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尘云烟

    盛拿云的名字来自于“少年心事当拿云”。

    肖紫衿看到总是跟在乔婉娩背后的她时总会问问她一个乡野丫头怎么竟会诗词还能自己起这么个名字,她只是摇摇头不说话。

    这时肖紫衿便会说她这是不说实话,下次又要问,然后又重复这过程。

    但盛拿云没骗人。

    她出生时朝廷与江湖追查南胤皇室后人的风头还没过去,他们村中正巧有一户有些家底的秀才,秀才家得罪了人,不知谁往外说他们家是南胤皇室后人,招来了大祸端,整个村子都被一帮凶神恶煞的人屠了。

    当时盛拿云九岁,爹爹两年前上山打猎时死了,原本月末就要由读了书的哥哥取大名,谁知某夜夜半睡着时就突然听闻许多叫喊声。

    她小时候性子活泼得很,听着这声儿还当是提前过新年游神了,跳起来摇醒她娘。

    她娘机警,将她藏进了冬日藏菜的地窖。

    她尚懵懂,只能听到她娘在地窖外说:“丫头,饿了就吃窖里的菜,记得千万不要出声。”随后便是她跑远的脚步声。

    盛拿云迟来地害怕起来,听着外头的惨叫声,蜷在地上发着抖睡去。

    她被天光叫醒时,眼前模模糊糊,耳朵也鸣叫着疼痛起来,随着大开的窖门,才终于有了些新的生机随着空气钻进她已经被压得呼吸急促的身体。

    她被揽进一个香暖的怀抱走出房子,眼前才渐渐清晰起来,她看到一个美丽而慈悲的女子,然后便又昏了过去。

    救走她的是乔婉娩。

    后来乔婉娩带着她去认尸时,她一眼就认出了她家到后山那条小路上的四具尸体——那是她祖父母、她娘和她大哥。

    四顾门的人把他们埋了,她往那个大土坑上洒了四捧土。

    泥土湿润,呈现一种深红色,她愣愣地看着沾了红色的手掌,嗓子好像也被泥土堵住了。

    后来盛拿云问过李莲花,娘将她留在那里,究竟是给自己一条生路,还是给他们扔掉一个包袱。

    李莲花告诉她,最初的心意是什么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最后的结果。

    当时已经是李芙蕖的她想,也对,最后也只有自己活下来了,过去种种也就不重要了。

    李莲花也不是一开始就是李莲花的,当年他还叫李相夷,是天下第一,也是四顾门门主。

    乔婉娩收留了盛拿云,但她每天郁郁寡欢仿若失了魂,乔婉娩想着给她些事儿做,便让她拜了李相夷为师。

    但李相夷其实也不常陪伴她,教了她些基础身法心法后,就放任她自己练习了。

    反而是乔婉娩和肖紫衿常常陪伴她。

    乔婉娩严厉,肖紫衿随意,出乎意料地将她教的很好,不过短短一年半,她已经能在肖紫衿手下走十招了。

    她对李相夷并不很熟悉。

    李相夷很忙,只在她遇到些难解的问题时指点她一二,可能他也自觉失职,指点时总带着些新鲜的小食。

    指点完了,李相夷便去和乔婉娩交谈。

    她就吃着小食,和肖紫衿坐在一起。

    她能看到肖紫衿嫉恨到藏不住的眼神,她约莫知道肖紫衿的嫉恨从何而来。

    日日相伴十分亲近的肖紫衿和作为师父的李相夷,她两相为难,只能在晚上休息时与乔婉娩提及一二。

    乔婉娩摸摸她的头,把她抱进怀里,轻声同她说:“这世上不喜欢你师父的人很多,你的师伯也是,你的肖哥哥也是,相夷那样的天之骄子总归是要经历这些的。但只要是他,那就谁都不会伤害得了他的。”

    盛拿云觉得乔婉娩听起来有些难过,但她想应该是自己听错了,天下第一的将来妻子,又怎么会难过呢?

    没过多久,盛拿云听闻她的师伯,那位传说中的四顾门二门主单孤刀死了。

    她倒没什么感觉,单孤刀不喜欢孩子,连他的外甥都不多关照,更别提她了,只在门中宴会打个照面罢了。

    但师父想必是痛极了,盛拿云站在四顾门门口,看着满脸悲痛的李相夷走在送棺队伍最前时想道。

    乔婉娩揽住盛拿云的肩,轻轻地在她耳边说:“拿云,你今天晚上去看看你师父好吗?”

    盛拿云认为自己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李相夷的,但乔婉娩自己不去,却反倒让她去真是奇怪得很。

    乔婉娩似是看出她的疑惑,眼眶突然红了,说:“乔姐姐以后陪不了他了,他只有你了,你要陪着他,他只有你了。”

    晚上盛拿云走到李相夷院子附近时,看到了哭得抽气的乔婉娩和抱着她安慰的肖紫衿。

    她大惊,犹豫了片刻,好像知道乔婉娩白天那番话的原因。

    院里没下人,这是李相夷的习惯,她顾自走了进去,敲敲卧房的门。

    “谁?”带着浓厚鼻音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师父,是我,我想同你说话,有些师伯的事儿想与你说。”盛拿云照着乔婉娩白天教她的说道。

    屋内沉默着,没一会儿门被开开,李相夷的身影出现在面前,他的脸被埋在阴影里,看不清楚。

    盛拿云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平视前方走进房间坐到桌边。

    李相夷走过来问:“有何事要说?”

