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小姐。”
一道冷冽的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一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花园里，喊她的正是一脸冷漠向她走来的罗谨微。
自她这次醒来后，她明显感觉到罗许二人对自己的态度有了些许变化。往常除了工作和休息外，许新寒片刻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可今天下午他竟然以莫须有的工作搪塞自己后匆匆离开。至于罗谨微，他是一贯的表面温和内心冷淡，但如今面对自己时甚至连表面都不伪装了。
“罗医生。”她悄悄退出了花园的范围。
“卫小姐感觉恢复得怎么样？”
“还好。”
医生的压迫感让她有些窒息，她只想赶紧离开，可是罗谨微就那样一步步向她走近，最终站在她面：“你今天本来不打算来研究院，是这样吗？”
浅枝抬起头看着他，不明白对方的意思。许新寒问过她的行踪，只是自己当时一心在错过飞机上忘了回答他的问题。他只要去核实卡迪的路线，就一定会知道自己撒了谎，所以罗谨微也会知道。但他为什么会在意呢？
“这和您没有关系吧。”
罗谨微眼中平静无波，只是不赞成地摇摇头：“许先生已经知道了，你又何必撒谎呢？”
撒谎？浅枝忽然觉得十分难受，委屈、痛苦、不甘，负面情绪从心底肆意生长，她有些想哭。她很讨厌“撒谎”这个词，比起“欺骗”更甚。可是自己要怎么回答呢？明明选择出国与否是她的自由和权利，她为什么要接受别人的质问？
罗谨微似乎看出她的情绪不太对，想要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这件事，我会和新寒解释清楚的。”浅枝缓缓转过身，朝着房间一步步走去。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又不是杀了人、放了火……”她喃喃道。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许新寒才从一侧的房间里走出。
“她心情不太好，你应该去安慰一下她。”罗谨微没有转头去看他，只是注视着浅枝离开的方向。
许新寒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自嘲道：“她恐怕都不想看见我。”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罗谨微露出不解的神情。
“是我太贪心了，”许新寒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补救吗？不然又要重来了。”
“她不过是想知道卫浅枝父亲出国的真相。”
“你以为她没有怀疑我吗？我也想解释，但这件事牵扯太大了，她不能知道真相。”许新寒有些烦躁，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弄到了这个地步，卫间临可真是会见缝插针，即使自己这样严防死守，也差一点让他带走了浅枝。
罗谨微遗憾地摇摇头：“那你们的隔阂只会越来越深，终不得解。”
许新寒沉默了许久，才回了一句：“最坏不过是再来一次罢了，总归是有办法的。”
浅枝在房里待了一整天，仔细回想着宴会后的这段时间，她隐约觉得这场车祸不是意外，可是自己也没有发现异常的地方。
她想和陈凌联系，可是终端不在她身上，她掏了掏口袋，钥匙也被许新寒收去了。
转眼到了夜晚，她没有离开房间，许新寒也没有来找她。她还没有准备好怎么和许新寒解释，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就好了，她一定不会想着出国的，和许新寒之间应当也没有矛盾吧。
“卫姑娘。”门外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浅枝打开房门，发现是研究院的一个助理，她看起来年纪不大，二十出头。浅枝在食堂里见过她，当时她一边用餐一边和别人兴致勃勃地辩论某个议题，让浅枝印象深刻。
“你好，我叫付宁安。”
“你好。”
宁安活泼地笑着，眼睛弯弯如月牙。
“今天是我值班，院长说让我带你去看星星。”
浅枝随着她走出屋子，抬头望向天空，夜空并不是纯粹的黑，有些偏紫，星星并不明显。
“这里看不清楚的啦，我带你去专门的观星天台。”宁安牵住她的手，快步走向绛河楼。
浅枝的手有些凉，她感受着宁安手心传来的温度，忽然觉得自己更鲜活了。
宁安带着她来到主楼的天台，一道玻璃栈道向西南方向一路铺设到一座八角阁，那就是绛河楼的最高层，上有八角阁顶。浅枝走在玻璃栈道上，见那栈道在点点星光的照耀下浮光跃动，有漫步银河之感。
“看，大号望远镜，”宁安牵着她走到一台大型望远镜前，低头摆弄着设备，“你想看什么，银河还是月亮？”
“为什么是银河和月亮？”浅枝有些好奇。
“院长说你可能会喜欢银河。”宁安笑眯眯道。
浅枝一时无语，便转移了话题：“你们不是医学研究院吗，怎么还研究天文？”
“院长感兴趣呗，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国家拨款又不包括天文楼，院长自己找人建的。”
宁安是一个活泼的姑娘，帮她调试设备，为她看见星辰而欢呼，给她讲一些听来的有趣故事。
