惯。
姬桉看着那不足一个手掌大的娃娃喝水，假模假样地学着人类的动作，再一次觉得沈灼有些可爱。
可下一秒可爱的沈灼便毫不留情地露出他恶劣的一面。
沈灼大爷似的摆着手，“你快想个方法把我弄回去，我才不要待在你这个破娃娃的身体里面。”
还未等姬桉对他恶劣的言语做出反应，前不久遗憾离开的方菲却再次找上门来。
她看着桌子上那娃娃十分拟人的动作，眼睛放亮。
“所有娃娃都是这样子的吗？”
姬桉听不懂她的问题，但心里总觉得她的到来和询问依旧是不安好心。于是姬桉左跨一步，将沈灼完全挡在身后。
姬桉冷着脸，“我说过了，那种事情我是不会同意的。”
方菲连忙摆手，“我……我不会那么做了……”一边说着，她的面上又露出难过的神情，“我的哥哥刚才心脏骤停，医生告诉我们，他活不过今晚。”
姬桉微愣。
刚才她还感知到“方叶”这名字活人气息很重，怎么一下子就快要死亡了？
更奇怪的是，她还真的感知不到“方叶”的活人气息了。
短短半个小时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姬桉眉头轻皱，“你哥哥……”
她开了口却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内心的疑问。
总归通灵师和检察官的存在，寻常人难以知晓，更别论这普天之下难以捉摸的气运。
人的气运受世界影响，反之又可以影响世界。
方叶这一人的气运虽小，但倘若多些“方叶”的存在，恐怕世界又会气运动荡，难以太平。
方菲察觉不到姬桉的纠结，她只以为是姬桉不相信她的话语，“我哥哥真的是突然就活不下去了……”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内容是一名身形羸弱的青年对着镜头微笑。
方菲哽咽，“我的哥哥他就清醒过这一回，我刚拿出相机为他拍照，他就突然眼睛一闭。”
“我吓得连忙喊医生，医生却告诉我，那只是我哥哥的回光返照……”
方菲神情悲戚，手里却紧紧握着那张相片。
姬桉，“这中间是否有人去看望过你的哥哥？”
方菲摇了摇头。
姬桉正欲再问，却突然感知到身后的娃娃在她的手心处写了鞋什么。
于是她问出口的问题变成了“你怎么确定你离开病房的时间里，没有人会去探望你的哥哥？”。
方菲泪如雨下，“我确定的……”
“因为我和哥哥都是孤儿……”
“怎么可能？”姬桉下意识地否定方菲的答案，她的脑海里闪过街道上方菲笑颜如花的脸颊，“倘若你们当真是相依为命的孤儿，你哥哥住院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出来和朋友逛街？”
方菲不哭了。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姬桉的眼睛，然后缓缓跪在地上。
姬桉见状连忙去扶方菲。
方菲，“您不用扶我，只要您愿意替我的哥哥做一个娃娃，我就会起来。”
她眉眼不自觉带上些许可怜之意，倒显得格外勾引。
姬桉莫名有些不喜。
但身后的沈灼看不见方菲的神态，他大摇大摆地晃着腿，状似无意开口，“你橱窗里面的娃娃那么多，随便给她一个。”
沈灼端起瓶盖喝了口水，那姿态仿佛就像是在品着美酒。
沈灼，“你总归需要一些物件帮助你去查明事情的真相。”
姬桉轻微咬了下唇，眼睛里闪过些许受伤。
姬桉，“那些娃娃不一样。”
沈灼，“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通灵物吗？”
姬桉，“它们……”
沈灼不耐烦，“你要是舍不得它们，你就把我送给她，我到要看看她背后是什么人……”
姬桉，“够了。”
听出姬桉语气中隐含的委屈，沈灼不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不自在似的又喝了口水。
幸亏方菲听不见沈灼与姬桉之间的交流。
但她听不见，自是不知道有人在帮助她。
方菲抬起头，便看见姬桉冷着脸，连一向温顺的眉眼也带上了些许冷意。
她心中发虚，便跪在地上朝着姬桉前行了两步，看向姬桉的眼眸里又含着几滴泪，“大人，我只是想要一个精神寄托。”
姬桉没有说话，但她的右手却无意识地蜷缩着。
这是姬桉犹豫时不自觉会做出的小动作。
沈灼看见了，但他只是看着。
他已经把姬桉惹恼了，可不敢再次因为方菲惹她生气。
一片寂静中，墙壁上的时钟缓缓指向底部的“6”。
世界将阳光如同流光般收回，转身又赠送一片星空。
小店内一下子变得漆黑。
屋内众人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
这种奇怪的日夜变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整整三年。
三年内，人们从一开始的震惊恐慌到如今的面不改色。
