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傅寒川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立刻扭头看向她。

    卓清绾好似彻底失了神智,泪珠啪嗒啪嗒的往下砸,衣料窸窣作响,他察觉到她在做什么,一下拧了眉,装出来的疏远顿时消失,他率先越过那张矮几,不由分说地攥住她的手,低呵:“又不是你的错,掐自己作甚?!”

    卓清绾被他一嗓子吼回神智,慢吞吞地抖开袖子,还没看清伤口就被他从软榻上拉起来,踉踉跄跄的跟着去了柜子那儿。

    傅寒川从一堆瓶瓶罐罐中翻出金创药,指尖沾了粉末,蹭上她掐出来的伤口。他手指生得好看,纤细白皙,关节处透着粉,比贵女们精心保养过的手还漂亮。可他体凉,攥上来的时候冰的她一哆嗦。

    傅寒川发觉,狭长的眸子一眯,“疼了?”

    “……”不是。

    “知道疼就好,记住这滋味,下回别犯蠢。”

    卓清绾刚要反驳她不蠢,药沁入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她皮肤又白又嫩,任何一点儿伤口都会显得格外狰狞,也最容易留下疤痕。傅寒川将她的手抬起,放在唇边吹了吹,轻道:“这样呢?”

    卓清绾眼睛眨巴的厉害,“...不、不疼了。”

    傅寒川利索的给她上完药,放了药瓶,从袖中掏出帕子给她揩泪,他终究还是见不得她梨花带雨的恹恹可怜样儿,轻叹:“有的事非你能左右,不如不去想,给自己徒增烦恼,又与他人生嫌隙,何必。”

    卓清绾掀起眼睑看他,泪珠又滚下来。

    傅寒川捏着帕子的动作一顿,心道,这泪怕是擦不完了...

    卓清绾也不知怎的了,原以为自己改了好哭的毛病,可他这么软和的同她说话,好似他们还是从前那般紧密无间。再加上文嫣儿的事,让她一时没忍住悲恸,絮泣不止。

    帕子一角被她的泪打湿,傅寒川索性不擦了,试探着拍了一下她的背脊,眉间紧紧蹙着,很是心疼地哄:“别哭了...”

    殊不知,人到伤心处,最听不得的就是身旁之人的宽慰。感伤顷刻迸发,将她从头到尾淹没在情绪中。

    卓清绾昏了头,拽住他的衣襟,栽入他怀中呜呜哭起来。

    低低弱弱的声音缠绕住傅寒川,逼退了他的理智。

    他抬起胳膊,先是虚环着她的腰肢,然后控制不住的一点点收拢了怀抱。女子身上特有的甜香味涌入鼻端,腻歪歪的,却不让他反感。

    卓清绾泣不成声,呜咽地唤他,“少凌哥哥...”

    他将下巴搭在她肩上,愁苦之色更深了些,连声应答:“嗯,我在。”

    卓清绾顾不上劳什子的男女大防,死死抱着他,仿佛抱紧了自己在世间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不止在为文嫣儿伤心,更为天家雷厉风行的铁血手腕感到后怕。

    苍天明鉴,文氏忠心为主,从未有过半分不臣之心。老家主更是追随了两代帝王,可他什么都没求,扶持皇帝坐稳了位置干脆辞官,举家迁出上京城,从此不问朝政。

    因家中长辈往来密切,卓清绾清楚文氏出来的都是些善心人,他们经商这些年来赚的银子大部分都用在了行善上,犹记得她们初见时,文嫣儿一个长房嫡女,穿着打扮还不如双儿。

    没成想,文氏最终落的家破人亡的下场。反观周成弘那等奸佞,竟一路加官进爵,深得皇帝信赖。

    卓清绾禁不住怀疑,卓氏的牺牲、文氏的衷心,这一切真的值得吗?父母和兄长们豁出性命在叛军的手中救下的百姓,可他们却要长年奉着这样一位是非不分的君主,将来又能过几天安稳日子...

