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浅枝为什么会留下这样一段隐藏视频？当时她已时日无多，如果她真的希望有人发现揭露这个真相，应该把这个磁片交给陈凌才对。

    除非，她已经预感到她死可能出现的一系列荒唐。

    她是真的了解许新寒，也是真的希望他能放下，可她也低估了许新寒的偏执。如果能无牵无挂地离开这世间，于她来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有时候会想，像许新寒这样的人，追求的应该是卫浅枝的克隆人，可是等她长大也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

    卫浅枝给她留下这个谜题，是希望她去做什么呢？如果是揭发真相，她自己就可以做到。

    心中思索着，她又看了一遍视频。刚才她只顾着看那张合同，没有注意到这个视频的奇怪之处——结尾过于突然，就像是人为剪切一样，难不成视频后面还有其他的内容？

    房门忽然被打开，浅枝被吓得一抖。许新寒推开门走到她面前，微笑问道：“醒了？”

    果真在监视她。她偏过头，没有回答他。陈凌见状急忙坐在她身边，牵住了她的手。

    许新寒看了两人一眼：“好好休息吧，明天做完手术就好了。”

    许新寒绕着房间走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才离开。

    “阿枝，这是怎么回事？”两人间的气氛明显不对，这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推我出去走走吧，我想看看太阳。”屋内没有窗子，阴暗得很。

    陈凌将她扶到轮椅上，缓缓推出了房间。她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变成了这样，出门还得用轮椅，似乎瘫痪了一般。

    阳光洒在浅枝身上，暖洋洋的都有些不真实。

    “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阿凌，我或许要死了。”浅枝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瞎说什么呢？你会长命百岁的，到时候我们还要一起出海，只有我们两个人。”陈凌将手攀上她的肩膀，拨弄着她耳边的发丝。

    “阿凌，能不能再帮我一件事？”

    “你说。”

    “我想查询一下从去年到今年三月份旬安的车祸死亡案件，看看里面有没有一辆棕红色的卡车和一个年轻的外地姑娘。”

    旬安每年的车祸死亡人数不过百，筛选起来不困难，只是如何弄到这样一份数据还是有些麻烦。

    “还有其他特征吗？”

    浅枝摇摇头，这些梦多是第一视角，唯一一次看清了那个姑娘现在却记不清了。

    人之将死，总是希望能看到一个真相。梦中的画面有些跳跃，但她依旧觉得这些故事是连贯起来的。特别是最后的一场梦，她至少做了三次，除了时间长短外，细节方面都是吻合的。

    她迫切想知道那位姑娘的信息，赶在手术之前。

    不知道陈凌用了什么理由，终于在网上给她弄到了符合她描述的车祸信息。

    可是当浅枝一张张翻遍案件记录，却都不是她梦中的场景。

    真的只是一个梦吗？会有这样凑巧的事吗？

    “我要见罗谨微。”罗谨微既然创造了她，相比很熟悉仿生人的生理机制，还是得问他。反正自己明天就要“消失”了，回答她一个问题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听说浅枝要见自己，罗谨微还有一分意外。临近手术的关键时刻，他本不想和她接触，可是当听见陈凌说她的精神又有些失常，他只好勉为其难地去看她一趟。

    轮椅上的姑娘正对他微笑着，她看起来还算健康，脸色是红润的，眼肿是有神的。

    “你找我什么事？”

    此时陈凌已经离开病房，随手关上了门。

    “罗院长不请我去你的办公室？这里的隔音效果可不是很好，如果阿凌知道了这件事，岂不是功亏一篑？”

    “无妨，你说正事吧。”

    “我明天就要死了，想和罗院长聊聊天。”

    罗谨微对聊天并不感兴趣，抬脚就要离去。

    “就算是死刑犯，不是也有最后的一顿断头饭吗？难道我连死刑犯都不如吗？”

    罗谨微闻言停下了脚步，又坐回椅子上：“你不会死的，我可以让你长生。”

    浅枝摇摇头：“我连人都算不上，有什么好长生的呢？我可不想伺候你们人类的子子孙孙，一代又一代，让我厌烦。”

    “你不明白，长生甚至永生才是人类的终极追求，有权有势有钱的人不都盼望着这一点吗？”

    “跟我有关系吗？”浅枝撇了撇嘴角，“我想问你，你曾经说我是第一个成功的实验品，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那我在什么方面属于第一个，是拥有自我意识，还是实现和人类基因的融合？”

    “都是。”

    浅枝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仿生人也会做梦吗？如果我的梦里出现了不属于卫浅枝记忆和认知的事物，这该如何解释？”

    罗谨微的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是的，你做过不少梦，我差点忘记了。那你梦见的具体场景和事物是什么样的？你又如何断定那些不属于卫浅枝的记忆和认知？”

