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大洋和时差的电话，没有接通很久。
除了和秦子宁意外的对话，靳向卉不太记得在电话里都说了什么，好像在最后挂断之前。
她隐约听到某个上了年纪的音色，喊着秦子佑的名字，提到另外一个名字，应该是个女生的名字。
他们这个年龄，想想也知道这种长辈都在的场面，说媒相亲是少不得的事，哪怕这个人是优秀出众，也难逃大趋势所推。
他说，二娘，你别这么着急，我有分寸的。
不止秦子佑的声音，秦子宁由远及近的声音似乎也掺杂在其中，帮着长辈起哄催他。
他会去吗？
靳向卉漫步走在湖边，偶尔和路过的同学打招呼，或看到成伴相随的男男女女。
躲得过一次，躲不过第二次，上次回国他见到她相亲囧局，说到底秦子宁的婚宴场中，他总不好驳了长辈面子。
靳向卉劝解着笑笑，拎着电脑包离开学校。
这次工作内容汇报结束，导师给他们团队留出几天小休假，说是为了接下来可能更忙碌的工作养好精神。
来卡尔加里一年多，靳向卉难得有这么久的放松假期，一时间反倒不知道该做什么安排。
联系记录里，陈意的名字躺在最前面，是她刚发来的消息。
【Zeyi】：听说你们导师给你们放假了，有没有什么想法？
陈意的消息一向灵通，想一出是一出，一般她这么问的时候，便是已经想好打定主意。
靳向卉先把锦海的事放放，细想着最近没什么特殊安排，给陈意回过消息。
【Ennio】：你有什么好的提议没有，我暂时没什么安排。
陈意一直没有再回消息过来，估计身边有人一起，没空出时间看手机。
她和陈意不同，陈意是典型的家境不错，从国内被送出来镀金，等毕业回国后做海归，继续家产公司的千金。
在南加大学的每天，她简单应付完学校的事情，其余时间都是各种荒度时间的玩乐享受。
靳向卉笑笑，双手交换，用另一只手提着电脑包，抬动左手拢了下耳根的碎发。
白皙手腕系着一根红色编织手链，坠着两颗红豆，随动作来回摆动，互相击扣。
一身白裙漫步经过湖边，从侧边看来，清澈湖面上映出白色抹影，再抬头，碎发飘乱，红绳晃动，画卷的人儿仿佛出现在现实。
陈意放下车窗，在学校门口看到这时，惊叹到没有言语形容惊艳，词穷到下意识丢出一句国粹来，惹得车内人疑惑注视。
长这么大，陈意第一次体会到没文化真可怕的感觉，对于美女，她这个脑子里除了好看，漂亮，想不出任何高级华贵的词汇来。
注意到靳向卉的不止陈意一个，负责开车的男人也很快注意到，并和身侧另外一人交流讨论着。
无论在哪个国度，从来不缺乏喜欢欣赏美的眼睛存在。
听着两个外国人，用英文极力赞美，而她深受中文教诲，那么多优美辞藻，竟被两个男人比下去。
陈意的羞耻心，有一瞬间让她愧于面对自己的身份。
强撑着面子推开门下车，在靳向卉发现她之前，主动开口叫住。
“Ennio，这里！”
陈意今天穿得很简单，一身休闲运动装，拉链中短款上衣，显衬出她优秀的身材比例，比之西方人也不失性感。
这种时间她出现在校园里，很出乎意外。
靳向卉迎着笑挽上她，听她等不及地说来找她的目的。
“去法国？你们不是之前刚去过吗？”
一个不算太远，也说不上近的新国度，靳向卉想到前一段的事情，禁不住发问。
法国，很适合旅游的国家，无论是首都还是其他城市，都能让人很早了解到它的存在。
陈意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摆动，“No,No,No，上次去的是米兰，正好赶上时装周，看到很多为了追星去的国人，那场面说英文都觉得多此一举。”
提到这些，陈意不禁失笑，国内追星的势力庞大到让她惊讶。
不过有一点不能否认，那些出现在时装周上的艺人明星，的确是实打实的好看，妆容和颜值底子缺一不可。
托着她堂姐陈诗韵的福，陈意在后台见到自己偶像，一趟米兰之行不算白去。
“这次准备去巴黎，看看那举世闻名的埃菲尔铁塔，怎么样，是不是很心动？”
陈意抬头微扬，眼前几乎已经能联想到他们出现在巴黎的画面场景。