    怕她会哭得上不来气,傅寒川在她背脊上轻抚的动作没停。等怀中呜咽声小了些,他方稍稍起身,垂眸看着她沾满了泪痕的面颊。那晚她从竹苑跑出去时,也是这么一副惨兮兮的样子么。

    欺负一个弱女子,他还挺不是个东西的。

    傅寒川捏着帕子给她擦泪,语气轻柔到像飘起来的泡沫,一戳就破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些话必须烂在肚子里,对谁都不能开口。卓氏一门的荣誉是你的亲人拿命换来的,现在全寄托在你身上,你需得保全。”

    她疑惑:“对四哥也不能吗?”

    “嗯。”

    “可是我不说,你也知道...”

    “那也不能。你不说、不做,就落不下把柄。”

    傅寒川松了环住她的胳膊,却因为她拽着自己的衣襟,不得不倾身同她对视。那双美到算得上妖冶的眼睛此刻正透着点点寒光,他试图用恐吓的方式让她长个教训,“你在宫里生存,待人处事要有分寸感,不能谁对你好你就全心全意的依赖人家。人心隔肚皮,你怎么知道在对方善良的皮囊之下没有藏着一颗祸心?”

    可惜无果,卓清绾一点儿没被吓到,还振振有词地道:“少凌哥哥不是别人,我把你视作知己,若是对你也要保留一分,那我与游魂又有何区别...”

    她的情绪还没完全收住,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抽泣一会儿,断断续续的,并不妨碍傅寒川拼凑出她的意思。得知她这是在怪他之前撂下的狠话,他愣是一句反驳都说不出来。

    感情里不分尊卑,饶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也曾为了博取蓝贵妃的欢心做下数不清的荒唐事,素来,谁动心谁就处于被动的境地。

    他先动心,那么,酸甜苦辣都得认。

    也并非没想过和她一刀两断,彻底了却自己荒唐的念头。可是狠话他说过了,疏远的事他也做过了,但这小女子一根筋,推都推不开。

    信任难得,但他要的不仅仅是信任。

    他想她的心,想她日日夜夜惦记自己,也想摆脱兄长的身份,要一个能让天下爱慕她的男子皆眼红嫉妒发疯的身份。

    这身份,绝对不是兄长。

    傅寒川伏身看着她。卓清绾方才哭得太投入,额头、鼻尖冒出了晶莹的汗珠,靥上浮现出两团绯红,唇上也留了排小巧的齿印。

    看起来,十分诱人...

    他入了迷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缓缓伸出手去蹭她面颊上未干的泪痕。

    卓清绾觉得这举动实在亲昵,可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与他缓和了关系,自然十分小心谨慎,不但没闪躲,还主动靠他更近了一步。

    她的乖顺态度果然引得傅寒川满意。

    他适时的收回手,忍着内心的旖旎,耐心与她分析其中利害。“这几日你老老实实待在骅裕宫,千万不要去搅合柞红殿的事,文嫣儿至死都没对任何人提及过与你相识,这便是想保护你,你不要辜负她的好意。”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父皇又生性多疑,早就有了收拢权势的苗头。文氏树大招风,此灾是他们命中注定的劫数。”

    “你也不必因为这个去寻小六闹,他奉父皇的旨意,许多事都身不由己。再者,小六把她送到宫中来不见得只为谋私。若文嫣儿是个好拿捏的软性子,入宫是她唯一能保全性命的方法,可惜谁都没料到她竟有这般胆识,为了证明文氏无辜,干脆以死明志。”

    傅寒川缓而慢地叹:“我最近常到父皇跟前说话,柞红殿的事情也许能插手一二,你若实在想见她一面,我或可从中周旋。”

    卓清绾稍作思考,摇头:“不必了。”

    “四哥的话,我会听。你让我不去,我就不去,你总不会害我的。”她说:“裕南盛行水葬,会在逝者的木筏上放满鲜花,以熏香引路,我想...”

    “这儿是内宫,她还是戴罪之身,父皇允她下葬已是不易。”傅寒川提醒她,“如果你所求太多,我也无能为力。”

    卓清绾忙道:“我没有为难四哥的意思。待我回去之后做一些纸花,放在文姐姐的棺椁中,也算是以家乡之礼送她一程。如此,可以吗?”

