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锄山,黑市
滚烫的茶汤上方飘出水气,晕上了李芙蕖的眼,她坐在庄主左下首二位,嫩黄色衣裙衬得人比花娇。
她微微转头,透过雾气看向身旁人,一双澄澈的双眼从雾气中显现。那双眼微眨,根根分明的长睫毛如一双小扇般挥舞。
忽听门外一阵骚动,李芙蕖双手握拳就要冲出去看个究竟,后领却被拉住。
她转头看缩小身形的幼年版笛飞声,他正眨巴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手上却狠毒地死死勒住李芙蕖的后领。
她心中暗呸一声,恨恨瞪着笛飞声。
笛飞声那日听取了李芙蕖的意见,李莲花脖颈上的咬伤还没养好,就连夜通知了手下,提着两人赶往了朴锄山。
途中好几次李芙蕖和李莲花都想悄悄逃跑,可笛飞声看得极严,尤其是李芙蕖,颇有一种挟徒弟以令师父的架势。
庄主也听到了骚乱声,正要招手让身边人出去看看。
“都给本少爷滚开!”
一声熟悉的大呵从门外传来,李芙蕖与李莲花对视一眼,显然二人都已经意识到了门外是谁。
李莲花站了起来,向庄主拱手道:“庄主且慢,门外人是来寻在下的小辈,还望庄主能放他进来一见。”
庄主却不应,而是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笛飞声,见他没有反对,才开口道:“既是先生的小辈,便放进来吧。”
受邀而来的盗墓者之一段海此时醉醺醺的,不满地指着坐在一起的三人开口:“这三人身份不明,谁知这个所谓小辈是不是官府的人?”
庄主看他一眼,客气道:“这位是我的一位小前辈,年纪虽小辈分却极高,他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前辈,他的小辈更不会是官府中人了。”
段海拿起酒杯,敬向笛飞声,挑衅地说:“那我便与这位干一杯,权当做个朋友。”
笛飞声一言不发,连眼神都懒得给他。
段海一怒之下就要动手,一掌就要拍向笛飞声。
恰在此时,方多病也被请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看到段海要向一个孩子动手,他二话不说就抽出尔雅剑挡到笛飞声前,与段海打了起来。
“你这人好生无耻,连个孩子都舍得下手!”方多病边说着边喊着。
段海一言不发,与方多病打得有来有回,但却明显更吃力一些。
庄主劝着两人不要打了,但两人却都不愿收手,他只好求助似的看向笛飞声。
笛飞声可不是会管闲事的人,反倒是李莲花主动开口道:“方少侠且慢。”
方多病这才注意到李莲花和李芙蕖二人竟也在此,他听话地停了手。
段海松了口气,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方多病一下窜到李莲花身旁,绕着二人转了又转。
看出方多病要问话,李莲花拿起自己的茶杯塞到他手里,自己又拿起一杯新倒的茶汤,举手敬向庄主,“小辈舟车劳顿,我们便先回去歇息了。”
庄主欣然应允,四人便随着下人走向后院客房。
八号客房内,李芙蕖、李莲花和方多病挤挤挨挨地坐在四方桌一侧,笛飞声双手架在胸前夹着大刀坐在另一边。
方多病一进来就叽叽喳喳地问二人那日被抓走之后的去向,李莲花删减部分后同他说了清楚。
“那他呢?”方多病看向对面姿势颇为剽悍的小孩儿问道。
“他呀。”李莲花眼珠子一转,“他是我们家小弟李莲蓬,早年走失了,前些日子刚找回来,在南海学了一身武艺,正是他救了我们。”
笛飞声眼睛一眯,看向满口胡言李莲花和暗自憋笑的李芙蕖,最后才转向满脸同情的方多病。
“没想到莲蓬小弟身世如此可怜。”方多病正说着,就要去摸笛飞声的脑袋。
李芙蕖赶紧拉住方多病的手,“他不喜欢别人碰他。”
方多病理解地收回手,在外流落多年的孩子,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不喜别人碰触也不奇怪。
“我今日来此就是因为十四盗无头尸身案,想着或许是金鸳盟的人干得,若查出来不仅能帮助我顺利成为刑探,还能顺藤摸瓜找到你们。”
方多病说罢,高兴地看向李莲花,“如今我找到你了,不如你就和我一起破解这个案件,然后我们继续闯荡江湖!”
李莲花并不回答他,只是笑着看他,“你应当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我们先走了。”
他们刚站起来,方多病却扯住了李莲花的衣角,抬眼尴尬笑着看他,另一手摸着自己的肚子,“李莲花,你们有吃的吗?”
李芙蕖翻翻自己身上,为难地说:“我们的干粮前几日赶路时吃完了。”
眼看着方多病丧气地扁了嘴,李莲花笑着拉起了他,“那我带你去灶房找些东西吃。”
方小狗又开心了起来,快快乐乐地跟着李莲花出了房间。
李芙蕖见此情形,也抬步就要跟上,笛飞声却出手拉住了她。
“你又要干嘛?”她低头看眼前的小个子笛飞声,原本强横的声音忍不住软下来,“你每次都扯我,我都被你拉宽了。”
“你跟着我。”笛飞声板着脸,稚嫩的面庞完全没有作为成人时的可怖。
李芙蕖歪歪头,疑惑不解道:“是要去找观音垂泪了吗?”