“哦，对了，这次是我姐录MV，让我去客串露个镜头，所以咱们的开销全权找她报销”，陈意对着靳向卉俏皮地眨动眼睛，一肚子的坏水模样明目张胆。
所有的顾虑都已经被她考虑到，靳向卉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何况她自己在家待着也确实没趣。
简单收拾几身衣服，把贴贴送去沈老板那里托管几天，坐在陈意车上很快出现在机场。
见到过靳向卉新搬的住处，陈意不止一次说，她捡到大便宜，能租这么好的地方，而且合租室友还是个看起来很爱干净的人。
对此，靳向卉只笑笑没有反驳。
毕竟秦子佑确实是个好室友，不论从哪方面。
秦子宁是个耐不住的人，除了自己的事不上心，谁的事都上心许多，尤其是她亲哥秦子佑的事。
在电话里故意透露家里要给他安排相亲的事情，第二天又张罗催促着要靳向卉的联系方式，说什么老同学联络感情。
早在高中时便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两人，哪里来的感情去联络。
她的这些小九九，秦子佑摸得门清，不过不介意顺水推舟，浅浅来个推波助澜。
始终不情不愿的，像是被秦子宁磨得不行，勉为其难给出靳向卉的联系。
另一边，靳向卉刚坐上去往巴黎的航班，手机一直处于飞行模式，对秦子宁的小动作都毫不知情。
“秦子佑，你是不是故意糊弄我，怎么一直没人同意好友申请，是不是你叮嘱不让的？”
秦子宁拿着手机怼到秦子佑脸前，表情带着愠色，掐腰不满。
秦子佑摊摊手，找到与靳向卉聊天页面，同样是几个小时前，没有任何回复的消息。
“她刚把贴贴送去沈老板那里，估计这会儿正在飞机上呢。”
宠物店老板早就发来消息，得知靳向卉休假去巴黎游玩的消息，“法国巴黎有那么远呢，你耐心点儿。”
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没耐性，像个按不住乱扑腾的鸟。
秦子佑起身看她一眼，自顾自地走到门口，声音由远及近传到客厅。
“你明天记得去买，还有，顺带再挑瓶香水，不要太浓腻的，呛人。”
“人还没追到手，你就想这些，当心打你的脸哟！”
秦子宁反呛回去，苦皱着脸，扮苦相，关门前不忘记再扎心戳上一刀，“你也别忘了明天中午的相亲，我可是会如实向老妈报告的。”
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哥哥的漏风破棉布。
“哐”的关门声阻隔秦子宁吼叫的音量，耳根子难得清净。
秦子佑掏出手机，等电梯的工夫编辑一行文字，点下发送。
【秦子佑】：你觉得第一次见面的女生带什么花比较合适？
问得有些生硬，再加一句。
【秦子佑】：听沈老板说你去巴黎了，下飞机后记得发个平安。
巴黎国际机场，靳向卉刚下飞机，关掉飞行模式，秦子佑的消息陆续弹出，以及一个陌生的好友申请。
点开仔细看，是秦子宁的好友请求，不好拒绝，选择通过。
他果然还是要面对逃不掉的相亲局。
靳向卉盯着屏幕上的问题，不自觉眉头收拢，在脑海里搜寻这个问题的答案。
玫瑰和百合，两种态度大为不同的选择，一个代表爱情，一个代表纯洁。
摆在面前的两个选项，靳向卉在陈意的催促里，默默打下两个字，[百合]。
没有再发报平安的话，回答他问题应该也算是报平安了吧。
一同来巴黎的四人中，有个相当于是回家，人是美国人，生活却是在法国长大的。
有他在场，交流方面没遇到什么难解决的问题。
临近分开前一起吃饭，靳向卉手机一直没有等到消息提示声再响起，不由自主想到前段时间的另一件事。
她问，一般帮忙时，男人帮异性摆脱追求的纠缠者，用法语一般会说哪几句话。
陈意正对法语好奇得紧，也附和点头，觉得这是个很有意思得问题，落在靳向卉身上的目光缓缓收回，心里有着自己的琢磨。
答案千奇百怪，在数不清的法语语调中，不确定地隐约能辨识出似曾相识的发音。
嘴上重复鹦鹉学舌般的法语发音，顾不上旁边陈意嘲笑的笑声，一心只扑在翻译后的意思上。
“妞儿，你有事情嘛，是哪个，你的合租室友？嗯？”