    傅寒川略一思忖,颔首。

    只是放几样东西的权力,他还是有的。

    “没旁的了?”

    卓清绾应声:“嗯。”

    正经事已说完,她没了再留下去的理由。外面天寒地冻,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像极了有鬼在低泣,他们又久违的这般和谐,卓清绾竟贪恋屋内的暖和,舍不得开口告辞。

    所幸,傅寒川没有像先前那样不留情面的驱赶她,转身坐回了原处,同她聊起闲话。“时漳教的如何?”

    卓清绾一愣,打了个磕巴,“还、还是很不错的...”

    “他曾在竹苑这批暗卫中做统领,武功高强,教你绰绰有余,但你平日里要多练习,否则也是白学一场。”

    “哎,我记下了。”

    茶壶被锦茵拿走,傅寒川饮了那一盏茶,将她唤了进来。锦茵添了茶水,又被他派去领着石荣拿给公主的春节贺礼。

    虽没有明说,但这就是撵她走的意思了。卓清绾没再厚着脸皮赖在他这儿,将要出门前,傅寒川跟了上来。他面色淡然,好似只是随口一说:“我送你。”

    石荣捧在东西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两位主子走在前头,皆沉默着,气氛倒也不算尴尬,起码比之前来竹苑那趟要融洽的多。石荣心下犯嘀咕,他们这算是和好了?若是如此,可真是上上喜事。

    行至竹苑的院门口,两人双双停了脚步。

    石荣赶紧跟上公主。

    方踏出小径,她忽地转过身去,叫了一声“四哥”。小女子的嗓音柔肠百转,仿佛一根羽毛在人心尖上轻抚而过,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石荣赶紧低下头,似觉得不妥,又背过身去。

    傅寒川站在风口没走,闻言,他掀起眼睑,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她,里头没有任何的情思波动,冷得叫人心寒。

    卓清绾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想掐手,碍于他面前才生生忍住了。她硬着头皮问:“往后我还能来竹苑小坐吗?不会来得很勤,也不会打扰四哥的清净...”

    “过完年,陈姑娘的父母即刻动身,估摸着有一月半的光景就到上京城。宫外的府邸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成婚之后,我们马上就能搬过去。”他说了这么一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在她困惑的眼神中,慢吞吞地补充道:“你来吧,我在宫内也就待这几月了。”

    “……”

    虽是同意了她的请求,可卓清绾心中始终不得劲。

    明明两人距离这么近,却好似中间隔着千山万水的远。冬日的日头本就不强烈,密密麻麻的竹叶遮住了光,他孑然一身站在阴影之中,被冷风裹挟,眉眼中一片寒凉。

    卓清绾心尖传来一阵刺痛,险些疼得跪下去。

    她犯了魔怔似的又红了眼眶,喃喃:“四哥...”

    傅寒川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为了她多做停留,撂下话,转身离开。

    ***

    宫内的春节不必坊间热闹多少,从早到晚有许多的礼要拜。

    卓清绾起了个大早,坐在镜前梳妆打扮。双儿简直拿出了看家本领,将她打扮的像花一样娇嫩,可还是架不住她选了一身极朴实的衣裙,明艳的妆容反而有种强烈的违和感。她却十分满意,“如此甚好。”

    用过早膳,惜玉来寻她去向母后请安,两人一路上挽着胳膊说说笑笑,十分热闹,到地方才知晓昨夜皇帝宿在了广惠宫,眼下还没离开。她们瞬间收敛了笑意,战战兢兢的随着溯溪入内见礼。

    落座时,卓清绾飞快瞄了一眼上位者,发觉他竟老的如何明显。年初她方到上京城时,父皇瞧着还十分有精气神,而今竟满头华发,面上也布满了皱纹。难不成,是国师研制的长生不老药出了岔子?

