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句话

    连我自己也不曾想到,这种想法会在单方面倾诉时自然而然一并流露。

    狂妄吗?当然是狂妄的。

    面对五条悟,我知道自己这么做显得未免可笑。

    事实上对方的反应也证实了这份自我审视是正确的。

    青年那愕然的表情真真切切显露在我面前。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像是看着某种从未见过的天外之物。

    那一片空白的表情维持不过几秒,随之而来的是他低声的狂笑。

    ——那笑意里所裹挟着的可不是什么善意。

    “说出这样的话,你也是够胆的啊。”他的声音里甚至浮现几分少有的冷漠与怒意来,“...就凭你所谓看过我所有的‘过往’,就可以自作主张想要‘理解’我?”

    明明现在的我与他所在同一个空间,也并不存在什么视觉上的落差距离。可在我接触到青年的视线时,竟有那么一刻产生了异样的感受。

    比如......【他在高处,往下俯视我】这一点。

    他用言语和行动便想要试图断绝和否定我的这份狂妄。

    “或许是刚才我表现得太好说话了吧?”他这么讽刺道,“所以让你产生了可以和我平起平坐,无话不谈的错觉?小姑娘,只有这一点我可以断言——就算是平等的双方,也几乎不可能做到完全理解。”

    “就凭区区只看过我人生那些片段的你?说出这样的话除了令我诧异,也只会让我发笑。事实就是,弱者更加无法和强者共情。”他冷眼看着我,面带讥笑,“不是‘量级’的问题。而是‘层级’。”

    似乎是意识到自身情绪的外露,青年收敛了那份愠怒,他吐出悠长地一口气来,随后挑起唇角。

    他的语气又重新变为了一开始那个和我诙谐聊天甚至还会轻松自嘲的家伙。

    “怎么。不做声了吗?好好想想老师说的话~自己也应该意识到了吧。做不到的事随便说出口——你不会觉得只要说出来就是做到了吧?”

    我没有接着他的话去反驳,而是再次问了他一个问题。

    “老师,我不能理解你,他可以吗?——不是说你的那位挚友。我是指,你的神明?”

    他当然还是不能正面回答我这个问题。

    但此刻对方带着疯狂的狰狞冷笑与不加修饰的戾气,已将那份无声的愤怒给彻底传递了过来。

    而就是注意到这点的同时,我却突然感受到自身那压抑的悲伤正在褪去。

    也许这个时候并不该如此说明,但我却突然有了一些无来由的安心感。

    在看到那惨烈结局之后的情绪的崩溃,再到迷惘与无力,此时此刻,已经全部化为了另外一种感情与动力。

    于是,话到嘴边,我不再激烈地辩解。

    “嗯,老师你说的对。”

    “......哈?”

    “我说。你说的对。”再一次深呼吸之后,理清思绪的我直视上那双冷漠的眼睛,“而且,人与人之间确实很少能做到完全的理解。不过,与之相对的是。”

    “——我做好了准备。比如,不打算得到你的理解,正如你说自己不打算理解任何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我自己也想象不到为何自己会如此镇定,甚至还会露出微笑来。

    我明白我的笑容来自于什么。

    我也下定了决心。

    他的可能性并不是被定死的。

    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过度的悲伤和愤怒在之前充斥着我的脑海,让我几乎遗忘了一个事实。

    “说起来,五条老师,你的无下限在成年后应该是自动防御机制吧?”

    “虽然现在和宿傩的战斗中能力完全受限......”我试探着询问,内心却隐约有了答案,“但你明明也可以拒绝我的接触吧?”

    “你是无法使用,还是不能对我使用?”

    我看见青年的眼角细微抽动了一下。

    他言之凿凿:“人都快死了,使不使用还有必要吗?”

    我点点头:“嗯嗯,老师,其实我也不是非得要知道正确答案。不过你嘴硬的样子真帅啊。”

    五条:“……”

    我:“我没有在调侃你哦。”

    我是认真的。

    在心里这么说着,我注视着在听到这句话时挪开视线不再看向我,表情不快的青年。

    “在老师看来,我是弱者吧?是啊。没有咒力,手无缚鸡之力,和无数个体一样按部就班地生活着,在平凡普通的每一天中尽全力挣扎。”

    “掀不起风浪也没有特殊的力量。平心而论,若是生在这诅咒遍地的世界里,恐怕作为路人甲的我活不过一天。”

    我伸出手,再三触碰到他。

    这次我不再饱含单一的愤怒。

    我替他一点点擦去血污,抚平他翘起的乱发。

    意料之外的,他也没有抵触我。

    又或者我想是他明白这是无可奈何的妥协。

    “但是,老师。我很清楚,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想我似乎在这个时候才开始真正思索起与他相见的意义。

    ——若这真是一场梦境,那么它也过于真实。

    若它是真实的,那么必将是跟随自心的指引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弱者,在世界之外与神明身处同一个世界,弱者这个定义也显得有些模糊吧?”