    “梦中我的父母健在，我从终南坐火车来到旬安，然后被人绑架，”浅枝仔细梳理着梦境的顺序，“最后我被人追，就被车撞死了。”

    浅枝抬头，瞪大着双眼：“撞死我的那辆车和上次出车祸的那一辆卡车很像，都是棕红色的。我刚醒的时候就做过这样的梦，这是在车祸之前，所以我为什么会梦到这些？”

    “或许卫浅枝曾经也出过车祸。”

    “可是她没去过终南，父母早就离去了。”

    智能数据记录了人类的所有行程，面对无处可遁的隐私，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可是就算智能科技如此发达，世间的阴暗、贫穷和仇恨仍然存在，它只是让人更清晰地看到了这个世界存在的无数差距，有高台，有悬崖，有皇冠，也有褴褛。

    罗谨微意识到，手术需要尽快进行了，而且这次不能有一点失误，不然他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可你不是我的创造者吗？难道你没有核实过那些数据，如果有人篡改了你的劳动成果怎么办？”

    罗谨微只是摇头，他的眼神有些落寞：“你今天问得已经够多了。”

    “你是一个失败的创造者，明天的手术，我祝你失败。”浅枝恨恨地说，就算是诅咒自己她也不在意。

    罗谨微最后是忍着怒气和不甘离去的，有些事情，他只能自己去做，他不能在意别人的想法。

    罗谨微走后，陈凌才回到房间。她狐疑地看着浅枝平静的神情：“你和罗院长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你们之间的氛围这么奇怪呢？”

    浅枝看见陈凌，心里才放松了些：“难免有点不愉快的，他和许新寒之间的矛盾才大哩。”

    想起研究院里被好好保存的卫浅枝遗体，浅枝心中有一点恶意释放的快感。

    她是看出来了，罗谨微和许新寒两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两人都有些偏执，如果许新寒知道罗谨微对他的爱人怀有思慕之情，他会怎么想？

    如果卫浅枝还活着，这当然不是一个问题。但是她死了，独占她记忆的只能有一个人。

    晚上，陈凌推着浅枝出门看星星。没有月亮，夜空有些黯淡，星星也是忽明忽暗的，像要坠落的样子。

    两人遇见了今晚值班的付宁安。

    “浅枝！”宁安有些兴奋地和浅枝打了声招呼，又朝她身后的陈凌笑笑。

    “宁安，你今天晚上值班？”

    “嗯，”宁安点点头，又抬头望了一眼夜空，“你是出来看星星的吗？等会儿我会见到院长，不如我向他借一下那套观星设备？”

    “不用了，怪麻烦的，你看我这个样子。”浅枝无奈笑笑。

    “抱歉，不过我听说院长明天会亲自动手术，你放心吧，院长很稳的，你的病肯定能治好。”

    宁安面对着她，眸子闪烁着星光，纯粹如未琢的璞玉。

    “阿枝，这次修养好后，我们去看极光吧，大家都去看过，我还没去过呢。”

    “好啊。”

    很多次，她很想告诉陈凌真相，可是每次看见她面对自己言笑晏晏的样子，她就忍不下心来。自己这次消失后，这副躯体的记忆又将重置，她又要承受一遍这样的痛苦。不知道那个时候，这个“卫浅枝”会不会陪她去看极光。

    陈凌也不是毫无察觉，身边的这个姑娘和刚苏醒时已经有了很大变化，也逐渐和以前的卫浅枝重合。她原本是高兴的，可是她又发现，浅枝越来越不快乐了。她注意到这一点是在浅枝请她帮忙破解密码的时候。她很想问为什么不找许新寒帮忙，可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现在想直接问三人怕是得不到任何回答，她还期待着手术后再问问浅枝。

    “你现在彻底恢复了？”许新寒问她。

    浅枝抬起头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许新寒也不恼，径直坐在床边：“我知道，你最开始的表现不是装的，后来就慢慢恢复了记忆。”

    “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明天不过归零而已，”浅枝冷声道，“不过你的心却不能归零了，你对卫浅枝的爱已经不纯粹了，卫浅枝的记忆也不再完全属于你了。”

    “你什么意思？”许新寒皱眉质问道。

    “卫浅枝这么优秀的女子，就算在生命垂危时也是能让人痴迷的，记得她的人如过江之鲫，爱慕她的人都可以占有对她的记忆。远了不说，就说那近处，”浅枝意有所指，“你不是说自己很爱她吗？可你连保存她的遗体都不敢，还要偷偷摸摸地过来缅怀。”

    许新寒怒从心起，顿时摔门离去。

    陈凌在屋外摇了摇头，又不免担心，浅枝今天把许新寒和罗谨微都惹了一遍，明天的手术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