“你们晚上值班到几点？累不累？”
“九点左右，其实不累的，天天在这里都习惯了。”宁安靠着栏杆，双手伸出楼外耷拉着。
“你是旬安人吗？”
“不是啊，我家在汴州，来这里读大学，然后就留下来了，”宁安偏头看向她，“卫姑娘是哪里人？”
“叫我浅枝就好，我是江城人，来这边治病的。”
“这个我知道，是院长亲自做的手术，你在院里住了很久，院长很照顾你。”
浅枝忽然想打听一下罗谨微的事情，比如有没有做过其他手术，有没有和她患相似病症的病人。
“找院长的人还蛮多的，但是被收留的暂且只有浅枝，不过听说院长最近很忙，答应了一台手术，可能会有新的病人进来吧。”
“我在下面的实验室里，和院长接触次数并不多，只知道院长很厉害。今天院长让我来带你看星星，我还蛮惊讶的。”
“没听说过院长结婚，也没听说过他有女朋友，院长私人关系透露较少，不过大家都看的出来院长和你们关系很好。”
暮春的晚风仍有些凉，浅枝站在高楼上，感受着丝丝凉风，忽然捕捉到了“高处不胜寒”的一丝意味，不是身上的寒意，而是心里的。
“浅枝，”宁安忽然唤她，“你应该去过很多地方吧。”
浅枝摇摇头：“以前去过，但是我都不记得了。”
“有点遗憾，”宁安露出怜惜的神色，不禁握住她的手，“不过只要现在好好的，回忆也是可以弥补的。”
“谢谢你。”
两人一边看星星一边随意聊着天，等到值班结束，宁安正打算送浅枝回房，却被她拒绝。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认识路。”
浅枝独行在花园里，夜晚的黑暗并不让她恐惧，她反而更加享受这样这样一种寂静。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正有一双眼睛正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怎么这么晚才回房？”推开房门，许新寒正坐在床边，直勾勾地盯着她，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出多少情绪，让浅枝有些发憷。
“出门逛了逛。”浅枝避开他的注视，低头整理着刚收的衣服。
“去哪儿了？”
“去了绛河楼，看了会儿星星。”
“和谁在一起？”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情绪，只是不停地追问她的去向。
“付宁安，一个研究院的朋友。”
“一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只是陪你看了会儿星星，就成了你的朋友。我陪了你这么多年，你连一句实话都不肯告诉我，那我是什么？”许新寒终于不耐地站起身，握住她的手腕，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想要看清楚她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跟踪我？”浅枝不想和他争论感情的事，她很在乎许新寒为什么对她们两人的互动这么清楚。她遇见付宁安的那一天是在研究院，许新寒根本不会出现，而刚才带她看星星甚至是罗谨微的主意。
“你就只关注这个吗？你对我到底有多提防？”
面对许新寒的质问，浅枝只觉得脑子很乱，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许新寒所说的都是真的，她一直在提防他。
她的防备心很重，醒来后遇见的所有人，除了陈凌，她都抱有一丝怀疑。这种防备心根植于她的本心，她怀疑以前的自己就是如此。
“我们好好谈一谈吧，”许新寒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就算不为了那十几年，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也足够了。”
两人相对而坐，望向彼此的眼神中都没有一丝情意，浅枝想，这才是她苏醒后应该出现的场景，是信息交流而不是情意绵绵。
“你想问什么？”浅枝率先问道。
“为什么要去机场？我要听实话。”
“我想出国去找他。”
“你知道他在哪儿。”
浅枝摇摇头：“不知道，他都为我安排好了，他会来接我的。”
许新寒扶额无奈道：“你怎么敢相信他？你当年已经拒绝了他，而且无论是你生病还是订婚，他可是一个字都没过问，这样的人，你怎么会相信他会去接你。”
“我只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我是怨过他，可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如果他真的毫无情义，当年出国时也不会给我留下那么多财产，他应该不会害我的。”
“可你为什么不信我？”
浅枝忽然陷入了沉默。醒来时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许新寒，她应当对他有极佳的首因效应。可是潜意识里，她总觉得两人之间有着很远的距离，亲密却又疏远。
记忆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它让恨隐藏，让爱消磨，让情感颠倒，让一个人成为另一个人。
如果我不再是以前的卫浅枝，你会如何对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