    没有那些怪力乱神的力量,也没有强健无匹的身体,我所拥有底牌的只有我的双手与随时随地都在思考的大脑。

    这样便足够了。

    “你也说过我是凭空出现的。伴随着万物【状态】的停滞。”

    “我想至少现在——自己已经跳出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跳出此世之外的弱者,某种程度上已不再弱小。

    那份力量并非是物质的强大。

    “现在我想,大概是我从一开始就断然拒绝你的末路才会变成这样。”

    这份强烈的感情与念想,似乎已经不再属于我一个人。它们成为了保护“弱者”存在的证明,代替“弱者”发声的权剑,“.....不,说到底,这份拒绝的力量是不够的。所以才会仅仅只是‘停滞’而非‘回转’或‘改变’吧。”

    如果能够真的介入被安排好的那条宿命......我想我是会毫不犹豫推翻这一切,令时光倒转的。

    而我现在也能够想通为何只是停滞。

    “这份拒绝的想法,是被大多数人所认同的,所以才会实现吧?”我一面思考一面陈述,“就像他创造了你们和一整个世界。因为被大多数人认同,所以才会产生自我和生命。”

    “——老师,事到如今,你所表现出的那些激烈感情便是最具说服力的证明。”我笑着注视着他,“所以,我也知道我接下来究竟应该做些什么,能够做到什么了。”

    青年的视线再一次投射到我身上。

    他的眼神泠然而陌生,像是想要透过我看到谁一样。

    “你也要像他一样,是么。”

    怒气和张狂便在这一刻重演在那张精致的面容之上,五条悟彻底卸下了那份‘面具’来。

    并非玩笑,我是真切感受到了青年暴露的杀意。

    尽管身体下意识颤抖,我也还是保持着笑容。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在看到他那副样子的时候,居然破天荒地还有些高兴。

    “我和你的神明不一样——如果让你这么认为了,我很抱歉。老师。但是我做的事情,确实不会顾忌你的想法。你觉得可笑也好愤怒也罢,我都会这么做。”我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面颊,“如果能够让你感到被轻视,被践踏,甚至想要杀了胡乱摆布你的我,那么,我的努力就是正确的。”

    “正因为我要试图去理解去构造,所以我才会做出这个决定。”

    若这真是一场梦境,那么它也过于真实。

    若它是真实的,那么必将是跟随自心的指引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为了反对。

    为了拒绝。

    为了修正。

    我不接受这个结局。

    这个世界我已无力去改变。

    但总有些事是我做得到的事。

    “哪怕失败成千上百次,只要有一次的共鸣也好,我便能创造另一个世界。”我下定了决心,“只要给我一点时间。”

    “在那个世界,你会继续活着。”

    “与他不同的是。我不会让你的人生一帆风顺,但我也不会让你迎来悲伤或者无解的结局。”

    “也许我还尚且做不到那样厉害的事,但我会尽力——让你拥有自我和生命。我会拼死去创造一个最终不会让你感到一无所获和无限孤独的世界。”

    我再一次在青年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哈。是吗。”在沉默地与我对视,听完我那狂妄的宣言,他再一次笑了出来,“看不出来,你也挺疯的啊。”

    “这不是明明比我还能装吗?”

    “姑且问一下。你对我的执念未免也太深了——明明我都不记得我给你造成过什么滤镜和错觉,这难不成是某种拙劣的报复吗?”

    面对青年提出的尖锐问题,我摇了摇头。

    “如果要我说的话,不是的。”

    “但是老师你要这么认为,也对。”

    “老师,你说的话我都有在认真听。你说你只是凭借喜好培养那些花,并不指望花去理解自己。可就算是花朵也可以有自己的意志。”

    “你以为你的学生们只有悠仁他们。而实际上——远远不止。”

    “也许是你高高在上太久,以为自己的孤独不被理解。又或者是你根本不想去主动理解任何人。你以为自己这样便可以从这份缘之中全然脱身?那才是妄想。”

    “当亿万脆弱而飞散的星星连成星河,当无数易碎而凋零的花朵汇成红毯,便能重新为你织起来时的路。”

    然后,苏生你的血肉,复活你的亡魂。

    “不要小看你所养育的花朵啊,五条老师。”我微笑着看向他,“这大概,就是你无心插柳的“报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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