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确实不认识她。
妇人先情真意切地喊了一句，见楚楚错愕的神情，只以为这个女儿如今日子过得好了，就不想再回原来的家。
她脸色立刻就变了，“我是你娘，你——”
妇人话还没说完，那个中年男子也从街角急忙跑过，两个人看起年纪相似，不过男子有矮胖，眼睛小似豆，面容平扁有些邋遢，他拦住了妇人。
妇人坐在地上就开始哭诉，“楚楚啊！我是你亲娘，你这是连娘也不想认了！”
楚楚仔细打量她，虽然已经老去，但也能看和陈楚楚长得有些相似，应当真是陈母。
唐府的侍卫没法上前制止驱逐，毕竟这是家事。
楚楚态度冷淡，但陈氏夫妻只以为她是怨恨他们将她卖出去，一起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再如何，这也是陈楚楚的生身父母，楚楚俯身扶起了陈母。至于陈父，不知为何，即使知道这是陈楚楚的父亲，楚楚还是厌恶。
渐渐有百姓驻足府前。
“先进来说吧。”见状，楚楚扶着陈母从侧面的小门进了唐府，她当然不会带着两人去唐珂的院子。
所以楚楚带着两人到了杂院旁，这处挨着侍从们的住所，楚楚也不想占用旁人的屋子，就在门口对两人说：“那个……有什么事就在门口说吧，我同旁人一起住，不好带你们进去。”
陈父陈母也都懂的，一个卖进去的丫鬟，还能自己住不成？再说，这处过往来人不断，对他们更好。
陈母没有楚楚高，一把抱住楚楚，头紧紧贴在楚楚胸前，楚楚强忍着才没把她再推开。
陈母破了音，“楚楚啊，娘对不起你，当初实在是太苦了，活不下去，才把你卖了……”
陈父也擦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眼泪，“楚楚，是我和你娘不对……”
两人哭得真切，但楚楚只是看陈母落下的泪有些不舒服，并没出言安慰。
陈母见女儿眼眶略微红，知这个女儿向来心软，所以她哭得更伤心，抱楚楚的力道加大：“楚楚，娘错了，不应该这样……娘错了……”
只一句娘亲错了，楚楚就忍不住想哭，其中可能不光有陈楚楚的情绪，还有楚楚自己的，她也很想听一句这样的话。
楚楚仍有理智，眼中掉下眼泪，但她缓缓开口，直白没留情面，“……你们来，要做什么？”
楚楚没忘记，陈氏夫妻已经把陈楚楚卖给了唐府，这时候来，不会是还想要钱吧？
陈母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楚楚啊，娘后悔……没能多陪陪你……”
陈母边说边偷瞄楚楚，见她面无表情，不知为何女儿变得这样冷静，若是往日，楚楚听到这些话早就哭得什么都答应了。
陈母用袖子擦去眼泪，“楚楚，娘是真的很想你，和你爹一起……好不容易凑够了赎身的钱，你和我们回家吧。”
楚楚不敢置信，她以为陈父陈母定是遇到了什么的事或者是来要楚楚月利钱的，没想到是要接她回去。
陈父陈母见楚楚一点感动的意思都没有，又围着楚楚哭起来，说楚楚离开的这几个月，家里人有多想她。
陈父说着，又掏出一个破旧的布包裹，里面包着银子。
其中有少半是崭新的，大概是卖陈楚楚时得到的，另外大半都是脏兮兮而且大小不一的碎银，还有铜钱，看起来真是攒了许久。
明明不是楚楚的父母，但她看着这个包裹，很难不动容。
可能陈家没想过要卖掉陈楚楚，是真的过不下去。卖完女儿就后悔了，这才一直攒着陈楚楚的赎身钱。
……
但楚楚暂时没答应。有路过的人见到这幕，陈家父母当初做的不对，可也有悔过之心，众人纷纷劝着楚楚别再计较从前事。
宋嬷嬷闻讯而来，先给陈家父母安排了暂时休息的地方，她又过来问楚楚是如何想的。
其实楚楚也不知道。她是江楚楚，明府和江府里才是她实实在在的亲人，唐珂、邓诗儿是她的亲近人。
可听到陈母要接她回去，楚楚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愿意。楚楚想，陈楚楚会愿意跟亲生父母回去吧？
楚楚自问，即使上辈子最后闹成那样，但江父江母若在楚楚去云城前，和她说一句说今夜危险，让她留下。
……楚楚不会走的。
单独相处时，宋嬷嬷劝楚楚要慎重考虑，防人之心不可无。楚楚却感觉不会出事，毕竟是陈楚楚的亲生父母，难道还能害她不成？