翻译后的答案意思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惹得陈意姨母带笑，凑近打听。
自靳向卉从锦海回到卡尔加里，她不是在实验室，就是窝在家里，除了这么个没见过面的合租室友，陈意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供选择的人物。
靳向卉面藏羞涩，舔下唇瓣，嘴角几不可见牵动，怕被陈意看出猫腻，躲开视线垂目敛神，“没有，就是看剧时听到，好奇问问，别瞎想。”
越是这么说，就越需要开发脑筋，绞尽脑汁地瞎想。
陈意绕着她转圈，嘴里振振有词，分析得头头是道，根本不带询问当事人意见，拍板定钉让靳向卉回去后抽机会把人约出来见面，说着替她把把关的牌面话。
靳向卉没有否认，也没有同意，扬着手机走开，借某人当了次理由，“人这会儿估计正相亲呢，真没你想的那些事，约他的事情我猜大概率是不会同意的。”
顶着陈意似信非信的目光，靳向卉还是耐不住性子，拨响横跨国度的越洋电话。
秦子佑正坐在高中学校附近的电竞网吧里，耳机中张源泰激动嗷叫的声音四溢，震得耳朵遭殃。
来之前，张源泰说，这是对青春时期的懵懂最适宜的释怀过程，什么样的时期就该有什么样的办法。
听他这么给自己找补解释，秦子佑笑了下，懒得反驳。
他和秦子宁不一样，秦子宁有幸遇到了邵明义，能让她继续做大小孩的另一半，而张源泰还在人生旅途中打转迷茫。
都是小孩子心性，还没长大。
左右难得一见，秦子佑便顺了他意，陪他一起告别过去。
手机电话铃声响起赶得巧，张源泰正打枪战在劲头上，对面两拨人前后夹击，他和队友窝在房子里走不掉，情绪激动着各种指挥。
他在游戏这方面很有天赋，同样也会有很多人的心态，胜负欲极强，尤其是现在这种心情。
秦子佑应着他话跟上，操控着人物听他指挥。
这场枪战中，张源泰是优秀的指挥官，但是秦子佑不是个合格的执行者。
被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打来的电话，秦子佑做不到无动于衷，而且这个电话的打来算是他一手埋的坑。
电脑屏幕上，一身迷彩服装人物，猫着腰小心往后撤，经过某个窗台时，趁张源泰打枪激烈一时注意不到，秦子佑的角色已经成功牺牲在这场枪林弹雨中，没有一点破绽可循。
张源泰随口低骂一声，骂对面不讲武德搞偷袭，仗着人多欺负人少这一套。
不算是纯心故意，但也不能说是完全上心激战。
秦子佑摘下耳机，拍拍张源泰，在他屏幕旁边招下手机，打过招呼起身远离周围乱糟糟的环境，方便接电话。
无烟休息区，秦子佑要了被饮料，寻处安静的窗边，在电话挂断之前，接上电话。
“喂”
“我就是...想问问，你送百合，对方应该心情很好吧？”
振铃过程中，靳向卉心头一直有着挂断，后悔的想法，没付诸行动，而当真实听到熟悉的声音合着电流声传过来，酝酿很久的问题掺杂着懊恼心情说出口。
秦子佑目光落在窗台，学校门口几个学生样装扮的学生路过，手里各自拿着杯饮料，有说有笑。
十七八岁的孩童美好回忆。
听完话筒里小心翼翼发问，秦子佑忍着笑意，没有笑出声。
“嗯？百合？”
秦子佑故作疑惑，语气里略带不解，稍过片刻恍然醒悟，“你说这事啊，我没去，陪阿泰来学校附近的网吧了，对方心情的话，我猜应该是不太好的吧。”
相亲这码事，被秦子佑二话不说就拒绝了，但是听秦子宁说，对方好像很满意，一直想尽办法能够和他见一见的。
这么看来，对方心情的确应该好不起来才对。
秦子佑想到这一茬，没当回事说给电话里听。
这种反转变化来得太过突然，靳向卉听得愣神，脑子有点没转过来弯。
“啊？你放人鸽子？”
声音断断续续，满是疑惑。
这种话像是靳向卉能说出来的，她总能和别人想得不一样，关注到别人注意不到的奇点。
“我像那种人吗？正常拒绝而已，你这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他的声调微扬，最后带上浅笑。
他没去相亲，也没送人花......
