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准备得这么齐全,李拾月还以为,这是个烤肉高手。
结果他连烧烤架都架了半天,还背过去偷偷看了几眼说明书,这可把李拾月逗笑了,她走过去,光明正大地拿起说明书,“拿出来看吧,我也不会,学学。”
好不容易把烧烤架架好了,黄鹤云又开始研究肉了。
这个李拾月可帮不了他,她都没怎么碰过生肉,更别说烤了。
出乎意料,他不会架烧烤架,烤肉的手艺倒是不错,恍惚间,李拾月已经吃了三串了。
她看着手机里,杨柠檬和靳梳杭的合照,忍不住嘴角上扬,连黄鹤云偷偷靠近都没发觉。
他又递了一把肉串上去,“我想问你个事,你是一直生活在这座城市吗?”
“对啊。”她咬了一口肉串,“我从小就长在这里,我恋家情结特别严重,大学在湖北待了四年,上完大学立马就回来了。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在想,我一定要在家乡买房,我一定要在家乡打拼,我想活在这个我熟悉的地方,就算死也死得安心些。”
“那你父母也在这里?”
她一愣,“在啊。”
“为什么不跟父母一起住啊?”
“我……”她摆弄着手上的签子,半天也没往嘴里塞。
“没事,不想说就不说。”
“我家庭关系复杂。”她猛然抬头,看着他说,“我妈妈那里有两个我不认识的人,我爸爸那里有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每次过年,有一大桌子我不认识的人,但是他们都互相认识。”她咬了一口羊肉,油糊到脸上也不在意,“我妹妹还在怨我气走了她的假妈妈呢。我和家里人说我留在武汉了,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回来了。”
她讪讪一笑,把头埋到胸口,她总是对自己说不要把私事说给外人听,可就是控制不住,每次想到这些事,都想找一个人说一说,说上一遍、两遍、三遍,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祥林嫂转世。
“我父母去世了。”黄鹤云微笑道,“大一的时候,车祸去的。”他试探性地搂住李拾月的肩,“还好他们给我留够了活下去的钱。”
“为什么不留在北京呀?”李拾月顺势靠在他肩头,“北京那么好,那么繁华,你可别说你没有钱啊!我猜,你现在应该穷得只剩下钱了吧。”
两人相视一笑。
他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些事,还是用这样坦然自若的语气,“北京总是忙得很,早上,家家户户忙着上班、接送孩子,只有我一个闲人每天在人潮拥挤中悠闲散步。我也想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三天下去买次菜,一周出去买一次衣服,但我总觉得和他们格格不入。”
她看着他,“你就没想过尝试一下富人的生活?”
“富人?”他低头,自嘲一笑,“还差得远。富人的卡是刷不完的,我的钱吧,都是靠虽然月入几万,但是一顿饭撑死50攒出来的,我怕有一天会没钱,由奢入俭难呐。”
她不敢抬头,第一次离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这么近,他说话时吐出的气和脸颊轻轻碰撞,碰出一层红晕。
她有一堆想说的话,就在两人对视的一瞬间,什么都忘了。
她忘了她要跟她说,其实她也想要过富人的生活;她忘了告诉他其实她的思想觉悟还要差一些,那会儿还以为有了两万就是有钱人了;她忘了告诉他她为了吃一次几千块的牛排逛遍了整条街,可最后送到嘴里的,还是九十一块的普通牛肉;她忘了告诉他她找不到奢侈的路子,再怎么挣钱,好像也走不到顶层了;她忘了告诉他她打定了主意要做一个平凡人,一个!有钱的!平凡人!
她看着他,听着他的声音,就什么都忘了。
“我想亲你。”她情不自禁,“可以吗?”
他愣住了,在她期待的眼神下,慢慢低头,触碰到她冰凉的嘴唇。
猛然间,他被推开。
推开后,她自己也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反应,眼珠一转,偏过头去,“对不起,我涂口红了。”
他转身走向烧烤架,架子上的肉都有些糊了,“哈哈哈。”他烤着烤着,突然笑出了声,“对不起,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就是这个理由很好笑。”
“哈哈哈……”李拾月也笑起来,笑得弯下腰来,“不是说这玩意儿有毒吗?”