楚楚这样说，宋嬷嬷也不好再劝，她毕竟是个外人。
次日，陈母又来找楚楚哭，听着一句又一句的娘错了，楚楚鬼使神差地点头同意回去住几日。
楚楚说她在唐府做活挺轻松，先不赎身，没要那十两银子。
楚楚还是要回唐府的，她答应唐珂了。
陈母陈父相视一眼，最后也同意了。
楚楚这时才承认她真的想念在燕都的唐珂，若他在，一定会给楚楚出主意的，还会跟着她一起去陈家。
楚楚只带个小包裹，两套很朴素的衣裙，她没打算多住，只是回去替陈楚楚看看父母，还有兄弟姐妹。楚楚还带了五两银子，打算走前给陈家留下。
虽然五两银子不算多，但都是楚楚自己攒的。唐珂有钱，但他不在，楚楚也不好意思从他私库拿。
楚楚就这样干脆利落地挎着小包裹坐上了摇摇晃晃的牛车，和陈父陈母一起回家。
拉车的老黄牛走得很慢，而且比马车还颠簸，车上除了楚楚和父母还有四五位同路的人。不光如此，角落还放着稻草锄头之类的杂物。
楚楚上去的时候差点就被立着的锄头砸到。对比之下，她在唐珂身边过得真是安逸日子。
路途艰辛，又是冬日，太过折腾，楚楚脸色煞白，被众人挤到了最边上，她靠着牛车栏子，抱着双腿缩成一团。
楚楚闭上眼睛，这样就不会特别难受了。
就这样从中午出发，天黑才到陈家庄，下了牛车，映入楚楚眼帘的是到处都低矮的草房，还有土路上朝她扑面而来的尘土，呛得她咳嗽几声。
终于将楚楚带了回来，陈父、陈母面上都带着些喜意，又带着着楚楚走，到了家门口。
三间茅草屋，都挤凑砸一起，中间应当是主屋有些歪倒，就连能大门都是用木头桩子做的，这就是陈楚楚的家。
陈父去挪开了门，对楚楚干笑一声， “楚楚，到家，快进来吧。”
楚楚下意识蹙了下眉，移开目光，总觉陈父笑得不怀好意，她将此归纳于她是江楚楚，还不习惯陈楚楚的亲人。
她强忍着不适，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里走，陈母也朝着里面喊了一声，“楚楚回来了，大牛和他媳妇，二牛还有小牛快出来。”
里面先出来一对夫妇，男子和陈楚楚生得略有些像，面容更粗犷，但算得上好模样。他身旁的那个女子正常身量，长相平平，笑起来过高的眼尾，让人无端提高防备。
另外就是两个小男孩，大概是一对双胞胎，和陈父很像眼睛小。，有六七岁，样的年纪，在冬日却穿着麻布夹棉衣裳，一家人都很寒酸。
楚楚在心中却迅速判断起眼前形式，那个大牛应当是楚楚的哥哥，下面两个就是楚楚的弟弟。
大牛的媳妇是冯氏，和见到妹妹只会局促笑的大牛相比，她倒更像和楚楚沾着亲，立刻笑着迎上来，挽住了楚楚的手，“小妹回来啦，大嫂当真每日都惦念着你。”
楚楚随着冯氏走着，后面的陈家人嘀嘀咕咕的，她听不太清，大牛只是沉默，看楚楚的眼神带着愧疚。
屋里早已准备好了饭菜，当真像楚楚从前胡诌出来的那样，一大家人只吃一个菜，煮了一大锅白菜混着豆豉，用甑装着麦饭。
为了家人，楚楚也勉强地用了一些，但是一个弟弟坐在楚楚身旁，没动碗筷，一直笑嘻嘻地看着楚楚。
楚楚看了他一眼，尽量将声音放得温柔，“你总看我做什么？”
小牛支着牙，最天真的孩童模样，笑着说：“卖不出去的赔钱货。”
楚楚一时震惊，冷不防听到这样的话头皮发麻，寒意从后背爬上来，她不确定，看着他又问了句，“你说什么？"
小牛说：“就是你啊，爹娘说——”
陈母赶紧过来捂住他的嘴，又对楚楚赔礼：“楚楚，你弟弟还小，不懂事呢。”
楚楚没回答，心中却开始害怕，她也是看着江小宝长大的，这样大的小孩子懂什么？
若不是有人教或是曾经听到过旁人说，一个小孩子是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看了一圈桌上的人，楚楚问：“我没有旁的兄弟姐妹吗？”
场面霎时安静，就连话多的冯氏都闷头吃饭，只余碗筷碰撞声，陈母开口，声音发冷，“你就不要再惦记着你姐姐了，是她命不好。”
楚楚一愣，她问这个是因为当初唐珂说陈楚楚还有个妹妹。看来，他是故意这样说，来套楚楚的话。
原来，那时唐珂就知道她是楚楚了。
不过，这个陈家太过诡异，让楚楚心中惶恐，只想尽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