    乔婉娩只教了她这一句,只说如果能进去就老实说话就好,她便道:“刚刚的话是乔姐姐教的,我只是觉得该来陪陪你。”

    她听到黑暗中李相夷吸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然后他说:“你走吧。”

    她想起以前在家时的日子,突然就福至心灵,站起来上前两步抱住了李相夷的大腿,脸埋进他腰腹柔软的布料里,闷声说:“师父,我困了,一点儿等不了,现在就得睡。”

    李相夷似乎也愣住了,一时就维持这姿势,没有赶她走。

    房间里静悄悄的,原先照着他们脚边的月光也慢慢移到了李相夷的脸上,盛拿云悄悄抬头,看到他脸上反射出些水润的光。

    她感觉李相夷的手僵硬地抬上了她的后背,又拍了拍。

    她抱着他大腿的手臂用了用力,将他拖到了榻上躺下。

    她窝进李相夷的怀中,嗅着沙尘味道,努力让自己睡去。

    夜半时,她隐约听到压抑苦痛的啜泣声,她抬起手,像母亲给自己哄睡一般,缓缓地柔柔地拍手边的那只大人才有的富有力量的手臂。

    接下来的事却是盛拿云始料未及的,先是单孤刀尸身被偷,然后李相夷与金鸳盟盟主打了个两败俱伤坠海失踪。

    盛拿云也变得处境尴尬,有人因为她是扬州慢唯一传人而要留下她,有人因为痛恨李相夷要赶走她。

    肖紫衿更是想解散了四顾门,还说要将她收为弟子。乔婉娩什么也没说,每日又哭又悔如去了半条命般。

    盛拿云就每日坐在四顾门前的大街上,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既是在等李相夷,又是在想着自己该走还是该留。

    附近常有来四顾门求助却倒在半路的人,死了的她就帮着埋起来,没死的就送进四顾门救治。

    三日后,她看到一个身影步伐不稳地走来,她正等着看这人何时会倒,却发现这人眼熟得很——是李相夷。

    李相夷没注意到她,她看到他站在门口歇了一会儿,又从偏门进了四顾门,没过多久又出了来,直愣愣地朝前走。

    盛拿云又想起了乔婉娩的话,乔婉娩让她陪着李相夷。她毫不犹疑便跟着李相夷向前走去。

    她看见他走在满目疮痍的道路上,走一会儿歇一会儿,晃晃悠悠仿似蹒跚学步的婴孩。

    道路走到头了便走到山路上,山路更是坎坷,他一步一晃、三步一摔,头上的发髻乱得像鸡窝,身上不知是谁的血迹被抹开。

    终于,他一下子摔到路上。

    盛拿云赶忙冲上去扶住他。他偏头一看,如死色的面上竟泛上了震惊,“是你,你没留在四顾,阿娩身边吗?”

    盛拿云略动内力,就将他扶了起来,“我觉得我这次也该来陪陪你。”

    李相夷竟双眼通红地笑了出来,“没想到啊!”

    盛拿云没回他的自言自语,只是扶着他,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普度寺前。

    他们偷偷从后门钻了进去,盛拿云把他交到了无了和尚手里,自己坐到了门前开始调息。许是紧绷的神经一放,她竟一下子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她已躺在榻上,无了和尚坐在桌前喝茶,李相夷却已没了踪迹。

    她自觉不好,连番逼问无了和尚才得知李相夷走了,可能去了东海找他的剑,也可能自己漂泊去了,也可能去寻死了。

    她想着,剑对于剑客应该是最重要的。

    于是她赶去东海,所幸在沙滩上看到了晕厥不醒的李相夷。

    她将人扶进附近搁浅的大船里的榻上,她就坐在榻前静静等着。

    过了好久好久,她的肚子已经饿得生疼。

    她忍不住开始哭,她想起了哥哥,给他们收尸的那天,哥哥的怀里还揣着字条,那是给她起的名字——盛拿云。

    她还记得哥哥启蒙便是这首诗,哥哥刚学时天天在家里念,念来念去也只背得住这句。

    她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哭得整艘船都听得到。

    忽然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摸上了她的脸,她一低头,李相夷正奇异地看她。

    她一下子笑了出来,眼泪和笑容一起往外冒,“你醒了!”

    “嗯,醒了。没想到你还会哭,这两年可没见你哭过。”李相夷扯出个笑容,假装抹抹脸,“别哭了,鼻涕都掉我脸上了。”

    李相夷休养了两日就起了床,吃了船上剩下的吃食后就使唤着她和自己一起把大船改成了个勉强能住人的样子。

    李相夷躺在晒得干爽了些的被褥上,对着还对在闷头干活的盛拿云说:“活儿也干了,饭也吃了,我也大概能活下去了,你回阿娩身边去吧。”

    她手上的动作都不停一下,拿着不比自己矮多少的扫帚使劲扫着地,“我不走。”

    “你回去过得可会比跟着我好多了。”李相夷毫不意外,他这几天赶了四五次了都不见她肯走,他只好再下剂猛药,“我要去找师兄的尸骨,你跟着就是个累赘。”

    “累赘”一词钻进她耳中,就像一针一样扎醒了她。

    她把扫把一扔,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掉,声音却坚韧,“乔姐姐让我陪着你,那我活着的意义就只有陪着你,如果你不要我,那我也没必要活着。”

    李相夷愣住了,过了会儿,他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脑袋,说道:“如果要跟着我,那就不好继续叫盛拿云了。”

    “我打算以后叫李莲花,不如你就做我的妹妹李芙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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