    卓清绾不敢深想,眸中的讥讽一闪而过。

    临近春节,宫内将柞红殿的事情彻底压下去,所有人绝口不提,好似内宫之中从未有过这么一位可怜的嫔妃。文嫣儿的棺椁是趁夜色悄悄运出去的,葬在了京郊的一处林子中,四哥看在她的面上,偷偷给她立了碑。

    因着文嫣儿的亡故,让卓清绾逐渐看清了一些事,多少对这位皇帝心生不满。身为一国之主,不为民生计,反而醉心长生之术,为了收拢权力不惜残害忠良,长此以往,只怕国将不国。

    旁的惜玉轻拽她的衣袖,抿着嘴笑:“来了...”

    什么来了?卓清绾不明所以。

    紧接着,棉帘被婢女掀开,引两位皇子入内。

    傅寒恒在府上憋闷许久,终于等到能出门的机会,因为能见到卓清绾,高兴的不得了,打扮的十分也惹眼,整个上京城世家子弟加起来都不及他半分。他请了安,主动上前与皇后说话,还不忘朝皇帝倒一倒禁足的苦水。

    “禁足又怎么?你这性子野惯了,不治一治就翻天了。”皇帝冷哼,看他的眼神却十分宠爱,“你就该跟你四哥好生学一学...”

    “陛下,今日是阖家团圆的佳节,您就别训恒儿了。”皇后及时拦下话茬,向旁的溯溪递了个眼神,让她将备好的礼给小辈们分下去。

    卓清绾接过匣子时,察觉到傅寒恒在看她,他的目光十分热烈,让她实在无法忽视。

    殿内的气氛十分融洽,素来沉默寡言的傅寒川也破天荒的说起了奉承的话,引得皇帝赞叹不断。

    在这节骨眼上,无人在意他们之间的眉目传情。

    偏偏,卓清绾打定主意了不回应他,还主动与惜玉换了位置。“我体寒,想离火盆近些。”

    惜玉不疑有他,换了之后离傅寒川更近了,拉着他撒娇:“四哥得了什么礼,快给我瞧瞧。”

    傅寒川目光扫了一圈他们。卓清绾装作若无其事的伸手烤火,旁的小六屡次示好没有得到回应,失意已挂在了脸上。

    他的笑意更甚,温柔道:“锦茵,将孤的匣子拿来给公主看一看。”

    “……”

    从殿内坐到晌午,负责布置席面的婢女终于来传,入宫赴宴的官眷已在厅上候着了,问娘娘何时过去。

    皇帝一听,让她领着两位公主前去应付,他还有些话要对两位皇子说。

    方出殿门,卓清绾以天冷为由,请求回去添件衣裳。

    皇后凉飕飕的甩来一记眼神,正要开口埋怨她,目光猛地一滞。卓清绾额上豆大的汗珠密布,双目微阖,贝齿紧咬着下唇,呼吸粗重,脚步也发虚,幸亏一旁的婢女扶着她,不然马上就能晕过去一般。

    惜玉见状,大惊小怪起来,“妹妹的脸怎么这样白?莫不是受凉了?快快回去添衣吧,你身子骨弱,可千万别染上风寒。”

    众目睽睽之下,皇后也拒绝不了,没得让人以为苛待她。

    得了准允,卓清绾由双儿搀扶着,急匆匆回骅裕宫。行至前方的岔路口,双儿吩咐石荣速速去传太医。

    卓清绾一把拦下他,“不必。”

    她附在双儿的耳畔,羞窘地嗫嚅:“嬷嬷给绑的束胸太紧了,我实在喘不上气,回去松一松。”

    双儿也是个半大姑娘,一听这话登时闹了个大红脸,低低地“哎”了声。

    回了寝殿,卓清绾没让双儿进来伺候。

    她站在屏障后头,三下五除二解了身上碍事的料子,畅快地喘了口气。姣好的身姿一览无余,白玉一般的肌肤上留了几道红痕,触目惊心。

    自从发身以来,最让卓清绾难以启齿的便是这两团,沉甸甸、圆鼓鼓,只得用束带裹住,否则...那样出去,实在不成体统。她坐在镜子前,皱眉咬牙,使上劲儿打了结,确认自己不会再呼吸不畅才折回去穿衣。

