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佑诀的大手抓着姜瑜的下颚，逼着她仰头望自己。

    澄净明艳眼眸中荡起水波，仿佛下一秒便会从眼角滑落，凝结成泪珠。

    明明未落，裴佑诀却像是被狠狠烫了一下，手下的力度松了几分。

    裴佑诀看着盈盈欲泣的姜瑜，竟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先前裴佑定提醒他的话。

    “皇兄，休怪怀安多语，只是切莫因儿女情长坏了大业。你我虽与皇嫂自幼熟识，但终归不是血肉相连，那事未成前你我还需多加小心。”

    色令智昏。

    裴佑诀没想到这个词居然有一天会和自己挂上钩。

    可是，他看昏了头的可不止他一人。

    意识到这一点后，裴佑诀便有些恼羞成怒，说话的语气重了许多：“怎么不说话？是想不出来骗人的话了？”

    裴佑诀看着闭口不语的姜瑜，心里恨极了。

    既是恨她，也是恨无用的自己。

    直到这时候，他居然还在想，要是姜瑜还愿意骗骗他多好，自欺欺人的事情他也不是做不得。

    看着裴佑诀阴沉的都可以滴水的脸色，姜瑜的心也不由得乱了。即便如此，她还是强装着镇定，一脸委屈地问：

    “殿下这是在说什么？妾听不懂。”

    裴佑诀更气了，直直地盯着姜瑜，像是要把她看穿：“你骗孤说，墨画遇见了二弟，可那日碰见他的人分明是你。事到如今，你还想骗孤？”

    原来是这件事情。

    姜瑜眉目松了几分，她睁着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裴佑诀，声音很轻，如同她纤弱的脖颈 。

    “殿下，妾知错了。那日，妾擅自出去，偶然遇见二皇子，便又折了回去。此事不合规矩，妾怕殿下数落，便隐瞒了。”

    裴佑诀哼一声，气仍是未消，他不依不饶地问下去：“那二弟为何帮你隐瞒？”

    “妾也不知，许是二皇子心地善良，知道妾的难处……”

    姜瑜皱起眉，仿佛被裴佑诀抓的痛了，鼻头一酸，双眼便淌下两行清泪，砸在裴佑诀的手上。

    裴佑诀彻底愣住，看着两眼泛红的姜瑜，有点不知所措。

    这一瞬间，裴佑诀脑子里所有的想法都没了，只剩下一个——

    他把姜瑜惹哭了。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姜瑜流泪。

    裴佑诀的手一松，无力垂下。他茫茫然起身，将姜瑜拉起来坐好，自己却半跪着。

    看着姜瑜犹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样的眼泪，裴佑诀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替她拭去泪珠，却又滞在半空。

    都是他的错，他不该这样伤害她。

    就算盼盼真的和二弟有什么，但她的心中只有他，她也只会为他流泪，旁人根本触动不了她的情绪。

    裴佑诀声音轻颤，笨拙地安慰着姜瑜：“别哭了，是我不好，我不该怀疑你，不会有下次了。”

    姜瑜边小声抽泣，边抬眼看他，整个人怯生生的，仿佛被他先前的所作所为吓得不轻。

    裴佑诀的心软下去，完完全全地化成了一滩水。

    “若有下次，盼盼你就用那把匕首往我的心口刺。”

    裴佑诀去拉姜瑜的手，往他的胸口上靠。姜瑜皱着眉，一直往回缩。

    良久，姜瑜才反握住他的手，道：“妾才不要。”

    心里却在想——

    死了好，做个有权有势的寡妇倒也潇洒快活，就是别死在她手上。

    感受到手上的温度，裴佑诀的心一并暖起来，他轻轻地应了一声，眼睛明亮。

    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墨画和司琴终是放下心来，但心中危机感不减。

    在东宫，她们一开始就处于弱势。若是太子有意监视她们，她们逃也逃不掉。

    所以，她们必须把握好这次中馈权力转移的机会，培养起自己的势力。

    *

    两人就这样默默待了一会，谁也没有再说话。

    没过多久，裴佑诀就寻了个理由，离开了长定殿。

    姜瑜也没有多作挽留，她知道裴佑诀的疑心没有那么容易消除，但目前更不能用力过猛，否则只会适得其反，前功尽弃。

    不过，她和裴佑定本就没什么，裴佑诀就算再去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娘娘。”

    门外，墨画和司琴看着裴佑诀离开后，才敢走进去，出声。

    姜瑜站起身，坐到梳妆镜前，拿出帕子给自己擦泪，同时吩咐着：“端点温水来，本宫要靧面。”

    “是。”

    姜瑜看着镜子里眼尾微红的自己，忍不住叹了声气，又拿起旁边匣子里的匕首。

    用匕首去刺他的心口么？

    裴佑诀是真傻还是假傻，姜瑜不知道。但是，姜瑜知道，那时候裴佑诀怕是把她当做了傻子。

    谋杀储君，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姜瑜轻笑一声，收起匕首。适时，墨画也送来了温水，姜瑜便洗漱了一把，而后用裹着手帕的鸡蛋敷眼睛，以免眼睛肿起来。

    “这几日，宫里的人都要一一查清楚，有些能用的便用起来。”

    “是。”