“应该不会吧,吃烤肉肯定会吃进去。”黄鹤云是亲眼看着她把口红从红色吃到泛白的,“不过口红应该不好吃,下次吧。”
黄鹤云打开手机,随手刷了刷,“诶,上次你看的那个节目,就是有个女明星在那哭诉的节目上热搜了。”
“哦……”她上扬的嘴角一僵,“和我们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没关系,肯定没关系,我碰巧看到了。”他把手机装进兜里,“晚上得把帐篷拉好,这附近应该蚊子挺多的,我刚被咬了好几下。”
“好。”
他不说还好,她一说李拾月感觉自己身上也痒痒的,夏天露营简直就是给蚊子提供自助餐。
“我带了花露水。”黄鹤云说道,“你去车里看看。”
她“嗯”了一声,却没响动,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盯着手机发呆。
黄鹤云还以为她在回什么重要消息,自己转身去拿,走到身边才发现她手机的屏幕都没亮。
一股刺鼻的味道逐渐蔓延而来,她抬头,看见正转着圈往她身上喷花露水的黄鹤云,忍俊不禁。
黄鹤云看她笑了,问道:“想什么呢?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没有。”她连连摇头,“我就是……呃……就是发呆,我们再吃点就睡觉吧。”
“好。”
帐篷里躺得很不舒服,并不柔软的地面,并不安静的帐篷,能清晰地听到风吹过草地、树叶碰撞的声音。
谁都没有合眼。
李拾月轻声说道:“我睡不着。”声音很轻,轻到自己都听不清,她也没想着让他听见,就是突然想说说话。
“我也没睡。”他听到了。
“嗯……”他思索片刻,“你想去旅游吗?”
“想。”
“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这还真没有。
她一直想出去走走,见见世面,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去哪里。
想去海边。
不想穿泳衣,不想下水。
想去江南。
应该会有很多蚊子吧。
想去洛阳。
那和待在西安有什么区别。
想去迪士尼。
没钱。
想去北京□□看升旗。
怕通宵猝死。
在黄鹤云等得都以为她要睡着的时候,终于听见她说了一声“没有”。
“去青海吧。”
“我去过了。”
“香港。”
“去过。”
“云南?”
“去过。”
“西藏?”
“……累。”
“近一点,四川。”
“去过。”
“沙漠?”
“去过。”
“草原?”
“去过。”
黄鹤云忍不住转头看她,“你这逛过的地方挺多啊,你这不是想旅游,你怕是天天都在旅游吧。”
“没有,很小的时候,父母带着去的。”
“哦……”
她侧躺着,嘟囔道:“八岁之前,我父母感情挺好的,经常带着我到处逛,我们还去过日照,我那会儿小,不怕水,在水里栽了两个跟头还要下水。八岁之后,我妹妹就出生了,然后他们就离婚了。”
外面的风停了,可他们还有话要说,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感觉也没聊多久,太阳竟然出来了。
李拾月道:“睡吧。”
“天都亮了。”
“我没注意时间,你快睡吧,疲劳驾驶,我可不敢坐你的车。”李拾月闭上眼睛,“我也要睡了。”
很矛盾,她不是很想就这么活下去,但是也很害怕死。
她总会想到有那么一天,她的身体会从楼上掉下来,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就觉得害怕。
可是她还是一次次往高处站。
站在楼顶的她,学不会平视前方,学不会仰望天空,总喜欢低着头看下面,像是在测试自己有没有恐高症。
渴望并畏惧。
李拾月睡她那个舒舒服服的软床习惯了,在这个狭小的帐篷里,她能做的仅仅只是闭上眼睛。
等黄鹤云睡饱了,她靠在黄鹤云的车上睡。
迷蒙间,被塞了一瓶矿泉水在怀中,一直到下车,她才看清矿泉水上大大的黄色便利贴。
便利贴:
这次没看到那条小溪很可惜,不知道溪水浇的花会不会更好看。
这话写的很别扭,像是没怎么组织,匆忙写下的。
她笑了,把溪水放进包里,带回去,给玫瑰花尝尝。
黄鹤云是个浪漫的人,也有可能他觉得她是个浪漫的人。
可惜她只是个思想上浪漫的人,她想把日子过得浪漫一点,但是根本不知道从何开始,也不知道要如何偿还这一瓶溪水。
那就把那朵玫瑰养得好看些,再好看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