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木云杉第一天上工,业绩就很不错,对方甚至不舍得挂下电话:“你的声音真的很像我那位已经去世的姐姐,如果可以,请每天给我打一个电话,至少告诉我,我那笔奖金的提现步骤走到哪一步了。”

    木云杉程序化地点头微笑:“当然可以了,再见,祝您生活愉快。”

    挂下电话以后,她才开始给通讯录上的电话号码打电话。

    另一头,夏柠几乎是颤抖着放下手机,大口大口地吸气和吐气,又颤抖着拿起手机,给自己做网警的朋友打电话:“拜托!赶紧帮我查一下这个电话号码是从哪里打出来的!”

    坐在格子间里握着电话筒,时间久了,木云杉还真产生了一种自己是这里一位接线员的错觉。她趁打完一个电话,翻看通讯录的空隙,暗暗地往四周围看,发现这边坐在格子间里的人,大约有三分之一是鼻青脸肿的,这部分鼻青脸肿的人,手上和脚上,还戴着沉重的镣铐——这大概是刚来的,不大适应这里的生活,还在反抗期。

    剩下的人,大都面无表情,俨然熟练工了。

    她虽是新来的,却没挨打,也没戴镣铐,巴隆说的优待,大概就是这了。

    一连打了二十多个电话,只有夏柠上了当,打了钱。钉满牢固防盗网的破旧窗户外,阳光开始变得毒辣,一早上什么都没有吃过的木云杉,也开始受到饥饿和口渴的双重攻击。

    不知道是谁率先喊了一声“放饭了!”,原先坐在工位上的人,全都站了起来,翘首以盼地望着窄小的门口。

    须臾间,有穿雨靴的男人鱼贯而入,甩给每人一个残破的不锈钢餐盘,里面盛了一拳头大小的米饭,上面浇了一些未知颜色的未知液体,散发着浓郁的姜黄和大蒜味道,大概是某种自制的咖喱。

    没有勺子,只能用手抓着吃。看到隔壁工位上的男人埋头用手抓饭吃,吃得满脸满嘴都是不明物体,其中一些粒粒分明的饭粒,甚至粘在了他下巴稀稀拉拉的胡须上——活像一头饥不择食的野猪。

    看到这个场景,木云杉其实有点反胃想吐。但是她马上清醒过来,警告自己——现在的第一要务是活下去,找机会离开这个鬼地方,不吃东西就活不下去,所以必须吃!

    简单的午餐以后,又是一下午的忙活。在无限的电话嘟嘟声中,木云杉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和满身的能量,正在被这样枯燥无聊的工作一点一点地汲取。

    极目望去,满工位上的人,哪一个不是行尸走肉,形容枯槁?

    在这样压抑的地方待着,时间久了,很可能适应不了外面的世界,再也走不出去了。

    晚饭是两张焦黑的薄饼,寡淡无味不说,还夹杂着黑芝麻般的细小沙粒,在舌头和牙齿间不安地蹦跶、摩擦。想吐,吐不出来;咽下去,又剌得嗓子生疼。

    木云杉觉得自己有被pua到,她居然有点怀念中午那餐了。最起码,那一顿的米饭里,没有讨人厌的沙子。

    这地方压榨劳动力可比万恶的资本主义厉害多了,直到夜色深沉,空气中的热气全部消散,些许独属于深夜的凉意开始侵袭人的后背时,才有一个轮班值守的人,重重推开两扇紧紧封闭的铁门,声音如被雨水浸润整整三个月的热带雨林一般沉闷:“收工!”

    坐在工位上的人便都站起来。

    一天的劳累和饥饿把他们折磨成佝偻的虾仁,全都半睁着冒青光的双眼,半死不活地走向仅和工作间一墙之隔的大通铺。

    木云杉在前面走着,小龙不知道从哪个工位里蹿出来,偷偷粘在了她身后:“今天第一天上工,感觉怎么样?”

    木云杉只回了一个字:“累。”

    “再过几天,等你适应了,就会感觉好很多的。”小龙马上安慰她,又无缝衔接为套近乎,“唉,这一天都快结束了,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干了一天的活,大家都累得喘不过气,说不出话,这个小孩怎么精力这么旺盛,有这么多说不完的话?

    木云杉有些纳闷,长了个心眼,马上随口编了一个名字:“我叫小红。”

    “原来你叫小红啊......”小龙点着头,悄悄凑过来,在木云杉耳边低声说话,“其实这边还有更轻松,待遇更好的工作,你想去吗?我在这边有很多认识的大哥,只要你想去,我可以帮你打点打点。”

    见木云杉有些疑惑,他又补充:“别担心,我不图你什么,就是希望你换到好工作以后,能想办法带我离开这里。”

    ***

    “桑,如果你想养一只宠物或想要一个女人,可以直接告诉干爹,没必要东躲西藏地养到这里来。”巴隆一边抽着雪茄,一边得意地看着垂着头,任刘海遮住双眼,一动都不敢动的洛桑。