    风不知道把什么东西吹来了,撞在窗棱上啪啪作响。卓清绾急着回宴席上,没管那动静,披上外衫正打算离开,忽地,那窗自己就开了。

    卓清绾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摸枕头下藏着的木剑。紧接着,一抹湛蓝色的身影十分娴熟地翻进来,反手带上了窗。

    傅寒恒好像又长了些,面部的轮廓也越发锋利,肩宽腰细,双腿修长,在战场上锤炼出的钢筋铁骨正在逐渐展现出它的男子魄力。他端着一张笑脸,轻柔地唤她,“永乐妹妹。”

    卓清绾冷不防打了个寒噤,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气息,握着木剑的手指收拢,没敢应声。

    傅寒恒敏锐的捕捉到她的提防,不理解地歪歪头,委屈又小心地问:“我又惹你生气了?惜玉说你身子不适,我怕在外头见面让你吹了寒风更不舒服...不然,我再翻出去,在窗外与你说话?”

    卓清绾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对他的戒备心太重,定了定神,逐渐松开了抓着木剑的手指。她挺直了背脊,规规矩矩地站好,反问:“其实有话,待会儿在宴会上说也是一样的。还是,你有什么要紧的事?”

    傅寒恒一听,耷拉着脸,不愉地道:“那怎么能一样?难道你要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你倾诉衷肠,那你又该埋怨我不分轻重了...阿绾,我怎的感觉一月不见,你待我生疏了好些。”

    “……”

    倒也没有吧。

    卓清绾皱了皱鼻尖,心虚地垂眸。

    她知道他没有真的生气,因为那双充满倾慕之情的眼睛不会撒谎。人都有这样的毛病,面对亲近之人时会忍不住耍小脾气,其实都是想要引起对方注意的手段。她能理解的。

    傅寒恒只是爱慕她,想与她携手终老,况且四哥也说了他没有做错什么,都是身不由已。卓清绾这么劝了自己好久,可心中仍有一股纾解不出的怨念。她觉得这样好的少年郎,满身的本事该为王朝、为百姓做些实事,而非成为皇帝的一把利刃,不分是非好歹的屠戮。

    傅寒恒打量着她的神色,心里发虚,越发拿不准主意。“我真惹你不高兴了?那你指出我的错处行么,我保准儿改。”

    卓清绾没有搭话,转身去搬了椅子来。

    傅寒恒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愁的抓了把头发,识相的开始自我检讨:“唉。我就是个榆木脑袋,从前跟着舅父只知道行军打仗,不懂怎么讨小女子欢心...今日怪我鲁莽,因为见到你实在过于雀跃,行为一时失了分寸,望妹妹见谅。你若觉得被冒犯了,我马上就离开...”

    “我没有责怪你。你今日不来,改日我也要想法子与你见上一面。”卓清绾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坐,转身倒了杯茶。

    荷花样儿的杯盏透出茶汤的色泽,格外衬她她染了藕粉色的指甲。

    傅寒恒瞧了一眼,蓦地攥紧了拳头。

    他嗓子眼干涩的厉害,比鬼迷心窍了还要命,脖子上似是栓了根无形的绳子,另一端被她牵着,他只有任由摆布的份儿。

    傅寒恒将茶汤一饮而尽,乖乖地坐在她旁边,跟只捋顺毛的狗似地,眼巴巴盯着她,“阿绾有话不妨直说。”

    卓清绾沉吟片刻,方开口:“今日要说的事,关于你我。”

    傅寒恒一听,登时坐得更直了。

    卓清绾踌躇着开口:“你拒绝赐婚,被父皇禁足的事情我听说了...”

    哦,原是这事儿。傅寒恒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嗐,非但我不同意,谈雨莲也不愿。她本就属意四哥,得知四哥议亲的消息之后发誓此生不再嫁,这才吓得班姣郡主入宫与母后商议。”

    “隔几日,母后着人到府上给她送了枚镯子,是当年陈氏给的陪嫁,其中意思还不明显吗?谈雨莲当即就疯了。”

    “她在家中要死要活的闹了一通,连上山当姑子的狠话都放了,班姣郡主不可能真的将她敲晕了送上婚嫁轿。我这方又咬紧了不松口,两相都不同意,若执意为之,天家婚事岂不成笑话一桩了。”

    “所以我与她的婚事绝对成不了,你且放心。”

    “嗯...”她要说的不是这个。

    卓清绾勉强挤出一抹笑:“许多事因我而起,若有什么我能帮上的...”