靳向卉侧过身子，躲过陈意的目光打量，嘴角偷偷上扬，止不住的咧开嘴角莞尔笑起。
眼睛里灰蒙雾散，点点阳光洒在其中。
“我...我听见子宁那天说话，而且你也问送花，就...就联想到一起了，这不是正常脑回路嘛？”
语调里藏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撒娇，暗自沉浸在只她自己知道的窃喜里。
这种感觉，秦子佑很受用，端起服务员送来的饮料，撮着吸管一口凉饮滑过喉间。
喉咙被水分浸湿滋润后，说出口的声音染上几分清冽。
“我是说放鸽子”，秦子佑重复强调掰回话题风向。
心情如同过山车一般，起伏波荡，窃喜变成羞赧，被人指名点到后的尴尬羞赧。
靳向卉在电话里打马虎眼，临到挂电话前最后几秒，也没把有关那句法语的事情问出口。
她拿不准秦子佑的心思，他这人本来就是没有正经，说这种话帮她解围，也是可以说得过去的。
走出休息区，秦子佑手里拎着几杯凉饮，回到位置随手放在张源泰几人手边。
耳侧的安静无声再次陷入嘈乱。
没一会儿，张源泰面色不怎么好看，耳机被他随意胡乱扒拉下来，对着旁边的空位置一丢，拿过凉饮猛地吸上一大口。
“真没意思，这些人非法组队，都二打一算什么本事，而且还是满编的两队打我们对打，谁扛得住这些人的车轮战啊？”
吐槽秦子佑离开后的战况，改不掉的坏毛病，脏话丝毫不含蓄脱口而出。
也就是他们这些人在，张源泰才会这么随口破骂。
约莫着张源泰说差不多了，秦子佑正正身子，穿好衣服，冲着桌下的小腿，轻踢一下，“该走了，起来。”
在网吧里已经半下午时间，闹哄哄的吵得脑袋嗡嗡乱鸣。
情绪早在游戏里发泄差不多，张源泰没再坚持，跟着秦子佑起身朝门口走去。
“怎么买了茶，还是苦不唧唧的乌龙味，秦哥，你是不是纯心和我过不去，看我最近不够苦？”
张源泰衣袖半堆叠在小臂处，外套单手拎在肩头上，面目因为乌龙茶的苦涩微微变化。
被揪着质问，秦子佑轻微皱眉，暼去一眼，“我看你刚也喝了不少，你怎么不说？”
“那不是刚结束游戏，满脑子都窝着火气，没注意到。”
秦子佑懒得和他计较，索性不答，离开前和老板打声招呼。
张源泰抱怨过后，继续捧着凉饮，撮着吸管，棕绿色液体被送入口中，双眼逐渐被平静缓色代替。
“你说，生活是不是就是这样？”
秦子佑挑眉回头，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冒出这句话。
抒情这一卦，可一点都不像张源泰的风格，他这个样子，就和秦子宁突然说要文静一般冲击力。
“像刚刚那局游戏一样，注定的结局再怎么努力拼尽全力，也只是最后的顽强抵抗，也如同这杯乌龙茶，本就是苦涩之味，我偏对它抱有甘甜期待，又怎么会没有现实落差呢。”
张源泰实视线紧锁手中凉饮，语气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变化，平静得和游戏时不像一个人。
只有嘴角充满嘲讽的扯动，让人明白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秦子佑不习惯他这幅样子，“秦子宁也没你想的那么好，你们现在这样未必是件坏事，看开点。”
说着不似安慰的言语。
不在局中人，不知局中涩。
张源泰叹口气，“如果让你放弃靳向卉呢，你能看得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