    墨画和司琴一齐道，心里有了各自的计较。

    *

    裴佑诀回了书房后，还是坐立难安。

    只要一闭眼，姜瑜哭泣落泪的样子便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的眼前，让他难以心安。

    但当他睁开眼，耳边又会想起鉴书的话，提醒着他姜瑜和裴佑定之前的事情。

    “鉴书。”

    裴佑诀放下手中折子，沉声喊。原本在殿外的鉴书速速走进来，先悄悄观察裴佑诀脸色，见一切正常才松口气，应着：

    “属下在，殿下有何吩咐？”

    “今后派人盯着二皇子那边。”裴佑诀想了想，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决定要对裴佑定严加看管。

    “是，属下这就派人去。”

    “退下吧。”

    鉴书快步走出殿内，准备去办事。走到半路，脑子突然一冒激灵，给他吓出半身冷汗。

    太子殿下这、这是要抓奸夫了？

    而且，这太子妃难道没事了？

    鉴书摇摇头，努力不再去想，决定将这件事遗忘在大脑深处。这皇宫里面的事情，就是好奇心害死猫。

    最后，想起之前种种，鉴书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太子殿下的心，真真是海底针。

    *

    二皇子府。

    送走姜瑜和裴佑诀之后，裴佑定又回了久安殿。

    屋内，药香还未彻底散去，苦甜交织。

    裴佑定在案前坐定，浑身明朗，嘴角竟也流露出几分难以察觉的笑意。翻开先前那本书，裴佑诀就着一壶清茶，开始细细阅读着，品味其中奥妙。

    这个午后竟是难得的悠闲。

    没了公事要办，也无需去紫宸殿，裴佑定就默默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过快意人生。若不是父皇不许，裴佑定或许真的会离开京城，去云游四海。

    但是，裴佑定知道他生在皇家，日子比起寻常百姓来，可以说是高枕无忧了。所以，裴佑定不会去自怨自艾，将所有错因归咎在皇家身上。

    享受了权力，便当履行相应的义务。

    裴佑定深谙这个道理，只是心里难免还是会对隐居生活有所向往。

    裴佑定看着书上印刷整齐的字体，心静下来，整个人仿佛置身于一片绿油油的竹林中，耳边琴声不断。等到裴佑定合上书的时候，油墨香已经沾了他满手。

    “殿下，不好了……”

    晏长地闯进来，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声音也一下高一下低，听的裴佑定直皱眉。

    裴佑定放下书，目光直直投在晏长的身上，眉峰平平，但是一举一动都带着无形的威压。看见裴佑定这副脸色，晏长一下噤了声，低着头。

    “何事？”

    晏长无奈撇眉，声音中透露出几分委屈：“殿下，现在外面都在传，严家原本要和您议亲，但是现在严家小姐死活要悔婚，因为殿下您、您……”

    “您什么？”裴佑定站起身，直视着晏长，看他脸上漫起一阵薄红，“继续说。”

    在裴佑定的催促下，晏长索性嘴一张，眼一闭，便大声说了出来，只是在难以言说的地方还是卡了壳：

    “他们说，是因为殿下您身有恶疾，不、不能人道，严小姐才要悔婚的！”

    身有恶疾，不能人道？

    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受不了这般赤裸裸的侮辱啊！

    不用说殿下，就只是他这样一个贴身侍卫，都听不了这样的直白的污秽之。要不是当时周边有一群人，他早就撸起袖子去揍那个为首胡言乱语的人了，他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

    一想到当时哄乱一片，各种□□污秽之词齐飞的场景，晏长便气得要死，腰上挂着的剑都有点按耐不住。晏长气鼓鼓地提议着：“殿下，要不要属下现在就去把他们抓起来，关入大牢，严刑拷打？”

    “不必。”

    裴佑定神色未改，仿佛先前被大肆羞辱的人不是自己，他下了命令：“无需管他们，你退下罢，下次切勿如此慌张匆忙，君子应当守礼。”

    ？？？

    乍一听裴佑定的话，晏长还以为是自己情绪太激动，耳朵都不好使了。直到猛一抬头，看清楚裴佑定眼里的漠然，晏长才恍恍惚惚地有了真切的实感。

    都到这个时候了，都发生这种事情了，殿下居然还如此冷静，甚至不忘教导他礼数……

    难道。

    殿下他真的……？

    唉，没想到尊贵如斯的殿下，竟然遭遇了这样的惨事，直接断了子孙。难怪殿下一直不愿意娶妻，原来是为了其他姑娘着想，不想她们嫁过来守活寡。

    他的殿下，真是天下顶顶的可怜人！

    晏长的眼眶一热，声音也有点哽咽：“是，属下知错了，下次绝不再犯。”

    说完，晏长一把抹了抹眼角的热泪，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佑定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眼里，不过都是些无稽之谈，他无愧于心就好了。反正日后要是闹大了，父皇和皇兄那边都会出手。

    现在贸贸然出手，反而会激起民愤，惹民众恼怒，真正的坏了事情。

    或许是药物的作用，裴佑诀难得有了清晰的困意，于是他走过去，靠在榻上，闭上眼小憩。

    时间一点点过去，裴佑定的意识越来越涣散，身体如坠云端，一片未知的空白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茫茫雾气中，一名女子漫步而来，身姿绰约，眉目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