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飘了一层的雪，在地板上铺成厚厚一片，唯一塌陷的地方还是訾烨出来时踩下的脚印，在一片白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訾烨站在夜色中，一双眼跟着面前不停往下掉落的雪花移动着，右手也在缓缓地摇晃着酒杯，在听到身后滑轮滚动的声音后微微撇了一下头，神色懒散。

    俞眠瞟了一眼冉思楹，经过这一晚，她其实心里有很多问题想要问訾烨，比如为什么要同意冉思楹在教室里的请求？比如明明断绝来往一个多月，为何又心甘情愿地接受冉思楹的接近？比如明明不喜欢了，那让冉思楹追他的理由是什么？

    其实这些她完全可以跳过訾烨从冉思楹的身上寻求答案，可她明显感觉到这人根本不想多聊，更加不可能对她说实话，所以不得已只能选择舍近求远。

    虽然里面的音乐声很大，但俞眠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直接进入了正题，“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没听懂你的意思。”訾烨用食指戳着栏杆上的积雪玩，薄唇轻启，吐出一片白色的水汽。

    俞眠觉得有些好笑，不禁嗤笑了一声，“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听不懂？当时思楹跟唐司交往后，我亲眼看着你刻意躲着她。我不信会有人这么长情，看着喜欢的人一个接一个换对象，还会视若无睹并心无旁骛地跟她继续相处，所以，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也很聪明。”訾烨毫不意外，毕竟俞眠是第一个看穿他心思的人。

    “然后呢？不喜欢了为什么昨晚还特意发短信让我帮她冰敷？不喜欢了还看着她眼巴巴地追求你？如果你没打算认真的话，就早点拒绝她，别最后弄得大家都难堪。”俞眠抬了抬眉，声音冷冰冰的。

    訾烨将手里的酒杯放在栏杆上，语调懒洋洋的，“那她呢？”

    空气凝住，俞眠彻底被噎住，脸色惨白地看着旁边的人。

    “各取所需罢了。”

    訾烨勾了勾唇，拿起杯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阳台。

    -

    经过生日那晚，几个人的生活又重新回到了正轨，俞眠逮着机会就想劝一下冉思楹，可无奈这人总是跟訾烨黏在一起，让她完全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雪融化的时间，空气冰冷到了极点，窗户上结满了厚厚的一层霜。

    冉思楹洗完澡就迅速钻进了被子里，瞥了一眼坐在下面看着自己却一副欲言又止的俞眠，忙道：“你不冷吗？”

    “空调和暖气都开着，冷什么？”俞眠双手抱胸坐在椅子上，悠哉地翘起脚，“我们聊聊？”

    “聊什么？好困啊，改天吧。”冉思楹翻了个身，继而拉起棉被蒙在了脸上。

    又是这样！俞眠在心里暗自腹诽着，最近这段时间每次她想说点儿什么都会被冉思楹一大堆的借口糊弄过去，不过仅凭这点，是不是也证明了冉思楹其实什么都懂？

    她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口气，拿开身上披着的薄毯，放轻动作爬上了床，看了眼闭眼假寐的冉思楹，道：“你明天还是跟訾烨去自习室吗？”

    冉思楹始终紧闭着眼睛，先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后绵软地吐了句：“要一起吗？我感觉訾烨的学习方法挺好使的。”

    “不了，不当电灯泡，怕受刺激。”俞眠逃避似的顺手帮冉思楹拉上了头顶的床帘，轻啧了一声后伸手按掉了床头的灯。

    一夜静谧。

    大雪后的一个阴雨天，天空灰蒙蒙像是要塌了似的，好不容易有些回暖的气温骤降，平时为了躲避图书馆内压抑的窒息感而选择自习室的人都纷纷待在宿舍里躲懒。

    空旷的教室内灯光明亮，坐在靠近角落最后一排訾烨翻阅着手头里的课本，时不时会用笔在上面认认真真地做标记，透过干净透亮的玻璃看了眼窗外的绵绵细雨，继而习惯性地抬腕看了下时间，不由得轻啧了一声。

    跟冉思楹约好的时间足足过了半小时，那种轻快的脚步声依旧没有响起。

    他起身出了自习室，趴在一米来高的栏杆往楼下看，来往的行人不过寥寥几个，寻觅许久也没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訾烨掏出手机刚准备拨个电话出去就看见了从旁边那栋楼里出来的人，具体来说，应该是两个！

    因头顶有伞遮挡，他看不清跟冉思楹同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只略微看见对方穿着一件米白色大衣，修长的双腿被一条黑色休闲裤包裹着，周身气质很熟悉，包括用伞帮冉思楹遮雨时细致入微的动作，都让訾烨忍不住心口一紧。

    几分钟后，似是送着冉思楹进了教学区才离开，这人再次出现在訾烨的视线里。因在楼下碰到了熟人而选择在一个有着避雨棚的报亭下闲聊，距离不远角度刚好，訾烨恰巧可以看到这人的全貌。

    直觉没错，是周礼。

    听着楼下愈来愈近的脚步声，訾烨迅速转身回了自习室，想起前两日在食堂，訾熠好像确实在无意间提到过周礼从国外的事务所实习回来了。

    当初冉思楹和周礼的恋情开始得有些突然，并且作为冉思楹在大学期间的第一任，无人在乎，也无人知晓，因此对于俩人当初分开的缘由，他无从知晓。

    可见到如此场景，就证明俩人当初并没有闹得太难堪，所以一回来俩人就见了面，哪怕同遮一把伞，那种和谐熟稔的氛围还是让他很轻易就察觉到了。

    訾烨的视线虽一直冲着手上的课本，但还是很轻易地感觉到了冉思楹扒在门框上朝里张望的动作。他略微抬了下眉，声音低沉暗哑，“我以为你不来了。”

