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四月十一,苍龙出角,角宿为灾,唯有朱雀张宿可解。三位大巫皆算出此天机,此前也一一应验。凭你空口白牙,就要我们开罪于河伯?”

    铃兰村村口的铃河边,村长、族老、乡民父老皆齐聚于此。岸上摆设供桌香烛,器皿飨牢,五彩幡旗——俨然一个道场。又有三人着披彩红衣,戴黑羽彩珠帽,分立于道场三角——这就是族老口中的大巫了。

    族老言毕,村民们龇牙咧嘴道:

    “你一个外乡人,事情结束拍拍屁股就走,谁来管我们死活?”

    “喜童可是大巫千挑万选出来给河伯上通诸天的使者,你如何说我们做那劳什子人牲?”

    化名苏樱的越江吟默默叹口气——她就知道没有这么容易,于是不慌不忙等他们声音小些。这具安乐伯府千金的肉身方才年满十五,娇小纤瘦,孤身站在一群五大三粗的田野农人之中,多少有些好笑。

    众人骂声一片,只有一位趴在花篮旁泣不成声的妇人望着越江吟。她的女儿甜姐儿被批命成了什么“朱雀张宿”,选做这一季的喜童,要请河伯带去平定“苍龙角宿”的凶象。

    待周围稍微安静些,越江吟才开口道:“若说我是外乡人,你们其中两位大巫,不也是外乡人?”

    “关你什么事!”一人怒吼道。

    其中一位大巫看看时辰,声音有些急促:“寻常凡人莫要胡搅蛮缠,耽误了时辰,河伯便不接喜童了!”

    村民们一听,又是急怒又是害怕,两年前那几场大水,淹死了不少庄稼牲畜,还有不少村人伤亡。

    “到时候苍龙发怒,河伯又要发水淹了我们!”

    在大巫的示意下,几个弟子围堵着越江吟,伸手就要拉她。

    越江吟自然知道大巫在急什么。她的视线从河边的花船扫到远处的河心,当那只漏水的小船载着花篮中的喜童行到河中时,会彻底沉没,就是所谓的“河伯接走喜童”。而潜水在其中的汉子,便会将喜童抱走,带上岸交给买家。

    这就是一个装神弄鬼以拐卖孩子的骗局!

    河心的汉子不便露面,但是他终究是人,再擅长泅水,也撑不了多久,所以大巫才会着急。

    而得到消息后救人心切,先走一步的越江吟,必须想办法拖住局面。于是她侧身避开围堵,几个来堵她的弟子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越江吟就不见了。

    她快速移到花篮旁,俯身看了眼花篮中总角小童,抬头对大巫道:“河伯眼光也太差了,这种泥娃子,他也要?”

    喜童甜姐儿她娘:……

    一个大巫正要反驳,被另一个大巫拦住。他从族长说越江吟是外乡人时,就在琢磨新的计划了。

    越江吟继续道:“这样的‘朱雀张宿’,就不怕河伯见了,说你们敷衍了事,大怒发水吗?”

    那甜姐儿本来也是洗得干干净净,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送上了花篮,但鹓动鸾飞的越江吟往她身旁一站,确实莫名其妙就粗糙寒碜了许多。

    众人陷入沉思。不想甜姐儿她娘气得大骂道:“我姑娘哪里差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之前成功献出喜童的人家,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认同。

    认同吧,有点伤邻里关系。虽然不舍,但毕竟他们的喜童没被说差,也就是证明他们家养得好,能压别人一头,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不认同吧,万一送出去,河伯真发怒了,他们的孩子不是白白送给神明了?

    越江吟:……

    这届队友不好带啊。

    气氛诡异间,三个大巫忽然唔唔呀呀开始跳大神。众人忙屏息叩拜,生怕打搅了神通。

    不少人窃窃私语:“大巫忽然施法,是不是河伯等得不耐烦,要发威了?”

    “都怪这妮子,要是河伯发怒,误了苍龙,都是这小贱蹄子的错处!”

    “就是就是,收了她去罢!”