    “不用,一切交给我就好,”傅寒恒看她的眼神含情脉脉,敛了平日里不着调的作风,展现出罕见的沉稳一面,“我既然许了你,就绝对不会负你。”

    “...我信你。”

    卓清绾呢喃一句,随即羞涩地低下头,衣领处露出白皙的脖颈,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干净透彻。傅寒恒没忍住多瞧了几眼,手掌不安地摩擦几下,犹豫着,若他现在去牵她的手,是否也算一种冒犯?

    卓清绾偷瞄了他一眼,正巧撞见他颈侧的一颗小痣,连这也觉得甚是讨喜。她抿了抿嘴,眼中似有灿灿星光。“我知你的心意,我又何尝不是...可是,我想堂堂正正的与你在一起。待丧期结束,我自会去向母后陈情,到时候,要打要罚或是褫夺公主封号,我全都认。只要能跟你一块儿。”

    她惯来是脸皮薄的,能说出这番话实属不易,且定是肺腑之言。傅寒恒一时感动得不行,恨不得为她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卓清绾说完之后也红了脸。

    前头铺垫的差不离,她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了重点,“凡事不可操之过急,需得徐徐图之,你不必急着向父皇讨赐婚的圣旨,左右,我心里也装不下别人了...但是,若为了咱们能得个结果,反倒坑害了无辜之人,这样的姻缘就算是给我,我也不敢要...”

    卓清绾面上在说姻缘,实则是劝他凡事三四后行,不要轻易搅入前朝的浑水之中。政事上她虽懂得不多,却也知晓树敌太多恐会遭到反噬的道理。

    年前她受四哥所托,出宫采买给陈姑娘的礼,偶然在茶肆听到百姓议论四大世家覆灭之事,言辞愤慨。

    裕南文氏多年行善积德甚得民心,如今被扣上“贪/污”的帽子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百姓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他们怕惹祸上身,不敢直白的表达不满,可面上对傅寒恒这位战功赫赫的皇子已没了往日的尊敬,反而十分恐惧他会不会变成逢人便杀的刽子手。

    得民心,需得日积月累。

    失民心,只在朝夕之间。

    就算皇帝打定主意让傅寒恒继承大统,笼络天下民心仍是每代帝王最要紧的功课。卓清绾一心为他好,否则也不会冒着大不韪说出这番话。

    她终究不是他什么人,不好置喙他做的事,只能用这样迂回的方式提点一二。听与不听,全看他自己。

    显然,陷入感情中的人都是昏了头的。

    傅寒恒非但没听进去,还一下垮了脸,宛如一头被激怒的野兽,霎时露出利爪。“是不是四哥对你说了什么?”

    卓清绾被他这副毫无征兆露出的狠意吓到,蹭的站起来,躲闪时不留心撞倒了椅子。“咚”得一声,惊到了外面的双儿,“公主,您还没换好衣裳么?宴会就快开始了,您得赶快过去,不能在人前失了礼数...”

    卓清绾耳畔嗡鸣,逐渐听不清她的话了。

    整个人被傅寒恒劈天盖地的气势包裹着,她不安地掐着手,试图劝他冷静下来,“你怎么会这样想四哥...”

    “不然还要我如何想他?”

    傅寒恒咬着牙根儿,这股怒火藏了太久,他快憋死了。原本他打算装作毫不知情,就让这事彻底烂在肚子里,当着她的面,他仍旧可以装作开朗无虑的样子,可她偏偏要提。“柞红殿出事那天,你去竹苑找过四哥。当时我就在门口,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卓清绾拧眉,语气变得比他还硬气,“你怀疑我?”

    “没有。”他答的斩钉截铁。

    傅寒恒撤开了几步,深深地望着她,“我从不怀疑你,但你能保证,四哥对你没有他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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