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阴领着未辰去到了四方山。

    他们在柳朝光的小屋里休憩。

    未辰蜷在木阶下，目不转睛地瞧着司阴在这里忙来忙去。

    她像个凡人一样，竟然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庭院。

    枯黄的叶子很快就被翻卷着扫在一处。细小的颗粒随之纷纷扬起，在半空中旋转着升腾。

    他嘁了一声，算是对司阴这寻常又不寻常的举动给了反应。

    司阴置若罔闻。

    眼前扬起的灰尘，让未辰的脑海中倏忽闪过一段身影。

    好像在什么地方的院子里，他也做过这样的事情。

    那场景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未辰细想下去，头痛欲裂。他还不知晓，这是柳朝光原本的记忆。神魂与躯壳不能完全融合，便会时时闪出原主的记忆。这是身体在排斥。

    一旁的司阴，一直悄悄观察着他的反应。此刻见他面容痛苦，司阴却无动于衷。

    她憎恨自己，也憎恨被自己放出的未辰。

    未辰的头越来越痛。脑海中的场景似乎越来越清晰。

    他抱着头在台阶下左右颠倒，痛苦万分。他再不能忍受，抱头狠狠磕向台阶。

    痛苦中，他看见司阴朝他走过来，还向他伸出了手。

    未辰下意识地挥动手臂去挡，却被司阴一把摁倒。

    四方山中不能使用神力。

    司阴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她只能先稳住未辰，让他免于无意识地自伤行为。

    荆溪一行人来到的时候，正好撞见司阴摁着未辰。

    长生仙人大惊道：“司阴神尊，你竟真在此处！”

    司阴闻声抬眼看来，正是长生，摇光，明渊三人。

    还有荆溪。

    荆溪的目光中，似有千万种情绪，最后都化作浓浓的担忧。

    司阴别开眼，只当未见。

    长生仙人仍在嚷道：“难道神尊你，真的要背叛陛下？”

    司阴不理会，仍牢牢摁着未辰。待他慢慢缓过来，她才松开手。

    荆溪的目光还直喇喇地定在她身上，让人想忽视都难。

    司阴直视过去，问道：“是你把他们带来的？”

    荆溪从来到这里，还未开口说过一句。现在听她质问，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他道：“是我。”

    司阴忽然大笑起来，一副理当如此的模样。她道：“好好的乌寒你不呆，非要掺和进来。乌寒神尊，我可不会顾念旧情！”

    荆溪仍在劝慰道：“司阴。你把罪囚带着，同我一道回去，也算是将功折罪。陛下…陛下不会惩治过重。”

    明渊仙人也在一旁帮腔道：“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若真要铸成大错，可就晚了！司阴，你考虑清楚。你天资出众，又是少年英才。何苦自毁前途？”

    司阴垂下眼眸。

    见她不说话，未辰以为她摇摆不定，便有心挑唆。

    他先是嗤笑几声，接着嘲讽道：“你以为重华殿坐着的那位，是什么好东西？那张鼎均（天帝俗尘名）鸠占鹊巢，使计戕害我父神，又将我与姊弟献祭古阵，才一跃成神，篡得这天下之位。你们这帮凡间升来的低贱泥物，一肚子阴谋诡计…”

    未辰骂到此处，忽然大笑起来。

    他疯疯癫癫，口不择言，将万年前的密辛言简意赅地公之于众。

    众人脸色惊变。

    他接着道：“如今，我已被放出，这万年前的旧事，他想瞒也瞒不掉。哈哈哈哈。即便我绑回天界，重入牢狱，依那老儿的狠戾，又怎会放过她？”

    他言语间尽显癫狂之态，恶狠狠地盯着司阴。

    荆溪还待开口，只听见明渊仙人高声怒喝：“住口！你这恶贯满盈的罪囚，还敢污蔑陛下！”

    司阴闭上眼，一副已被他蛊惑的模样。

    只见她提剑横在身前，纵然受四方山神力的压制，她那凛然的气势还是叫人怵了三分。

    众人这才想起，这位司阴神尊，在下界修行时，剑术无人可敌。

    月华剑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那光芒折进荆溪的眼中，令他恐慌万分。

    好像有什么东西将要在眼前逝去。

    他上前一步，月华剑直指胸膛。他看向司阴的眼睛。她的眼里一片死灰，无有一人。

    “司阴...”他又向前一步。

    月华剑不避不让，已经贴近他的衣衫。荆溪仍有前进之势。

    司阴嗤笑一声，挥手斩断荆溪鬓边一缕长发。她冷声道：“往日恩情就如这缕长发，就此两断！”

    话毕，她的剑直直地刺了出去。

    明渊仙人手疾眼快，一把扯过荆溪，将他护在身后。长生，摇光仙人见状一甩拂尘，与他站成一线。

    未辰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几人就此成对立之势。

    司阴笑道：“师祖。我不欲伤你。你退到一边。”

