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明然还在恍惚之中,那云兽便向她冲来,带着排山倒海的威压,明然下意识用自己的灵力威压去抵抗,却发现,自己的灵力好像无端被削弱了,但又觉得自己似乎就是灵力不及这云兽。便是这一停滞,让明然落了下风,被这云兽压着打。明然倾尽全力也只能与其过四五招。

    就在明然捂着胸口,以剑撑地,心想这次怕是小命要交代了的时候,夜昭飞身落在她前面,以华丽至极的一剑逼退云兽,救下了她的一条小命。

    夜昭收剑后,站在原地看着退去的云兽,皱了皱眉。因为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了,他十五岁那年,也是以这样的一剑斥退一个云兽,救下了一位姑娘。

    也听到了这样一句:“多谢公子相救。”记忆中的话语,记忆中的语气以及记忆中的声音,让夜昭一瞬间分不清过去和现在。

    夜昭转身看去,心道果然。

    相比之下,岚丰和白纱就没有那么轻松了。他们不仅灵力被压制了大半,就连记忆也被消去了,而且上来就是被一群妖兽围攻。

    白纱下意识就用了自己的法器,羽扇一挥,妖兽猛退,但是不一会儿就又围上来了。

    岚丰长枪直攻,挑起一个妖兽便往旁边扔,一下子四五个妖兽同时倒地,但只消一会儿就又起身了。

    两人就这样打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体力都快耗尽了,现下正背靠着背相互支撑地站着,与四周的妖兽对视。

    那群妖兽被打了将近半个时辰,也负了不少伤,同样是筋疲力尽。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打算先动。

    白纱低声道:“这样下去我们两个迟早会被耗死在这里。我们得想办法突围。”

    岚丰道:“怎么突围?”

    白纱道:“你还能出几招?”

    岚丰道:“一招。”

    白纱道:“我也只剩一招了。这样,找到它们的薄弱之处,你我合力攻向那一处。”

    岚丰道:“好。”

    二人环视四周,妖兽们发着绿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两个。

    少顷,岚丰盯住一处,道:“找到了!”下一刻,长枪以一往无前之势朝那一处攻去。白纱也立刻反应过来,闪身上前,羽扇尾处柔软的细毛瞬间硬化,肃杀之气势不可挡。

    夜昭转身看到的,就是他记忆中的那名女子,容貌,身形,神态都一般无二。唯有一处不同,那便是,夜昭记忆中那名女子身着天青色纱裙,而这名女子虽也是着纱裙,但却是浅蓝色的。

    夜昭本就觉得这个地方怪怪的,现下是越发警惕了。他不动声色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还不确定这女子是幻象还是真人,便没有贸然上前扶她。

    明然倚着剑缓了缓,便拄着剑走到一棵大树下,靠着树干坐了下来,暗自调息。

    夜昭也跟着走了过来,抱剑低头看着明然,问道:“姑娘怎会孤身一人在此处?”

    明然刚想回答便怔住了,孤身一人吗?她怎么隐约记得不止她一个人进来了?明然抬起头,打量着面前之人,忽的觉得自己应该见过这人,也是在这里。然而,现在的明然只有自己十四岁以前的记忆,在此刻她的认知里,她只有十四岁。而十四岁之前的她从未踏出过仙界,又怎么会在仙界之外的地方见过一个她不认识的人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夜昭此时想的是,只要面前的姑娘做出与他记忆中一样的回应,他便会毫不留情地一剑刺过去,斩破幻象。

    岚丰和白纱两人突围之后,好不容易才甩掉身后的妖兽群,现在正在某个不知名的山洞里休息。

    白纱道:“这处山洞隐蔽,我在洞口设了敛息之阵,你大可安心休息。”

    白纱顿了顿,见对方仍然保持警惕,心里顿时明白,又道:“我们怎么说也一起经历过生死了,我以为,眼下情形我们两个最好是可以合作,不然,单枪匹马,迟早死在那群妖兽手里,你再好好想想,我去调息了。”

