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理想，不能再抱下去了。
在脑子里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终于冷静下来，放在身侧的手抬起来想推开秦慕臣，秦慕臣已然察觉到她的意图，松开了她。
“我可以了。”明理脸上的红色褪去了一些，她用手贴了贴自己的脖颈。
“这么快就好了？”
明理点点头：“没问题了。”
“不用我们再演示给你看了吧。”
“不用。”
“那行，我们直接开拍。”李双湖往监视器那边走，“看热闹的别看了啊，准备准备。”
群演也开始就位。
热闹的大街上，冯冉冉正在欣赏繁华的租界，手里甩着一只绣了蝴蝶的帕子，路过之处尽是香风，引得路人频频回头注目。
越是显眼就越不容易不受关注。
冯冉冉的目光不经意扫过街角几个正在沿着一条路来回走的人，轻轻一笑，接着又大步向前。
几米开外，那个闻名租界的杀人魔正倚靠着自己的车，朝一个卖报的人招手。
卖报人把报纸递给他，却不敢开口收钱，急急往远处走，接着被军官一把拉住衣领。
两大块银元塞进了卖报人的衣领。
冯冉冉和目标越来越近，不免有些紧张，可是面上不怎么显示出来。
镜头缓缓推进。
明理本人有些紧张，她想尽量一条过去，所以绝对不能出岔子。
一步，两步，三步。
意外突然发生了，明理刚才不好的预感成了真，被检查的时候还是很结实的鞋跟突然断了，明理真真切切要摔倒，并且离秦慕臣还有几步距离。
这一身衣服紧绷绷的，明理也没办法做什么救自己的措施。
这个时候，一只手突然揽了过来，明理的腰被一个温热的手环着，温度透过薄薄的戏服传达到皮肤上。
明理的脸霎时间红了，她撑着手，飞快看了眼散漫笑着的军官，又稳住身体。
“小姑娘用的什么香这么好闻。”
明理抬脚把自己的两只高跟鞋脱了下来，一只手拎着，脸上依然是羞红的颜色，眸光颤颤，她轻轻咬了下粉唇，小声道：“蝴蝶香。”
“蝴蝶在哪儿？”军官四处看了看，目光又落回眼前，拉长声音，“哦，是在我眼前。”
冯冉冉光着脚飞快往前走，走了几步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手里的帕子塞到军官的口袋里：“蝴蝶在这里。”
接着冯冉冉又飞快跑了，走出拍摄范围，明理才松了口气，看了眼自己脏兮兮的脚。
听到自己身后一声卡之后，才转过身。
“不错啊不错啊，这条过了。”李双湖很是满意，“不过这高跟鞋怎么回事，有没有人来跟我解释一下。”
服装组那边立刻来认错，李双湖又看回放镜头，伸手捞起一瓶冰镇过的牛奶喝了一口才道：“下次好好检查，刚才要不是秦慕臣及时把明理捞住，这一摔够结实的。”
明理光着脚走了回来，也弯着腰看监视器。
李双湖的身体往旁边靠了靠，表扬道：“刚才反应挺快。”
“把鞋穿上。”
一双新拖鞋放在了地上，明理偏头刚好看到秦慕臣起身的动作。
她愣了一下，小声说了声谢谢，把脚套进了鞋里。
“看这段眼神就不错。”李双湖指着监视器说。
明理也跟着看向监视器，看到了自己转身之后秦慕臣的镜头。
那眼神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好像猎人在看自己的猎物，有种势在必得之感。
明理从来没见过秦慕臣这种眼神，心里想的却是演技确实可以将一个人完全改变。
“有种真情流露的感觉。”副导演咂咂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转头看秦慕臣。
秦慕臣几乎是把正在认真看着屏幕的明理挡住，好像把自己的身体变成牢笼，将明理困在其中。
副导演赶紧把头转了回去，看错了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明理直起身，和一个人的怀抱相撞，连忙道了歉。
秦慕臣给明理让开出去的位置，忽然又叫住她。
明理停下，眼睁睁看着秦慕臣抬起手，温热的手擦过自己的耳边，摘下一点不知从哪儿来的碎纸。
被碰到的耳朵立马和滴血一样。
明理用自己的手捏了捏，转身去换新鞋。
有了第一场的经验，李双湖说要趁着两个人之间还有这种氛围赶紧把他们的大部分的戏份拍了。
于是整个剧组又是忙得人仰马翻。
对明理来说也是好事，她和秦慕臣的相处确实又自然了很多。
不过也仅仅是自然。
又一天下了夜戏，明理蹲在路边等吴子奇，顺带看黑漆漆的天空。
没多少人注意到这边蹲了个人。
“大明星，在数星星呢？”一个人蹲在了明理身边，手里抱着一杯茶，看着十分惬意。
“哪里有星星？”明理抬头看被云层遮住的天。
“星星不在眼前，在心中啊。”解君秋摇头叹息，“你高考语文分数多少？”
“一百三。”
解君秋：“分数都扣在作文了吧。”
明理笑了笑：“可能吧。”
“我发现你这小丫头不经常笑啊。是不开心呢，还是不爱笑。如果是后者，我建议你去看看脸部肌肉。”
