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小白瞬间眼泪就出来了。
事情来得太快，她对自己检讨、对他人道歉，从来没想过到底自己犯了什么错、错到什么程度。
眼前这个只见过聊聊数面之人，倒是站在她的立场、为她说了句公道话。
她抬起胳膊，用袖子粗鲁地摸了一下眼泪，以显示她也不甚在意，不过小事一桩而已。
“那什么，我没发现他的想法实在太粗心，这个的确是我的不是，我道歉是应该的。”
陆昭手指微动，在发现自己很想递过去帕子的时候，他心中震惊。
不动声色地收敛情绪，他悄悄吐出一口气。
说完，小白再次朝他鞠躬，“如果可以，让我留到连弩发射受阻的问题解决再离开。”
眼前女孩再次朝他恭敬的弯腰，留海垂了下来，盖住了额头。
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泪珠悄悄落了下来，直直砸到地面。
“啪嗒——”
如此细微至极的声音，寻常人应该是根本听不见的，就是耳聪目明的高手若不刻意去听也不会抓住那一瞬间极为渺小的声音。
可陆昭却听见了。
他心中飞过略过一丝迷茫。
这是他这几年手中权柄越来越大后，从未产生过的情绪。
因为他无法判断这是实实在在发生的声音，还是他心中臆想。
他从来不曾想过，他竟然会却在意一个女子的眼泪。
女子的眼泪他见多了，后宫中比比皆是。
或是心机之人的利器，或是蝼蚁哀嚎的无助，他或嗤之以鼻，或不屑一顾。
从未像此刻这般在意。
不，不止在意。
他有那么一刻，觉得那一滴眼泪仿佛是一块巨石，重重砸在他胸膛上，整颗心被震得闷痛。
心中惊骇不已。
好在他还算有些城府，将所有心绪一概很好掩饰，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如你所愿！”
他用平静到有些淡漠的口吻说出四个字，想让自己尽快摆脱这种无法掌控又莫名其妙的感觉。
*
小白回到工房。
呆呆坐了许久也没整理好情绪。
她被“你没错”三个字，莫名弄得想要大哭一场。
可是，还有工作没完成。
行吧，小白同志，给你五分钟时间整理情绪，然后，要开始工作了。
她心里告诉自己。
心中对自己稍微宽容一些，她的情绪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这里她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刚才还被误会自己是个玩弄感情的渣女，最讨厌的是她如此努力工作想要忘记那个大明星，差不多都已经忘记他长什么样了，刚才又迫不得已想起了他。
好丢脸，好惨，好难受。
想哭……
*
陆昭折回是来找慕容昀的。
可是正主前一刻还紧紧拽着他的衣袖，后一刻竟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在多年兄弟的情分上，他没有怪罪他，让人把他拎回来，而是直接去找他。
可今日不受他控制的事情太多，比如腿脚就不受他控制，竟然走到工房外面。
待他反应过来想要离开时，他听见了压抑的哭声。
陆昭看过去，窗台边那宽阔的书桌上，她将头埋在臂弯里，正在闷声抽泣。
那种古怪又不受控制的感觉又来了。
明明是她在哭，为何自己心头会闷得难受。
他根本不承认他动心。
他直觉自己荒唐。
转身就要离开，哭泣声突然消失了。
陆昭看着她又粗鲁的用袖子狠狠抹着眼睛，然后，铺开白纸，手握炭条，开始……
开始画图？
陆昭有些不解，凝神看着。
只见她刚才还在颓废又委屈的偷偷哭泣，可只要她手握炭条，马上就像变了一个人。
大眼睛红通通的，眼神却格外专注，炭条在她手里仿佛有了灵魂，随意的线条就能拼变成图形，不用多久，一个图形就跃然纸上。
此刻的她，让人完全忽视她平庸的相貌，只有她闪着光芒的眼睛又像是一个小灯笼，不断闪耀光芒。
陆昭告诉自己要离开了，可是，眼神却被牢牢吸引着，一步都动不了。
那个姑娘有着最平庸的样貌，还有着最耀眼的灵魂。
他好像已经深深陷了进去。
“砰砰！”
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这次，他逃避不了。
心里有些乱。
他眼前闪过东宫空荡荡的殿宇，闪过龙座上那人忘恩负义的嘴脸，闪过战场上尚未熄灭的硝烟，闪过京城侯府那个姑娘低眉顺眼的模样。
他将情绪深深埋入心底。
待战事结束……
陆昭最后凝望那道忙碌的身影一样，坚定离开。
*
陆昭找到到慕容昀，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后了。
他是被侍卫扶着过来的，满身的酒气，眼神迷离地摊坐下来，浑身软塌塌的像是被抽走了脊梁。