    白纱说罢,便自己坐在山洞的一角休息疗伤了。

    两个人和一群妖兽打了那么久,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都需要休息和恢复。

    岚丰盯着白纱所在的方向,似乎是确定对方是否值得信任。

    失去记忆的岚丰比平时更加谨慎小心,或者说,他一直都这么谨慎小心,只是平时隐藏得很好,没有人发现而已。

    岚丰盯了一会儿,紧绷着的精神终于慢慢地松了下来,开始闭目调息。

    在岚丰进入调息状态之后,白纱睁开了眼睛,往岚丰那边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

    白纱也一样失去了以前的记忆,现在的她和之前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之前的天真烂漫荡然无存,有的只是豪迈大气,以及强者的气势。对于陌生人,在困境之下,只要确定对方是可合作的,便会毫不犹豫地将所有信任交付,以求获得最大的活下去的机会。

    平时的白纱几乎每天都在伪装自己,在父亲母亲和姐姐面前,她是率真顽皮的小公主,在星核她是端庄温婉的狐族大公主,只有在禁地里被封住了记忆,她才显露出自己原本的模样。

    明然想不出缘由,便朝夜昭看去,发现对方在大量着自己。她往夜昭的眼睛望去,在那双明亮的眼眸里,她看到了警惕和冷漠。她陡然一惊,明白了自己若是表现得不合那人心意,怕是小命就交代出去了。想到这里,明然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惊慌,在生死的压力下,她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一些片段,她下意识说道:“我是跟着别人来到这里的!”

    夜昭闻言挑了挑眉,居然不是幻象,那便真的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了。眸中的警惕和冷漠一瞬间被惊喜替代,他略带惊讶地说:“真的是你。”

    明然感受到他前后态度的转变,一下子愣住了,道:“什么叫真的是我?我们之前见过吗?你是仙界的哪个散仙吗?”

    夜昭也愣住了,自己当初好歹也是救了她一命,居然就这样不记得了吗?他又转念一想,莫不是因为这个地方影响了她?于是他问道:“那你是谁?”

    十四岁的明然多少还有点天真,尽管这人先前对她的态度不好,但后来的转变又不似装模作样,况且还是救命恩人。于是,明然便不假思索地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夜昭:“我是仙界的公主,我叫明然。”

    礼尚往来,夜昭也报了家门:“散仙,夜昭。”

    两人对视片刻,夜昭忍不住道:“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明然一脸茫然,道:“我自出生以来便在皓月当空里待着,从未踏出过仙界,我们何时见过?”

    夜昭错愕,道:“你说你未曾出过仙界?可是你明明大半个月前就从仙界出发,前往妖界星核,这又如何解释?”

    明然比夜昭更错愕:“你在说什么啊?我没事为什么要去妖界啊?”

    夜昭道:“妖界王子和狐族公主下月初大婚,你代表仙界前去祝贺,你……不记得了?”

    这时候,明然脑子里又闪过一些片段,她低声呢喃:“对……”但她迷迷蒙蒙看得并不真切,使劲去想反而头疼起来。她下意识以手扶额,以掩盖自己的不适。但她又忽的反应过来,她遇到这种事情惯常都是直接喊疼的,怎么会试图掩藏?这其中必然有问题。

    明然表现得就像是累了,用手托了一下头,但夜昭就是感觉现在的明然不舒服。

    他蹲在明然面前,皱起眉头,问道:“你怎么了?”

