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师不想当了

    京郊,寂渊山。

    初春时节,这山上绿意初发,万物复苏,一片生机盎然。

    年轻的女子站在山崖之上,山风迎面吹来,将她白色的衣裙吹得烈烈作响,似乎想将她朝里面安全的地方推去。

    她轻声道:“没事,我等等他。”

    话音一落,那风便停了,转而开始轻轻地盘旋在她脚边。

    “阿宛。”她等的人姗姗来迟,他已经在山间徘徊了三日,这林中像是下了禁制,进退不得直至今日他遣返侍从,才终于找到了上山了路。

    或者说,她才终于让他上山。

    谢宛闻声,转了过来。

    眼前人的样子丝毫不见三日寻路的风尘仆仆,反而一身玄色长袍,气度非凡,眼底那焦急神色,已经是这个人能展露的最大情绪。

    “你来了,”谢宛笑着说,“好久不见。”

    裴知砚看着眼前摇摇欲坠的少女,稍一侧身就要落入那万丈深渊,他正要开口劝说,却忽然发现了什么,焦急的神情中带上了一丝惊讶:“你的眼睛……”

    谢宛只静静看着他,她已有五年不能视物,此番重见眼前之人,却发现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但是又无比陌生。

    “裴知砚,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裴知砚不知她何来此问,但此刻他只想稳住她:“阿宛,我们回去。”

    “回去?”谢宛低声重复,“回哪去?”

    “回宫,”裴知砚看着她,眼神诚挚,“我们回宫。你若不愿意与萧氏结亲便不结,此后我再不会强求你什么。”

    她轻轻抬起手。裴知砚心道不好,连忙朝她跑去,却在几步之遥,被一堵看不到的墙拦住。

    “裴知砚,你忘了,我叫流霜,”谢宛看着他,嘴角有了释怀的笑意,“这寂渊才是我的家……我回来三日,向万物借了这双眼睛,只是想再好好地看看你,记住你的模样,”她缓缓转过了身,“来世托生,就不要再遇上你了。”

    寂渊山上,百兽如受惊一般自林间跑出,一时间鸟雀盘旋,齐声悲鸣。谢宛纵身一跃,坠入深涧。

    世间最后一位灵师复归了天地之间。

    距上一次,方才过了不到十年。

    师父,弟子真丢人啊。谢宛跳下去时想,自己可能是唯一一个连棺木都没有的灵师了吧。

    流霜再睁眼时,已是一月之后,缓缓地挪了挪自己的脚,触物的感觉都已有些陌生。

    这是阴曹地府?流霜皱着眉,杵着地坐起身来。

    外面的光亮从山洞口透进来,她站起身,趔趄了一下。赤脚踩到面前岩石之上,到洞口之外,却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这不是什么阴曹地府,还是她熟悉的寂渊山,但是眼前的寂渊树木枯黄、百草枯萎,一片死寂。

    她蹲下身,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株花枝扬了扬手,却不见花草如她预想那般复生。

    这手?

    流霜讶异于灵力失效,更惊讶于自己这双手变得十分陌生,她将手抬到眼前,上下翻看,忽然意识到什么,三两步跑到溪边,低头看下去,水中那倒影还穿着她坠崖时的那条白色长裙,神清骨秀……却不是她。

    不是流霜。

    她伸出手,轻轻触碰这张陌生的面容。

    前世她半生在山中,半生在宫里,虽也养尊处优,但还是染了些岁月风尘。

    可面前这张脸,仙姿玉色,肤如凝脂,似一个从未入世的谪仙。

    她是托生在哪个神仙身上了吗?

    她正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忽然听得树丛中有动静,循声望去,就见一只近七尺长的老虎从枯树林中走了出来,对着流霜龇了龇牙,它似乎对眼前人熟悉无比,凑过来蹭了蹭流霜的手。

    “小白。”这只白虎在流霜修业时就常常跑到院中偷食,一来二去与流霜十分亲密,她伸手,轻轻揉了揉它的毛发。

    从它那里,流霜知道了这一个月里山谷中发生的事。

    坠下山崖后,她筋骨寸断,本已回天乏术。但不知为何,她破碎的身体忽然开始愈合恢复,伴随着的还有寂渊山上万物的凋零。

    生死人,肉白骨,寂渊之下,向死而生。

    可能是因为寂渊是历代灵师修行之地,加之她并非寿终而亡,这山间万物便自作主张用自己的生命修补了她破碎的身体,流霜心想,现在这具身体可以说是这寂渊万物所造,具灵气,采精华,容貌自然和先前不同。

    她抬起手,对着脚边的一株小草,再次尝试着将灵力灌注了过去,可饶是她源源不断地灌注生命力,那小草却依然是枯萎的样子。

    白虎蹭了蹭她的腿,流霜能感觉到它动作中的安慰。

    “小白,”流霜开口,发现声音也同之前有了很大不同,她尽量习惯着继续道,“你知道我该怎么救它们吗?”