    “有点事情耽搁了。”冉思楹有些歉意地吐了吐舌，终于挪动步子走到了訾烨的面前。

    闻言訾烨脸色黯沉了不少，勾唇哼笑了一声，“听訾熠说，周礼实习回来了，你们碰见了？”

    冉思楹拎着早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回神看了眼门口的栏杆，小心谨慎地开口道：“出去买早餐的时候还没下雨，回来刚好在门口碰到的，他说他也要来教学区，就顺便一起过来了。”

    话音刚落，装着一杯豆浆和一盒烧麦的透明塑料袋便搁在了自己的面前，訾烨不自觉地蹙紧了眉头，想到刚才周礼送完冉思楹又急忙离开的背影，再结合冉思楹的这段话，让他没来由的有些烦躁，登时伸手拨开了桌上的塑料袋。

    顺便？

    他抬眼看了下冉思楹紧贴在额头上半干的碎发，沉声道：“我说过，期末周我在宿舍自己备了吃的，不用给我买早餐。”

    “抱歉，我只是觉得你每天吃饼干和吐司，可能会想换换口味。”冉思楹穿过前排，绕过靠窗的小走道后坐在了訾烨的旁边。

    瞥了一眼抽出纸巾擦拭后脖颈的冉思楹，訾烨不由得抿紧了唇，没再吭声而是选择了继续看书。

    空旷的教室再次恢复安静，收拾妥当后的冉思楹开始埋着头复习，没多久耳边就传来刻意压低音量后声情并茂的朗读声。

    原本强打着精神的她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瞌睡，眼皮沉重到越耷越下，头也越垂越低，最后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写字沙沙声，还有偶尔响起的朗读声，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温热的呼吸舒缓有节奏，全扑在了訾烨搁在桌上的左手，瘙痒的触感扰得訾烨早就没了复习的心思。

    他抬手用笔在冉思楹的耳边敲了敲桌面，眼睫颤动了好几下后却转动脑袋换了个姿势接着睡，惹得訾烨眉头几乎都拧到了一处。

    “你再不醒，我就回去了。”

    话音刚落，旁边的人终于有了动作，倏地转头拽住了他的胳膊，似撒娇又似生气地努了努嘴，“我昨晚背你画的重点，快天亮才睡的，加上你朗读文章又实在催眠，所以就没撑住睡着了。”

    “所以背得如何？”訾烨沉声道，刚准备摊开冉思楹面前的笔记本，就蹭到了一丝冰凉，垂眼仔细看了下，不由得黑了脸。

    循着他的视线，冉思楹有些难为情地合上笔记本，从桌兜里抽出一张纸拭掉了上面的水渍，“对......对不起，你就当没看见吧。”

    “我看你今天也没这个力气复习了，不然早点回去吧。”訾烨慢条斯理地收拾着面前的东西，起身就打算走。

    冉思楹慌了神，急匆匆就追了出去，用满含歉意的眼神望着訾烨，语调放软了些许，“抱歉，我以后不会了。”

    “没生气，”訾烨脚步微顿，迎上她的视线，“还有三天就考试了，口语有把握吗？”

    “有把握，这次考试全都没有问题，虽然不能像你那样拿到奖学金，但肯定能稳稳地度过这个春节。”冉思楹用手指勾了下訾烨的衣角，眉眼闪动了好几下。

    訾烨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轻轻拨开了冉思楹的手，继续转身朝着楼下走去。

    他的脚步过快，冉思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依旧赶不上，只好迈开腿小跑着追他。听着身后微喘的气息声还有匆忙慌乱的脚步声，訾烨突然放慢了动作，反倒让一心往前猛冲的冉思楹反应不及，一不留神便撞上了訾烨那结实的背脊。

    抱了满怀的复习资料全都掉在了地上，还有不少标注着知识点的纸张从课本里滑落了出来。

    几乎是下一秒，訾烨就看见了一张夹在纸张里色彩丰富的明信片，左半边是一副带有地理标志性的风景图，右半边则是用黑色油性笔写的几行祝福语，字迹清隽有力。

    他顺着那几行字开始移动目光，在最角落的位置看见了落款。

    ——From 礼

    蓦地，趁着冉思楹缓神的机会，訾烨率先俯身捞起了那沓复习资料，抓着将明信片往纸张里塞的空隙看了眼上面的具体日期。

    12月25日，看来是在圣诞节特意给冉思楹邮寄的明信片，很贴心！

    他伸手递了出去，看着冉思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乱成一锅粥的复习资料，接着小心翼翼地将明信片塞进了一本皮质笔记本里，看样子好像是刚才来晚时专门护在怀里的那本。

    想着昨晚复习结束，冉思楹拜托他第二天早上帮她在自习室占位置，当时仅仅只是塞给了他几本复习资料，独独没有这本笔记本。

    那种异样的情绪开始侵袭在自己的心头，让他觉得有些难以呼吸，思忖半刻后冷不丁开口道：“明信片挺好看的，你居然随身带着。”

    冉思楹收拾的动作顿了下，猛然抬头淡然一笑，“哦，对，朋友送的。”

    猝不及防间，一张充满压迫感的脸庞朝自己的方向压来，嘴里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朋友？周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