    玄心所处的境地很奇怪,她就像一个旁观者在观看别人的某一段人生,可偏偏这个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玄心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她以骨血压阵,以神魂起阵,最后消散于天地间。

    起初,玄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旁观者尚会对所看之事唏嘘几句,但玄心没有,她冷漠得就像千年寒冰,对着一个人的牺牲毫无触动。

    后来,这一场景重复了上千遍,就像一道印记,第一次印下去的时候可能不太清晰,甚至看不见,但是同一个印记印上千次,不管最初印下去的那一次有多淡,最终都会入木三分,刻骨铭心。玄心便是如此,她在同一个场景里被冲刷了上千遍,终于与那个人融为一体,此刻的玄心就是那个人,那个人就是玄心。

    她感受到骨血分离时的剧痛,痛得她整个人都在颤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感受到神魂消散时的战栗,她的灵魂与之产生共鸣,在身躯内疯狂颤动。

    她感受到那个人的悲伤、悲悯、决绝,孤注一掷、奋不顾身的决心,隐藏在最深处的还有一丝记挂。这丝记挂,让她在神魂散尽的前一刻,望向了某一远方。

    玄心不知道那个方向会有什么,但她能感受到那一刻心里涌上来的巨大的不舍与难过,她不由自主向着那个方向看去,艰难地抬起脚,迈出步子,走了过去。

    在她的身后,随着她每迈出一步,身后的场景便破裂一分,神魂化成的点点星光弥漫在整个场景,交相辉映,如同一场盛大的表演,谢幕之后的散场。

    玄心艰难而缓慢地一步一步走去,她不知道走了多久,久到她忘记自己是谁,久到她忘记自己身处何方,久到她忘记自己因何而来,久到她忘记自己为何向前。只是心中仍残留的一分执念,让她一定要朝着这个方向走过去,去最后见一见某个人,或者某样东西。

    明毅走进瘴气森林的一刹那,就感觉到一阵恍惚,然后他就忘记了自己的身后还跟着人,只剩下一个念头——往前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灰雾里若隐若现的树木已经全部隐藏在灰雾里了,或者已经消失不见了。而一向谨慎小心的明毅却没有发现这一小小的变化,他还在迷茫地向前走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前走,但走了片刻之后,他就感到一阵心悸,然后就感受到心底似乎有一个声音在急迫地催促他,让他走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不然……

    他的身体比他的意识还快,在他察觉时,他已经运起轻功,如蜻蜓点水般向前奔去了,他不知道前方有什么,但他感受到了巨大的难过,似乎,在这条路的终点,会发生一件很可怕、让他无法接受的事情,他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只是为了那一分微乎其微的机会,希望可以阻止事情的发生。于是,他不顾灵力的损耗,红着眼,拼了命地一次又一次突破极限,给自己加了速。

    他一定要阻止……

    如果当初他可以快一点,是不是就可以阻止……

    如果他再快一点,是不是就不会……

    如果……

    明毅自小便生活在皓月当空,这些年来,各界都和平安宁,他从小到大修炼游历,一路上顺风顺水,并不记得有过这样拼命的时候,但是他感知到的这些情绪是如此的真实,以及熟悉,就好像某一时刻的他真的经历过这样绝望的狂奔,这样绝望地不顾一切地压榨着自己的灵力,提升自己的上限,为了到达某个地方,为了阻止什么,还是为了去见到谁。

    心里的那些如果,每一个都让明毅感到撕心裂肺的绝望。他已经分不清是极限的狂奔让他喘不过气来,还是压在心里的那些如果,那些极度的绝望,让他无法呼吸。

    他一路狂奔着,不知道跑了多远,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在身心俱疲的情况下,他失去了对周围环境的判断,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但他还在狂奔着,因为他始终没有到达终点。而他其实也并不知道所谓的终点到底在哪,他只知道他一定要去到那里,无论如何,不论生死,为此,他可以一直狂奔,直到灵力耗尽,直到神魂消散,直到天地间再也没有一个叫九翊的神……