解君秋说话总也免不了东扯西扯的毛病。
明理想起了高中班主任刘强，他也是一节课可以扯半节课的内容，从来不按照课本讲，但是大家的语文成绩却都很好。
“我一直想问啊。”解君秋看着明理乖巧看过来的脸，“可能是有些不太礼貌，但是我因为你换了个大角色，所以想知道，你那天真的是因为看到我哭的吗？”
解君秋直接从没有台词和镜头的人成了明理身边一个地下组织的成员，是冯冉冉的上头之一，角色设定也是冯冉冉极为信任的人，虽然台词依然不多，但是脸确实可以在大屏幕上展现。
不过有点棘手啊，按照剧本，他明天就要牺牲了。
要是这小姑娘再哭，他也招架不住啊。
明理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人，不在了？”解君秋比跟学生谈话还紧张，尤其是明理都很乖巧地看着自己的时候。
解君秋感觉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小辈，或者——女儿。
解君秋这一生对结婚恋爱不感兴趣，老光棍混到了快五十岁。
如果有个女儿应该也是这样。
“很久之前就不在了。”明理抬头看天，“不过我觉得他还是一直在看着我，跟我之前上学一样，他躲在角落。我找不到他在哪里，但是知道他一直在看着我。”
“好孩子。”解君秋抬手摸了摸明理的头发，“知道有句话怎么讲的吗？死亡不是失去生命，只是走出了时间。”
明理眼眸动了动，在并不亮的环境里似乎有泪光在闪烁。
解君秋看得不分明，心里叹了口气，他这嘴啊。
“要是世界上有可以控制时间的方法就好了。”明理说着孩子气的话，“让时间倒流，定格在自己想要的瞬间。”
解君秋笑道：“那简单，来把你手表给我。”
明理依言解下了刚才戴上的手表，递给解君秋。
解君秋拿着手机打光，把手表的时间逆时针转了一圈，然后按下：“现在是一天前的十点钟。时间倒流了，但是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太没意思了。而且物理上不是有个相对动静吗？你以为的停下来说不定是时间的骗局。千万别被它骗了。”
“你不是教语文的吗？”明理把逆转了时间的手表戴上。
“我偶尔也会觉得自己适合拿诺贝尔物理学奖。”解君秋一本正经地说，“不过更可能是诺贝尔胡说八道奖。然后诺贝尔他老人家直接带着炸药把我带走。”
“向前看，不要回头啊明理。你看现在多好。”解君秋悠悠道，“星星出来了。”
明理以为解君秋又是在骗她，但还是抬起了头，发现覆盖在头顶的云已经被风吹走，露出了一大片璀璨的星星。
“穿越过很多很多很多年的时间和很多很多光年的距离，我们才可以看到它们。如果时间真的静止了，它们的光是不是要留在原地。不觉得可惜吗？”
明理的眼睛一阵阵发酸，她的声音有些变了音调：“有些吧。”
“其实是很可惜啊。”解君秋微微笑道，“过去之人，其实也在试着穿越时间来看你。不过距离有点远，所以他需要慢慢走，慢慢走。说不定需要从婴儿走成老头。然后从老头走成婴儿，周而复始。经历过无数个一生，才能走到你面前见你一眼。”
“但是你说让时间停下，那不是让他没办法动了吗？运气差点的，都已经要走到你面前了。看着你念咒语：时停魔法。然后就再也近不了你一步。你代入他是不是很难过。”
“然后你也被时间定住了，所以你也看不到近在咫尺的他。你怎么告诉他你想不想他。他说啊，马上能见到小明理了。嗨呀真气啊，这小姑娘，结果给我叫停了。也不知道她是想我还是不想我。”
“想的，很想。”明理低声说。
她按下了被调停的手表，秒针重新转动了起来。
晚上明理睡觉的时候，再一次梦到了明海森。
明海森正在往吊坠里塞照片，转过头看了明理一眼，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明理走到明海森旁边蹲下，看他手指灵活翻飞。
“我差点就接不到你了。谁让你把表里的电池抠出来的。还好我足够机智，看到太阳落山了赶紧往学校跑。”
“跑到了吗？”明理轻声问。
明海森眉开眼笑，把项链拿起来往明理脖子上一挂：“你爸可是上次区内竞赛长跑第一名，当然跑到了。”
第二天。
果然跟解君秋预料得差不多，他躺在地上十分仰卧不安，听着明理压抑的哭声他有些后悔昨晚说那么多。
哎，有情人才会为情所困。
不论这个情是什么情。
一声卡过后，解君秋爬了起来，又想从衣服里翻纸给她，但是吴子奇已经把冰好的毛巾拿了过来。
“你这样让我觉得我当老师很失败啊。”解君秋有些无奈，看着明理把脸埋进毛巾里。
让他意外的是，这次毛巾取下来，明理的眼泪好像就收住了。
“他告诉我他跑到了。”
解君秋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好啊好啊，想必他一定很会跑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