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这件事，如果它不向你妥协，你就只能向它妥协了。

    李拾月小心翼翼地起身，尽量不吵着身边的黄鹤云，她打开门，摸了摸口袋，又回去拿了手机。若是之前，她不拿手机就不拿了，可是黄鹤云这么关心她，大半夜醒来要是没看见她一定会着急的。她不能让他担心，她要让他能找到自己。

    无数次的深夜游街，让她在看到满街灯火通明时连惊讶都不会有了。有时候她都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失眠，她不会这么痛恨上学，如果不是因为失眠，她可能会去找一份工作，她不会累到每天连床都不想下，不会累到有时候睡上十几个小时还是跟活在梦里一样，累到不想吃饭、不想动。如果不是失眠的话，说不定，她现在真的是一个设计师。

    以前走在街上，她虽然孤单，却又不孤单，她能看到她的妈妈站在她的左边，她的爸爸站在右边，她们和十六年前一样，那么年轻，那么恩爱。买零食的时候，她会买三份，就连点餐的时候，她都会点三份。后来，她病了，医生让她吃药，她就亲眼看着自己的爸爸和妈妈死在了她的眼前。是她杀了她们，可她又知道不是的。

    “红灯！”一声喊叫把她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拉回来。

    一辆卡车飞驰而过，她发现自己站在十字路口，如果刚刚迈出了那一步，她可能就已经去见爸爸妈妈了。

    她拖着空空的躯壳，跟随着过路的行人，走过了十字路口。她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

    这条街道好熟悉。

    她终于回过点神，转头看着通往回家的那条路。居民楼的灯都已经关了，只有路灯还亮着，她愣愣地走进去，突然就不记得自己住在那栋楼了，她就站在那里，想了很久很久，终于在脑海里找出些线索，僵硬地抬腿往回走。

    她不记得自己住在哪单元哪户了，但是她记得那个背影，那个像向日葵一样明媚的背影。此刻他正抱着一束鲜花，提着一兜水果，站在单元门前，他不回头，李拾月也不出声。她知道，他一定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已经不适合再上去了，可他还站着。

    他放下花和水果，转身被面无表情的李拾月吓得后退两步，“你……你在啊。”

    她木讷的表情终于有了动静，她笑了，呆呆地看着他。

    两人面面相觑许久，她开口问道：“是真的吗？”

    “什么？”

    “我看到的你，像真的一样。”

    高翔睿被逗笑了，“胡说什么，我本来就是真的。”

    他看着她轻轻伸出的手，愣神片刻，轻轻握到第二关节处，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进你家，我就不上去了。”

    “我搬家了。”

    “啊？”

    “我现在和我男朋友住。”

    “哦——”高翔睿松了口气，“那我请你喝杯咖啡吧，不不不，奶茶，我请你喝奶茶。”

    “奶茶店早就关门了吧。”

    “想找一家24小时营业的奶茶店还不容易？走了，我给你找。”

    他点了一杯桂花引，给她要了一杯梅占摇红。

    他付完钱回头的时候，她一直傻笑着看着他，他挠挠头，感觉自己好像刚办完葬礼活过来了。

    她接过他递过来的奶茶，“其实我没有喜欢过你，我一直都把你当朋友。”

    他挑眉，“我相信。”不是假话，每次被她紧紧盯着的时候他都觉得毛骨悚然，总觉得她像是在透过自己看别的什么人，后来看到她写的小说，小说里男主的性格和他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那会儿就明白，她喜欢的根本不是他。不过他反倒是松了口气，认识这么多年的好朋友突然感情变质，真是毛骨悚然。他一笑，道：“那你和你现在的男朋友怎么样？是黄鹤云吧？”

    她轻轻点了两下头。

    他又问道：“那你觉得，他和我像吗？”

    她摇头：“一点都不像，你们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没有一点关联。或许曾经有那么一点像，但我更喜欢现在的他。”对于李拾月来说，黄鹤云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不是高高在上的那种光芒，而是仅存在于她身边，只照亮她一个人的光亮。这样的阳光不刺眼，甚至不够明亮，但是足够温和，他在照耀她时，甚至比天上掉下来的雨滴还要温柔。有他在身边，她甚至不需要去幻想什么，她脑海里的梦，在一点点模糊。

    李拾月的目光落回到高翔睿的身上，她看着他努力收敛，小心翼翼的样子，突然觉得好别扭，“你不用这样，我没事，我状态还挺好的，每天吃吃喝喝睡，没什么负担。”

    “嗯。”他笑了，“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做朋友。”

    她也笑了，“你在楼下站多久了？”

    “哈哈！”他向后仰，像是有些不想承认，“啧——我确实站了挺久的，我主要是觉得之前把微信删了，现在又来找你不太好。还有，你寄给我的花，我收到了，反正……呃……不管你怎么想，在我这就是道歉，那你都道歉了，我肯定是要来表示表示的。”他说到这，突然正经起来，把手里的花递给她，“我还想和你做朋友，我希望如果以后我结婚了，你可以来参加我的婚礼。我一直一直都把你当成我很好的朋友。”

    过往24年都没收到过花，这个月，却收到了这么多。

    “抱歉。”她拒绝了，“这么好看的花，我不知道放在哪里才能让它们活得长久一些，还是你拿去吧。”她不想让这些花当着她的面枯萎，但也不想让高翔睿误会她在拒绝，转而，收了他手中的水果，“这个我收下了，谢谢。”

    “没事。”高翔睿收回花，“之前我拒绝过你一次，现在你拒绝过我一次，我们之前就算揭过了。我们把中间这些乱七八糟的不愉快剪掉，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

    “好。”

    “你的好朋友想约你跟我去打本，把我女朋友叫上，热闹。”

    “你的好朋友告诉你我后天要去海南了，打本的事再说吧。”她歪过头，笑道。

    他的奶茶喝完了，她奶茶上的奶油顶都还很完整。

    “那我送你回去吧。”高翔睿说道。

    李拾月轻轻摇头，“我还不困，还想再走走，不过确实很晚了，你快回家去吧。”

    “这大半夜的，你一个女孩儿不安全，要是遇到绑架杀人怎么办？还是我送你吧，我可不想明天早上一醒来在新闻头条上看到你。”

    她被逗笑了，“好，不让你在新闻头条上看到我，走吧，你送我到金城小区。”

    黄鹤云迷蒙中摸索的手被冰凉的床单烫着了，他猛然惊醒，一瞬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连拿手机打电话都忘了，睡衣也不换，连外套都不穿就准备出门，慌乱之间，还知道拿上车钥匙。他一开门，正好看到门外等了有一会儿的李拾月。

    她看着他，将嘴角向上提了提，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我没事，我就是睡不着，出去转转，看天快亮了，就回来了。走到门口突然发现没带钥匙，就想着等等。我给你发消息了，你没看见吗？”

    黄鹤云摸了摸兜，手机不在身上，他松了口气，“忘了拿了，快进来吧。”他问她，“你要不要再睡会儿？”

    “好。”她喃喃道，“如果能一直失眠就好了。”

    失眠这个东西很神奇，入睡困难，但一旦睡过去，就很难再醒过来了，她要一直睡，一直睡，一直睡，睡到下一次失眠。如果失眠真的就像变成超人一样，不用睡觉，那该多好。她渴望入睡，又突然害怕入睡。她想和他去海南，可又不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