    他们就这样,一个走着,一个狂奔着,朝着对方,在迷茫中,在混沌中,在铺天盖地的悲痛中,进行着一场互不相知的双向奔赴。

    就像他们两个纠缠不清的因缘,无论怎样,都会指引着他们两个相遇,哪怕他们彼此都忘记了,他们之间的因缘会为他们创造出相遇的结果,永永远远。

    像是过了亿万年之久,玄心终于走出那个幻境,带着那一分执念和着无限绵长的悲哀。在她踏出幻境的那一刻,整个幻境轰然崩塌,化作漫天飞尘,像极了那天的神殇之景。

    明毅的狂奔终于有了终点,在那个终点里,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让他瞬间心安的人。那个人的出现,一瞬间驱散了他心中的绝望和悲痛,那个人就是玄心。

    玄心看到明毅的一刹那,心中的执念也一下子消散,绵长的悲哀也终于有了尽头,她忽然觉得,幻境中那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消散前舍不下的,应该就是这样一个人了。她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酸酸的,就像是小孩子很喜欢玩的一个玩具,结果发现这个玩具早就是属于别人的,还不知道别人什么时候会来拿走这个玩具。玄心受幻境的影响减弱了,可以清晰地知道那个踉踉跄跄向她跑过来的人是明毅。

    但明毅的意识还是很不清晰,他看见玄心的那一刻,他心里感受到的是庆幸,就像终于赶上了一样,就好像再迟一点就见不到对方了一样,他没有停下脚步,但他仅剩的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快速奔跑了。此刻的他就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样,跌跌撞撞的,但脸上满是喜悦,眼里的光像是能驱散一切悲伤。

    明毅一把抱住玄心:“洛,我来了。”然后他的肩膀微微抽动,接着,玄心就感觉到背上有什么东西滴下来了。

    玄心听到明毅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来了,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了?”玄心沉默着,然后抱着她的手就更紧了,一个惊慌颤抖的音节响起:“洛?”尾音向上扬起,是个简洁至极的问句。玄心从未听到过明毅这样慌乱的声音,也没见过明毅这样害怕畏缩但又抱着丝丝微渺希望的样子。这个样子的明毅让她有点心疼,又让她有点羡慕那个人。玄心双手缓缓抬起,轻轻地回抱着明毅,低声应道:“嗯。”然后自己在心里默默地把后面的话补齐: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把我当成是谁,只要你不推开我,我就不会离开你。

    数万年前的错过,终于在今天得到了补偿,这一次,因缘纠缠推动之下,他们没有再错过了。

    玄心的回应安抚了受瘴气森林影响的明毅,明毅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松开,然后……就再也撑不住晕倒在玄心身上了。

    玄心本就心神恍惚,明毅这么一晕,玄心一下子就被他压得直直往后倒,还好这地上长满了葱葱郁郁的草,就这么摔下去也不会很疼,更别说摔伤了。两个人就这样躺在了草地上,一个无知无觉,一个身心俱疲想动又动不了。

    玄心:“……”

    玄心很累,其实明毅也不算重,压着就压着了吧,也没有很难受,就当盖了张被子,玄心这样想着,也闭上眼睛养神了。

    过于疲惫的玄心并没有发现,在她身体接触到地面的时候,明毅的一只手下意识地护住了她的头,另一只手护住了她的脖颈,并一直垫在下面,成为玄心的枕头。

    月行上空,星布满天,草地边上的河水缓缓流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偶尔吹过的一阵风,岸边野草随风摇摆,河面泛起轻轻的涟漪,月光撒在那涟漪上,像是给湛蓝的河面秀上许许多多闪闪发亮的珍珠。

    河的两岸,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草长得有点高,以至于明毅和玄心躺下之后,整片草原上就像没有人来过一样。至于他们刚刚进入的那片瘴气森林,在这里没有任何存在过的痕迹,在这里,有的只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从来没有出现过森林。

    草原上,除了这草,和刚刚从瘴气森林出来的明毅玄心,就没有其他生命存在了。四周安静得可以听见风拂过河面又掠过草间的声音,也能听见,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几乎轻不可闻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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