    越江吟冷眼看着跪成一片的村民,其中还有甜姐儿她娘,不禁想冷笑。

    这里是钟点小说《枭心鹤貌》的世界,两年前,她在京城安乐伯爵府二房嫡长女“越江吟”的闺房醒来。

    “越江吟”本是伯爵嫡长女,却被二房掉包,成为一个前三章在二房受气扶弟,三章后被新婚丈夫——大反派和凝影弄死的炮灰。

    书中的大周朝,和每一个封建王朝一样,在昙花一现的发展和繁荣后,便走了下坡路。如今虽还没到崩溃边缘,但也危如累卵。民生凋敝,民智未开,蚩蚩自愚。社会秩序混乱,官府职能常常形同虚设,男主和大反派为夺皇位神仙打架。

    为了自救,她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便是趁机逃离京城,远离剧情中心点;第二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开启民智,守护地方。

    一个人的力量不够,那就要一群人的力量。一片叶子最好的藏身之所,便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现在且不管铃兰村村民如何封建愚昧,这孩子,她是一定要救下的。等到明日,才是戳破骗局的时机。

    所以,她决定冒险。

    大巫施法完毕,一脸高深莫测。

    “方才我等与河伯商议,确实说不满此次喜童。给了我们一日的时间,再选使者。”

    族长和村长面面相觑,又望向大巫:“那喜童……”

    “重新选人!”

    大巫发话,整个铃兰村村民神色复杂不已。

    惊惧有之,释然有之,愤慨有之,茫然有之,担忧有之……

    越江吟高高站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知道大巫为什么会下这个决定,也知道,她将面临什么。

    果然,大巫下一句话道:“姑娘此次搅了河伯的时辰,河伯心有不满。还请今夜住宿村中,虔诚跪拜,河伯才不会将对你的愤怒转移到铃兰村。”

    村民闻言,神情恶毒地瞪着越江吟。果然,河伯发怒了!若不是大巫,他们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越江吟施然一笑,答应了。

    当晚,她被大巫以祭拜消怒的理由软禁在祠堂。

    越江吟看了眼这简陋的门锁,趁人不注意,轻飘飘溜出去自己觅食。留得两碗不知成分的饭菜,在桌上缓缓凉去。

    想起今日之事,她都觉得好笑。她明里暗里暗示甜姐儿不能当喜童,这是在帮人。可当时那样的节骨眼儿,甜姐儿她娘居然还在纠缠她孩子有多好。到底是孩子的命重要,还是以强辩孩子的好来彰显父母的优秀重要?

    也怪不得这个村子出这事儿两年了,居然没一人察觉有异。

    溜达到大巫的院子,果然听到大巫和族长的声音。

    族长似乎急得团团转,不住问道:“今日之事不成,苍龙会不会立刻降下灾星?”

    “风娃子,你快算算,快算一下那大凶角宿,有没有被投下来啊!”

    被叫做“风娃子”的,便是其中一位大巫,他本是铃兰村一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

    听到族长叫他小名儿,不悦道:“族长请注意,我是神明的代表,早已修炼得道,脱去凡骨,不是什么‘风娃子’。若是凡人,那可算不出来了!”

    族长闻声讪笑道:“是,是。”

    另一个大巫道:“明日十二,延迟一日送喜童的事情从未发生过。河伯怒气未消,明日要送的喜童,可就不是往常的待遇了。”

    族长一惊,忙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村长的声音也传了出来:“喜童,明日的喜童,三位算出来是谁了吗?”

    越江吟慢条斯理把馒头吃完,轻轻拍掉手上的残屑,等着大巫公布她意料中的答案。

    “四月十二,亢宿当值。苍龙降福,本是大吉之日,但角宿大凶未消。且亢宿、角宿皆是苍龙星宿,二宿相争,怕是天地大变啊。”

    “那,那该如何?”村长、族长似懂非懂,只想知道解决方法。

    “河伯方才告知我说,那外乡来的姑娘,正是亢宿护佑,若将她作为喜童送上,亢宿与她合力驱赶,定能胜过角宿。”

    屋中沉默了一会儿。

    几息之后,村长叹气:“她是外乡之人,为我们村的事当喜童,怕是不妥。”

    族长却反驳:“什么不妥!今日之事本就是因为她!而且我们又不是要她的命,我们是送她去当喜童,是去天上当使者,这是荣耀!是福气!”

    越江吟一翻白眼: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村长又道:“可她父母不在,我们就这样把她……回头她父母找不到人,该有多伤心?村中选出来的喜童,虽然父母不舍,但最起码知道孩儿的去处啊。况且我们不知道她的意愿……”

    族长斥道:“那你明日就送消息去找她爹娘!什么‘她的意愿’,她肯定不同意,还说什么‘人牲’!简直是玷污神明!”

    越江吟无语至极,就算不知道大巫的真实身份,站在他的角度,他就没发现,整个铃兰村只不过在用一种似是而非的方式粉饰昭然欲揭的事实吗?

    无知是一种残忍,自私也是一种残忍。

    她想起耶稣受难时说的话:原谅他们吧,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听得差不多了,肚子也填饱了。越江吟避开村民,悠游自在地回了祠堂。

    月光下,她昳丽如明珠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真诚又狡黠的笑:原谅你们是耶稣的事儿,而我,只负责送你们去见耶稣。

    哦,如果小说的土地上,有耶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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