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正值四月，春和景明，当今圣上大宴群臣，一时兴起，赐了尚书两盆珍贵的“御衣黄”。
这种牡丹色如君王袍服，明艳大气，最妙的是在晨光下看花瓣是白色，正午的阳光下看又转为鹅黄，美丽异常。
尚书不敢怠慢，将御赐的两盆牡丹珍而重之的捧回去，命专人照顾，又让妻女办赏花宴，招待全京城贵女参加。
待到宴席那天，尚书家的后花园可谓是万紫千红，群芳争艳。赴宴的女客各个精心装扮，裙钗夺目，一时之间，竟压过了那些珍贵的牡丹。
几个还未婚配的侯门小姐围着尚书之女嬉笑打闹，这个说你踩了我的裙角，那个说你碰了我的镯子。
正说着笑着，一鹅黄衣裙的少女突然道：“幸好姐姐这次没请那人来，否则大家都不得安生。”
另一桃粉衣裙的少女也心直口快道：“是啊是啊，要说家世谁又比她差了什么，就是看不惯她那轻狂样子！”
她们虽未提及这人的名字，其他几位贵女却都明白过来，纷纷点头应和。
看来这人必然极为讨人嫌，以至于成了小圈子里不宣之于口的暗号。
“所以姐姐，你没有请她吧？”鹅黄衣裙的少女目光灼灼地看向尚书之女。
尚书之女面露难色：“呃，这个……”
她话音未落，一阵清脆张扬的笑声突然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哎呦呦！我来迟了！”
几位贵女围声变色，“哗啦”一下像小雀儿一样散开了。
尚书之女尴尬地冲众人笑了两声，整理了一下裙钗，带着丫鬟迎了过去。
隔着一座假山，贵女们握着扇子严阵以待，警惕地注意着那边的动静。
“妹妹，你可算到了，我们都以为你不来了呢。”这是尚书之女寒暄客套的声音。
“哈哈，姐姐你这话说的，赏花宴我怎么能不来？圣上御赐的牡丹，此时不看更待何时？”这是那人讨厌的声音。
说话间，大红洒金绣百蝶穿花图案的裙角先从假山后探了出来。
几位贵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个讨厌的声音又道：“圣上之前倒也赏了我家两株‘青龙卧墨池’，不知和这御衣黄相比如何？”
随着这一句，一个身影从假山后绕了出来。
只见她一席红裙，双臂挂着披帛，发上颈上臂上包括耳垂上都满满当当坠着各色珠宝首饰，整个人在阳光下珠光宝气、闪闪发亮。
而她那张脸竟没被耀眼的衣饰压了去——鹅蛋脸，翘鼻尖，一双桃花含情眼，两弯舒扬远山眉。饱满的额上贴了花钿，两颊绘面靥，形状优美的唇上涂着鲜艳的口脂，像衔了朵花一般。
来了来了！
贵女们面上带着笑，心里尖叫：那个讨厌鬼唐照萤来了！
世人皆知，唐家从龙有功，贵为国戚，家财万贯，身世显赫。
唐家现任家主生活顺遂，夫妻和睦，族中子弟又各个有出息。
唐家主人到中年得一娇女，爱如珍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要闺女有求，夫妻俩没有不答应的。
这女儿就是唐照萤。
按理说以唐家之贵，京城里的又各个都是人精，不说攀附，原也应该对唐照萤保持表面的和善。但实际上在京城侯门绣户的小圈子里，最不受待见的就是她。
怨不得别人，实在是这人太讨厌了！
“对了姐姐。”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唐照萤亲亲热热地拉着尚书之女的手道：“我记得你上次说宸香阁新研制的那款香脂难买，我去问了，掌柜的说别人要买是难的，但唐姑娘你的份早备下了。”
说着她向后一指，随行的婢女打开了个镶嵌螺钿的小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数十盒香脂。
唐照萤随手拿了一盒硬塞到尚书之女手里：“所以我就要了这些给姐姐你。”
尚书之女用扇子挡住下半张脸，轻轻推辞：“这是人家给你备下的，我怎好要呢？照萤妹妹还是收回去自己用吧。”
唐照萤爽朗一笑：“嗐！我不用这个的，我一般都是用姑母每月从宫里寄来的。”
尚书之女差点把扇子柄折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姑母嫁给王爷了！知道你用的香脂都是御制的了！
是的，唐照萤之所以讨人嫌，主要就是因为爱炫耀，秀起来不顾人死活那种。
别人家的女儿都被要求谦逊藏拙，只有唐照萤，好像这辈子不认识“低调”俩字。有什么好东西恨不能站在集市上吆喝，让所有人都来羡慕。