人们只当这是气候变暖引起的极端变化，甚至还有人笑言末世即将来临。
小店的黑暗并没有影响到姬桉与沈灼的视野，相反他们更能看清楚方菲的神态。
“我可以同意你的要求，”姬桉在黑暗中看清楚方菲青涩的脸庞，沈灼看向姬桉。
姬桉眸光晦涩，“但我需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方菲先是一愣，随即又惊喜地点了点头。
姬桉眉眼温顺，眼中满是慈悲情怀，问出来的问题却是杀人诛心，“你真的是方菲吗？”
“又或者方叶真的是你的哥哥吗？”
“更或者，”姬桉看着方菲，伸出手微抬起她的下巴，“你和方叶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方菲故作镇静地吞了吞口水，她面色如常，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姬桉的几个问题而心绪大乱。
但她并不知道，姬桉正看着她身后突然变得杂乱的气运，眸中闪过些许凌冽，而一直悠闲自在的沈灼此时也面色严肃。
万籁俱寂。
方菲颤抖着身体开口，“我可以只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吗？”
姬桉面色清冷，点了点头。
方菲开口，“简单来说，我和方叶之间的关系——”
“属于寄生关系。”
话语刚落的瞬间，小店内灯光大亮，下一秒却又再次陷入昏暗，还没等人适应黑暗，小店的灯光再次亮起，可眨眼之际，又再次黑暗。
如此往复，倒像是有鬼魂在作怪。
方菲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到一颤，她双眼不自觉睁大，随后又反应过来，立马低垂着头不敢再开口。
面对这突发的状况，姬桉神色不变，她伸出手，略微在空气上点了几下。
小店内乱动的灯光立即安分下来。
姬桉转身沏茶递于方菲，“喝杯茶缓缓。”
方菲连忙道谢，接过茶后一饮而尽。
她喘着粗气，又狼狈地咽了下口水，才颤抖着手臂将茶杯递给姬桉。
姬桉接过茶杯，随意在空中一点，便再次如愿看见方菲眼里的惊骇。
姬桉，“你看得见？”
方菲脸色惨白，没有对这话做出回应。
姬桉平静低下头，再次将茶杯递给方菲，“你看见了什么？”
方菲依旧不愿意开口说话。
在她试图接过空茶杯的那一瞬，姬桉的手腕一转，茶杯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沈灼的身边。
茶杯与桌面碰撞的声音在沈灼的耳里放大无数倍，他被这声音吓到，下意识站起身。
却在脑海里听见了姬桉得逞的笑声。
沈灼，“……”
他骂骂咧咧地走到离茶杯将近十厘米的地方坐下，神色莫测地继续盯着姬桉与方菲。
姬桉与方菲一人站在背光处，一人跪坐在地上，但巧的是两个人都低着头。
只不过姬桉是低垂着眼眸在观察方菲的神情，而方菲则是努力想掩藏住内心的情绪。
姬桉看见方菲眼里的害怕，同时她也感受到对方周遭的气运正杂乱地旋转着。
橱窗里最下层的几个娃娃都因此有些躁动，就连坐在远处的沈灼此时也有些烦躁般摆弄着手臂。
姬桉作为通灵师不会受到气运的影响。
可有意思的是，气运聚集在方菲身边，方菲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她眼里的惊恐，也不过是因为她发现了气运的杂乱。
姬桉的一举一动都能引起方菲的害怕。
就连她收回手，方菲都会吓到下意识往后面缩一下。
“你说你和方叶是寄生关系，”姬桉抬起手摸了摸脖颈后方的一块伤疤，“你们谁才是寄生者？”
方菲终于开口。
她声音嘶哑，“我。”
“我是寄生者。”
“我需要方叶的灵魂才能继续存活。”
听见这个答案，姬桉与沈灼都微瞪双眼。
姬桉，“你是靠方叶的灵魂存活？”
方菲闭上眼睛，视死如归般点了点头。
姬桉又问，“你到底是谁？”
方菲的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泪水，“我是十五年前即将死于未名湖中的幼儿，是方叶以灵魂供养我存活。”
“他供养我的方法，便是靠你店里这么大小的娃娃。”
“我之前都活在娃娃里，靠着方叶的灵魂存活，直到最近他的灵魂衰弱，我才得以以人类身体出现。”
方菲言辞恳切，她虽一直闭着眼睛，但泪水却从未停止过。
“我怀疑是我杀了方叶……所以我希望您能帮帮我……”
她跪在姬桉的脚边，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方叶告诉过我，想要救活一个人，可以依靠娃娃和灵魂。”
“灵魂我有，”方菲的额角磕破，鲜血顺着她的鼻子流下，“我只需要娃娃，就能复活方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