    从小到大,每每犯了错,这小子总是这个样子。巴隆郁闷地想着。

    贫瘠的山地上,低矮的窝棚已变成一小片火海。草木的灰屑被山顶的旋风吹得四处乱飞,落在人的皮肤上,稍稍一拍,就成了一堆看不见、抓不着的齑粉。

    空气中弥漫着的,是蛋白质被点燃后的焦臭味,这股焦臭味长了触手似的一直往人的鼻腔最深处钻,一直钻,钻到肠胃最深的地方,试图催出已经溶解在胃酸里的某些食物残渣。

    巴隆全不在意这些,甚至变态得故意深深吸了一口气:“桑,我原以为,这么些年了,你早已经抛弃了你的慈悲和懦弱。没想到......唉,我觉得,我对你的教育还是比较失败的。”

    他往窝棚里瞄了一眼,火海里头,焦黑的不知什么东西蜷作一团,已然再也不能动弹了。

    洛桑虽低着头,身体却站得笔直笔直的,巴隆抬起左手,食指和拇指用力握住他的下巴往上抬,硬逼他昂起头来,直视他灼灼的目光。

    见洛桑眼底除了失望和害怕,没有一滴眼泪,巴隆笑了:“好啊,我的好儿子,你还是有进步的。”

    他松开手,望着远处的群山,陷入了深远的回忆:“还记得吗?你十岁那年,养了一条狗,有一天被车轧死了。你哭了整整三天三夜,把眼睛都哭肿了,后来还给那条死狗起了一座坟,天天都去祭拜它。”

    洛桑小时候抱着狗的尸体边走边哭的样子,仿佛还在眼跟前,巴隆一边摇头一边笑:“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样子。听干爹的,丢下你的慈悲和懦弱吧,这些东西,不仅不能帮助你,最终还会害了你!”

    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窝棚顶上唯一一根横柱,最终,横柱被烧断,“轰隆”一声倒地,“刺啦刺啦”的木头爆裂声不绝于耳。

    巴隆觉得这场景很是无趣,丢下还没有抽完的雪茄,毫不心疼地一脚踩灭:“想哭就哭吧,干爹不会笑话你的。”

    又警告道:“不要让我发现还有下一次。”

    他哼着歌,愉快地下山走了。

    洛桑一动不动,一直站着,直到太阳西垂,直到窝棚被烧得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灰烬。

    太阳最后的一点光芒被群山吞噬的时候,山上的旋风又起来了。这股旋风带着满地的黑色灰烬一直往天上飘,成了某种似乎能和天堂对话的通道。

    天已全黑,夜空稀疏几颗星星的微弱光芒,映照着这片寂静的山头。

    低矮茂盛的灌木丛抖动了一下,又是一下,最后整个慢慢地抖动起来。

    “阿丽。”洛桑站了一下午,双脚已经麻了不知道多少回,“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走吧,我们换个地方。”

    脚还麻着,他只能缓慢地向前行进。

    阿丽像一只瘦小的野狐狸,从灌木丛里钻出来,默默地跟在洛桑身后。

    ***

    不是不知道小龙所说的换工作计划有诈,只是一连在这里呆了三天,没有换洗衣服,不能洗头不能洗澡,连牙刷都只能用手指头代替,从小龙那边蘸一点少得可怜的牙膏,还是在东南亚这样湿热粘腻的气候下!木云杉真是快发疯了。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块马上要腐烂的肉,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当小龙再一次提出要帮木云杉打点打点,换一个工作时,她决定铤而走险:“行啊,那你帮我去问问吧。”

    小龙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那我中午就去问问,现在外面的工作,有没有哪个缺人的。”

    木云杉故意作出很感兴趣并迫不及待的样子:“那你快去帮我问问吧,这里的日子,我真是受不了了!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行啊!”小龙早就想听她说这句话了,立即向外蹦去,“你就等着我给你带好消息来吧!”

    小龙的“打点”起效很快,入夜以后,到了宵禁时间,黑暗中,小龙凑到木云杉身边,拍了拍她:“走吧,是时候了。”

    对过暗号,他率先猫着腰往铁门边走,木云杉跟在他身后,发现大通铺里的人大多沉沉地睡过去了,哪怕有零星几个醒着的,也没把她和小龙的举动当回事儿。

    黑暗中,小龙很娴熟地打开了铁门,外面的走廊上,也很“幸运”地一个值守的人都没有。

    “走。”到了走廊上,小龙走得如鱼得水,“接应我们的人就在前面那个房间等着,你记着,一会儿进去以后,他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只要你听话,他们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没走几步,就又到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迎着小龙期待的目光,木云杉打开铁门,瞬间便觉身后一股力气猛然袭来,竟是小龙在后面用力推她进门。

    她才堪堪被推进门不过几秒,身后的铁门,又“哐当”一声被他重重关上。

    “生活不就是这样吗?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好好享受!小红姐姐,你就好好享受吧!”小龙兴奋又幸灾乐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木云杉往屋子里面一看,三个穿着雨靴,腰间别着电棍的男人,已经一脸别有意味的笑,摩拳擦掌地等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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