陆昭皱眉，沉声问：“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们从西域返回时得到的一个机括？”
它上面滑动的暗槽就和她说的油槽很是相像，或许可以有所启发。
慕容昀歪歪斜斜靠在圈椅中，像是听见了，又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陆昭正待再问，却见他胸口起伏一脸呕吐状，连忙挥手，让侍卫将他拖出去。
“呕——”
外面传来慕容昀呕吐的声音。
陆昭黑着脸，狠狠皱着眉，等待往日意气风发的好兄弟从一滩烂泥重新振作。
谁知，他等了许久，却等来一阵夹杂着哀嚎的抽泣声。
“……我真以为她心悦与我……”
“……她相貌一般，举止比江湖女子还要不羁，比起以往追求于我的女子，她甚至连她们的丫侍女都比不上。可是，我就是喜欢她啊……”
“她机括术如此厉害，她对我倾囊相授，她独自一人跟着我到了这里，她、她怎么会不喜欢我……”
“……不可能啊，她说谎，她一定喜欢我，一定……”
“不不不，我还有机会，她不是喜欢银子吗，我给！她要多少，我给多少！只要她喜欢我……”
“……大哥，你告诉她，我有银子，有很多银子……”
“殿下，你帮我告诉她，我……唔唔——”
陆昭额头青筋直跳。
他的身份只有慕容昀父子知晓，被慕容昀这么嚷嚷开，岂不是天下尽知！
慕容昀被捂着嘴巴拖回了屋子。
“哗啦——”
茶壶中温水整个倒在了他头上，这才清醒了几分，他有些慌乱和愧疚地看着陆昭，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等他清醒几分才勉强问到了答案，陆昭着人将慕容昀送了回去。
自己去了他的书房找到了机括，想了想，陆昭去了小白的工房。
月上中天。
陆昭走了一段路才发现时辰已然很晚。
心中犹豫不决，但脚步还是不受控制往工房而去。
*
小白听见有人扣响房门，刚要请人去开，才想起来已近凌晨，她早已让其他人歇下了。
打开门，竟然是那个张大侠，小白一脸疑惑。
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发现只有他一人，心中还是有些失落。
看来此人是有急事找她，且慕容昀没来，应该是没有原谅她。
陆昭说明来意，将手中一个古怪的机括给她看：“偶然间得到，与你所说油槽有几分相似，所以，给你看看是否能派上用场。”
小白接过细看，露出一丝会心的笑容。
然后，她转身拿过桌上一张图纸：“张大侠，我刚才画了草图，你这个机括倒是和我的草图设想有些一致。你看这里，我打算……”
陆昭小心地靠近半步，看着她拿着图纸与自己解说她的构想：“张大侠，连弩这里再增长三分，将油槽设计得狭长一些，正巧可以安置进去……”
陆昭仔细听着，然后耐心地等她停歇时，出言打断：“白姑娘，在下痴长你几岁，若是不嫌弃，可以称我一声兄长。”
“……啊？”小白从自己的思路中抬头，见那个“张大侠”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仿佛说了什么大事正等她决断一般。
“哦，”她对一个称呼完全不在意，“张大哥。”
陆昭在自己都不知道的屏息凝神间，听见这一声“张大哥”，突然觉得心中一颗大石落地。
从“壮士”到“大侠”，再到“大哥”，此路坎坷，简直不足为外人道。
小白根本不知眼前人心中波澜起伏，她只继续对着图纸解说。
突然间，她停止了，好像此人不是机械师，不，机括师，他能听懂吗？
可她又不好开口，要让他把慕容昀请来。
人家小哥哥说不定正伤心呢，还叫来加班，也不厚道了！
谁知，她的疑惑马上被解答了。
“白姑娘，这里是否还需要加粗半分，”陆昭仿佛没有看到她那双大眼睛咕噜噜转动是在想什么，“当让，姑娘的意思我明白，再加粗的话会增加阻力，会减少发射时的阻力，但若是这里加粗半分，再适当减少长短，是否可以——”
小白瞪大眼睛瞧着眼前之人。
可以嘛！
若是把图纸给慕容昀这个机械师、不，机括师看，估计他也就是理解到这个程度了。
这个擅长一剑毙敌的打架高手，居然也懂械？
“这个我也考虑过，但是，”小白指着另外一点，“若是按照你的设想修改，这里又会产生阻力，不但会影响威力，还会影响速度。”
陆昭却转身，拿起一旁炭条，在她指的地方和另外一个地方同时涂改起来。
小白有些疑惑，马上就变成了惊讶。
直到她瞪大眼睛，一脸震惊。
她情不自禁地靠近几分，也不管两人的衣袖都要碰到了，看看图纸，又目结舌地看着他，“张、张、大哥，你怎会知道，调整这几个地方，会一起将阻力减少？真是奇思妙想啊！你之前也学过机械、不，机括？”
一阵若有若无的馨香渐渐吟饶过来。
陆昭紧绷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