就像方才，明明可以说是自己求“宸香阁”掌柜要来的香脂，这样既能拉进和尚书之女的关系，又在其他人面前落个体贴大方的好名声。
可她偏不，非要卖弄自己有特殊待遇——你们想买都买不来的香脂，我随口跟掌柜的一提，就已经给我备下了，要多少有多少。
而且这备下的我还看不上，我有更好的。
别人能听出这炫耀之意，尚书之女自然也能。她心里不痛快，但也不好发作，只将那香脂递了回去，冷淡道：“之前确实想要来着，但近来又不想了。难为照萤妹妹你费心，我却是不用了。”
唐照萤“哦”了一声，将香脂盒放了回去。
其他贵女窃窃低笑，都很乐意看这个姓唐的吃瘪。没想到唐照萤根本没往那儿想：“其实我也觉得宸香阁这次制的胭脂并不十分好，虽然气味香些，但一出汗便化得满脸都是。”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脸颊：“我用的这个更好，你看这颜色，是仿的脸红时那个自然的色泽，而且不管是出汗还是洗脸都不会花妆，须得用特制的水擦掉才行。诸位若是有机会，也可以试试这款。”
你们为什么不用御制的呀？是不喜欢吗？
女客们死命攥着裙角，才克制自己没骂出声。
见场面被唐照萤搞僵，管家的婆子连忙出来打圆场：“诸位小姐，宴席已备下了，请移步飞花楼吧。”
众人点头应下。
飞花楼临水而建，里面早已摆好了席面，珍馐之间又放着做工精致的小糕点。楼里的窗户正对着湖中心，湖上搭了个台子，尚书家养的小班在上面唱戏。
吹着微风，嗅着花香，听着丝竹，吃着美食，众人方才被膈应得十分不痛快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下来。
然而他们高兴早了。
唐照萤又开始作妖了。
她撑着脸有点无聊地看着唱戏的人，问坐在自己身边的尚书之女 ，“姐姐，这唱的是什么呀？”
尚书之女轻轻摇着团扇，一边看着湖中心的戏台子，一边低声答到：“是《游园惊梦》。”
“哦……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听着怪耳熟的。”唐照萤兴趣缺缺地低下头，夹了块做成牡丹花形状的糕点放进自己嘴里。
与她隔了一人的鹅黄裙子少女本就看她不顺眼，闻言嘲笑道：“我还以为照萤姐姐见多识广，连宫中的胭脂都见过，没想到却连这出戏都没听过！”
其他贵女也偷偷笑了起来——原本大家小姐都是要读些书的，但唐家过于娇宠这小女儿，只听她喊了声累便不强求她再学习。于是将她养成了个只对穿衣打扮头头是道，诗词歌赋却一窍不通的没出息样子。
甚至有传言说她根本不识字。
尚书之女也在心里笑了几声，但终究顾忌着这是自家宴席，又不好太过得罪唐家，便开口制止：“行了，都少说两句，戏文而已，又不是谁都爱听的。”
没想到唐照萤点点头：“对啊，我也这么说的。但太子殿下每年宫宴都非要我坐到他那暖阁里听戏，说他那里地方更大更暖和些，就算听不懂戏文也可以坐在那儿吃点心。哎每次我都昏昏欲睡，真是没办法！”
贵女们脸色一变，都停下了说笑，尚书之女也将团扇放在了膝上，脸色有些发白。
飞花楼里一时陷入了死寂。
唐照萤却对周围人的态度浑不在意。她放下手中的筷子，笑嘻嘻道：“外面那丛杜鹃开得好看，我出去透透气顺便看看花，有没有跟我一起的？”
自然是没人应她的。
半晌，脸色苍白的尚书之女才轻声道：“照萤妹妹要去便去吧，我们在这里待着就好了。”
唐照萤点点头，提起裙子自己走了出去。
她刚一绕过门口的屏风，便听到里面一声尖叫：“姐姐你听她刚刚说的是什么！”
接着又是尚书之女失了魂似的声音：“听到了又能怎么样？”
其他人的声音也渐次炸开，好好一个飞花楼变得吵吵嚷嚷、混乱不堪。
唐照萤吐了吐舌头，飞快地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她当然没有像自己说的那样去看杜鹃花，而是先屏退了随行的侍女，又一路绕开后花园里洒扫的婆子。最后在一处假山停下，瞅了瞅确定四下无人后，忙找了个山洞钻了进去。
山洞里幽暗寂静，穿堂风带着阴凉气儿，一阵阵沁到了她背上。
唐照萤顾不得这些，只是拔下头上一根花簪捧在手心里，急切地问道：
“快快快，帮我看看刚才积分涨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