“不是。”笛飞声扯着她的腰带,走向旁边的客房,“今晚你跟我睡一间客房。”
“哈?”李芙蕖一把甩开笛飞声,他语气之自然几乎要让李芙蕖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我是女子,你是男子,不能住一起的吧。”
笛飞声又擒住她的手腕,小小的手掌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
他威胁地看向李芙蕖,“你或者李莲花,选一个人今晚跟我睡一间客房。”
李芙蕖终于懂了他的意思。
在被他抓住的这段时间,他时时防备,要么扣住李莲花,要么掐着李芙蕖,永远不会让师徒二人单独在一块儿。
“都到这儿了,我们不会跑的。你就让我自己一间房吧。”李芙蕖试图再解释解释,打消他的念头。
笛飞声冷冷盯着她,开口道:“那我去抓李莲花。”
李芙蕖一时无言。
一路上只要他逮到机会和李莲花单独待在一起,就会硬逼着李莲花跟他打架,再不然就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瓶药丸塞李莲花嘴里。
搞得李芙蕖连出恭都不敢去太久,就怕去久了回来就只能给李莲花收尸。
见她不再反驳,笛飞声拉着她就到了隔壁房间。
一进房间,李芙蕖就想躺到床上。
她倒没骗笛飞声,她是真的累了。
这十年里李莲花将她养得很好,除了练功和做饭,其他从未让她受过累,就是最穷苦的时候也保证了她每日能吃饱能睡好。
这些日子他们幕天席地,她又日日提防笛飞声,真真是累得紧了。
谁知笛飞声抢在她之前就躺到了床上,跟条木头似的直直横在正中间。
李芙蕖一巴掌拍到了他脑袋上,换来他冷冰冰的眼神。
“你敢打我?”
李芙蕖心脏一颤,手臂就缩了回来,小声念叨:“你去睡地上,我要睡床。”
笛飞声轻嗤一声,把原本放在床边的长刀握在了手里,拒绝的意思不言而喻。
“那你往里挪挪,给我让个位置。”眼瞧着笛飞声握刀的手越来越紧,她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好!我睡地上!”李芙蕖气愤地转身去翻柜子,嘴里还嘟囔着:“笛盟主了不起,三尺的人要睡九尺的床。”
“闭嘴。”
笛飞声突然出声,李芙蕖惊喜地转身。
“再废话我就把你拴在门口。”
李芙蕖震惊地看着床上的人,幼年版笛飞声这看起来柔嫩的嘴竟能说出这般冷酷的话。
“还不睡?”
李芙蕖撇撇嘴,拿出柜中的被褥铺在地上,也躺了下去。
夜半时分,一声惨叫唤醒了院中众人。
李芙蕖也被叫醒,双手揉着眼睛起了身。
笛飞声也已经醒了,看起来精神抖擞,拽着看起来还没睡醒的李芙蕖就往外走。
庄主和被请来的一众盗墓者都已经到了惨叫声来源房间,笛飞声拽着李芙蕖走到了李莲花旁边站定。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具无头尸体,和正在哭嚎着的张庆虎。
莲花楼十年小剧场:
东海之战后的头两年,李莲花和李芙蕖过得是真惨。
作为两人初始生存资金的五十两都是李莲花当了门主令得来的,但那五十两花得很快。
李芙蕖当时没多少内功,李莲花就只能靠着药汤来压制碧茶之毒。药材是真贵,五十两就够买个五贴。
他们一次就买四贴药,剩下十两就是他们这个月的饭钱。
但夏天要买冰冬天要添衣,十两就从来就没够过。
更不用说他们又不会做饭,吃饭也是花钱的大头,他们就只好每三日买十二个馒头。
每天吃馒头吃得李芙蕖脸都黄了,李莲花想着这样不行啊,一拍脑袋就斥巨资买了一小袋萝卜种子。
结果可想而知,两个不事农桑的人,根本种不出萝卜。
一计不成,李莲花闻着隔壁民居里传来的饭香味又生一计。
他开始买菜做饭,他当时味觉还在,做的菜味道还过得去。
而且还真别说,自己做饭比买馒头省钱多了。
就是他做出的东西好像有毒,李芙蕖每隔一天就要拉一次肚子,蹲茅坑蹲得连武功都没力气练了。
在又一次李莲花毒发,李芙蕖却无法用扬州慢帮他之后,她觉得该做出改变了。
这样下去,这辈子她都不能把扬州慢练到能给李莲花解毒的程度。
所以她开始学做饭,她就在晚饭时候蹲在别人家窗户底下学。
从隔壁邻居到城中客栈,她一家家学过去,不出一个月,她就能做出一桌色香味俱全还没有毒的家常菜了。
至此,他们才算勉强脱离了没饭吃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