    “你...！”明渊仙人气结。

    长生仙人闻言怒斥道：“目无尊长！口出狂言！”说罢，他一甩拂尘，以拂尘为剑，率先攻了上去。摇光仙人紧随其后。

    司阴不慌不忙，一把将未辰推离战斗中心。随后，她提剑迎了上去。

    这一幕落在荆溪眼里，十分刺眼。一想到过往，每每被拉开的都是他。荆溪心中苦楚万分。

    他们二人很快败下阵来。二人唯一可作武器的拂尘，不过三两招就被司阴打落在地。

    司阴毫不留情，月华剑直指长生仙人的咽喉。看那架势，她势必要在长生仙人的颈上捅出一个窟窿。

    明渊仙人连忙喊道：“手下留情！”

    司阴闻声收起月华剑。她嬉笑道：“也罢。师祖，如此，我们便离开了。”

    她毫不留恋地转身，飘飘然从他们身边离开。未辰跟在她身后，放声大笑。

    这让长生仙人气得咬牙切齿，只觉得自己颜面尽失。

    未辰意味深长地瞧着他，脸上笑意更深。

    长生仙人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们走后，长生仙人便怒气冲冲地离开，嘴里嚷着，要去回禀陛下。明渊，摇光仙人也只能随着一同返回天界。

    荆溪不愿随他们一起回去。他轻声道：“三位仙人请回。若陛下问起，也不必替本尊隐瞒。”

    明渊仙人欲言又止。

    摇光仙人道：“乌寒神尊。你此行已是违了陛下旨意。若再不回去，只怕陛下会盛怒。何况，那司阴神尊已经公然叛逃，你留下也是毫无意义...”

    眼见荆溪抿唇不语，摇光仙人也知多说无益。他与明渊仙人面面相觑，终是无奈道：“也罢...”

    他们三人相继离去。

    转眼之间，这方小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走进屋内，来到司阴以往歇息的屋子。

    这里简陋得不能再简陋。偌大的房间内只有空荡荡的木板床和一套简单的木质桌椅。

    桌子上摆着一盆花。这是贺知婉。

    荆溪浑身一惊。他走上前去，将花盆捧起细细端详。果真是贺知婉。难道司阴就将她丢在此处不闻不问了吗？

    他望向司阴离去的方向，久久站立着。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从这方小屋里忽然蹿出一尾浑身雪白的小狐狸。它的嘴里叼着一株合拢的花。它向前一跃，蹦跳着没入草丛里，再也看不见身影。

    那是司阴离去的方向。

    这一行，彻底打乱了司阴的计划。她原以为，九泽神尊不在四方山，便能把四方山做个歇脚之地。现在看来，也不能了。

    这人间既无容身之地，她便顺理成章的去往魔界。

    这样也好。待到了魔界，她便逼未辰立下血誓，以此来牵制他。即便有朝一日，他未辰为获自由甘愿堕魔，他也得掂量掂量。

    司阴打定主意，悄悄打量着未辰。

    他眉头紧锁，似乎又被柳朝光的往事所困。

    司阴便悄悄地从袖中掏出晓天镜。

    如今，晓天镜已非在亡灵殿时的硕大模样。它随司阴来到人间，便也化作普通的铜镜，只有掌心大小。

    司阴遮掩着，悄悄使了神力灌入其中。那镜面便如拨云见日般，逐渐澄澈起来。小小的镜面上，浮现出两张少年气的脸。正是赤风与朱月。

    司阴偷偷看了好几眼，见他们如以往一般，也就收起镜面，拢入袖中，只当作从未拿出来。

    未辰没有发觉她的小动作。他现在只恨柳朝光执念太深。这神魂不融的痛苦全叫他一人承受了。若依着他，早将这柳朝光的魂丝打得灰飞烟灭。但那该死的疯婆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柳朝光的魂丝牢牢地封在识海中，叫他虽然占了柳朝光的躯壳，却也只是占了他的躯壳！

    缓了片刻，未辰觉得舒适了些，便问道：“神尊欲往何处？天上人间，恐怕已无神尊的容身之地。”

    司阴讥笑道：“本尊没有容身之地，你便也没有容身之地。你这仰人鼻息的东西。不若好好祈祷，省得离了本尊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闻听此言，未辰竟然也不恼怒。他还笑道：“如今你我二人也称得上‘同舟共济’，神尊何不好好待我，一同商议？”

    司阴觑他一眼，用更恶毒的话笑着问道：“四皇子既有这心，怎么在五灵殿中闷头想了万年，还是被逼的以一缕魂丝的形态落荒而逃呢？”

    未辰当下变了脸色。

    不过转瞬，他又笑道：“神尊，您神力登峰造极，鲜有敌手。”

    他话锋一转，又眯眼笑道：“今日那乌寒神尊是您的昔日爱人吧？即便身在牢狱之中，未辰也听闻司阴神尊以身做饵，千年哄骗，终得良人。如今面对昔日爱人，却避如蛇蝎。相见时，又横刀相向。这般狠心，您苦苦孜求之物，得到了吗？”

    司阴怒极，当下拔剑横在他颈侧。

    未辰忽然癫狂地笑起来，他笑得肩膀发抖，眉眼挤在一处。司阴从来没想过，她会在柳朝光的脸上看到这样癫狂疯魔的神情。

    当下，她愈发憎恶未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