    白虎懊恼地摇了摇头。

    “那我先下山吧。”流霜在和白虎说,也在和自己说,若是寂渊真的为救她而成这样,那寂渊的生命力也就与她系在一起,她活着,这山上生灵就还有救。

    流霜抬头看了看周遭,右手捻风为刃,在手心划出一道血痕,而后掌心相抵,合掌于额前,山间的风开始围绕着她形成一个漩涡,她缓缓将双手交叉,食指拇指相抵,而后逐渐扩大。

    随着她的动作,整个寂渊都被笼罩在了一道风墙之中,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不知道在对谁说:“此后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们了,等我回来。”而后走入山林。

    老虎看着她的背影,在原地踱了两步,默默垂下了头,似乎在送别。

    时间分明只过了一月,流霜却觉得自己似乎过了百年方醒,前世今生,恍然一场大梦。

    上一世的她不记得自己的父母、不记得自己生在何处,有记忆时自己已经跟着师父在寂渊山上修行,师父告诉她,他们叫做灵师。

    世人眼中,灵师神秘而强大,就算是最弱小的灵师也可以与百兽对话,操纵自然风物为己所用,若是灵力强大,便可凭空造物,生死人,肉白骨。但是师父告诉她,灵师的力量是从万物中借来的,有借有还,因而每一任灵师都背负着守护自然万物的职责,死后也要将棺椁沉入寂渊,算是对这片天地的偿还。

    师父还告诉她,怀璧其罪,这一身灵力不见得是馈赠。

    彼时她懵懂天真,不知师父话中深意,只知道听着师父的教诲,一日一日地苦修灵力。

    直到十岁那年,师父仙去。

    寂渊山上大雨落了七日,仿佛天地也在悲泣。

    裴知砚是陪着他父亲来的,那时候他也只是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父子二人顶着大雨走到山顶,想要见师父最后一面,却被流霜阻拦。

    他父亲将左手搭在右手之上,颔首,把手举过头顶,完完整整地行了一个灵师之间的见面礼。

    流霜只是跪着,不能回应,不能言语,直到自己大礼落成。

    雄鹰落于她的肩头,白虎跪于她的脚边,百兽叩见,山林俯首。

    她知道,这代表着自己修得大成,成为了比师父品阶更高的灵师。

    怀璧其罪。

    她耳边又响起师父说过的话,却还是不甚明白其中深意。

    她走回山洞给男人行了一个礼,她知道这是师父那个中途离开的师弟,当今天下的九五之尊裴林。

    她还是选择跟着他们下了山,每一任灵师都会请离开寂渊后遇到的第一个有缘之人给自己起一个名字,算作与尘世羁绊的开始,在路上,她请裴林给她起了名字,随师父姓谢,单名宛。

    她知道师父表字空月——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她隐约知道些师父和他的往事,不是什么好故事。

    流霜转了转手腕,她感觉死而复生一遭,自己体内的灵力似乎有些变化,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怎么了,只是觉得与万物的联系更深了些……

    眼前山路忽然到了尽头,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了官道上。

    流霜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寂渊,这一世,自己姓甚名谁呢?

    流霜站在路边出神,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马蹄疾驰的声音,慌忙往旁边一躲,那骑马之人已从她身边飞略而过。

    那人在几步外勒住缰绳,调转了马头,慢悠悠地走回流霜身边,然后翻身下马,凑到了流霜面前:“哪里来的俊俏小娘子,怎么一个人在这荒郊?”

    他语气轻浮浪荡,流霜却没把他当作一般的登徒子。

    这人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勾人心魂,眼底却闪着戒备的寒光。

    她瞥见他放到剑柄上的手,知道他此番不过是在试探自己的身份,随时准备杀了自己。

    流霜右手背在身后,悄悄结了一个印,面上却佯装迷茫地摇了摇头:“我是进京来寻亲的,在山上摔了头,不太记得从前的事情了。”

    “哦?”那人挑了挑眉毛,“那你叫什么名字?”

    流霜想了想,道: “不记得了,只记得我姓谢。”

    “那不如,”那人看着她,略一思忖,“千宵如何?谢千宵?”

    谢千宵。

    流霜在心底念了一遍,如今的她,确然是谢别千宵,孑然一身。

    历代灵师都会请离开寂渊走入尘世时遇到的第一个人为自己起一个名字,作为与尘世的连接,流霜不想自己重生一次,到是误打误撞得了个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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