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娴井缓声应了，低垂的目光中全是占风铎的衣袍，她朝着他的怀中趋近了些，只小小地挪动了一点，无法被克制的一点。

    大抵他是比她能发热些，环绕在他身边的空气都烫的要命，热透过空气传递给她之后，使得她两颊都生出些红晕来。

    纪娴井眼眸微动，多少有点贪恋他身上的热，像是冰天雪地天里寻找热源的小兽，不自觉地被吸引，却又不得不压制住本能。

    嗯……她记得占风铎身材不错的，三年前昆仑策禁地，她从石壁中穿出，一下扑倒了他，那是天意让她冒犯了他。

    手抵之处，胸膛结实，肌肉贲张。

    纪娴井吞咽了下口水，额头突然一激灵，似是碰到了什么温润的织物，她这才发现，走神的那一会儿，自己的身体已经本能地朝他靠近了。

    她连忙缩了脖子，想躲进被子里。

    下一瞬，有手臂环住了她，隔着厚厚的被子将她抱紧在怀里，占风铎的下颔抵住她的头，声音满是关切，“是还冷吗？”

    坚实的胸膛若沸腾的石头，纪娴井已经不想管他说什么了，含糊地嗯哼了一声，声音如同得到满足的小兽发出的喟叹。

    纪娴井难得娴静至此，本来抱住她后忐忑不已的占风铎也宽了心，也从这一刻起，有什么东西开始在他心底生根发芽。

    许是过了半晌，或是两息，也可能一瞬，时间的流淌在这个时候往往是最不准的，纪娴井从被子里抬起烘的通红的脸，从占风铎的怀里出来。

    占风铎从旁侧拿了件很大的加绒斗篷，看起来像是蒲宁的，将纪娴井整个人裹起来，细心帮她系上带子，“夜间风大，骑飞黄马身子伏的低些，注意保暖。”

    纪娴井低头望他翻飞系带的手指，轻抿嘴唇道了声“好”。

    两人骑上飞黄马，飞马扬起马蹄，张开翅膀，一段助跑之后飞上了天。

    飞黄马速度快，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岐山，可摇摇望见位于山顶的岐王宫殿，夜半之时，大多数建筑都熄了灯，隐藏在一片黑暗寂静之中。

    纪娴井揪住身前占风铎的腰间衣服，向他耳边凑近了些，说道，“前段时间，有雍王宫使臣来我们宫中，说是占风铉瞩意我为他们宫主夫人。”

    占风铎勒住飞黄马的缰绳握的紧了些，隔了一会儿才道，“娴井，你确实很值得被喜欢。”

    他的声音淡淡的，和着冷风一同钻入纪娴井的耳中时，却好像多了一丝落寞。

    纪娴井有些被称赞的开心，同时却也被带的有些低落，一时复杂地缠绕在她的心尖。

    或许，她是想要他有些更多的反应。

    “什么人？夜闯岐王宫？”

    有空中巡逻的战姬灵发现这两人一马，呵斥道，纪娴井探出头来，声音沉稳，“是我。”

    巡宫的战姬灵认出纪娴井，转而护送着二人进入岐王宫中。

    纪娴井请守夜的云姬灵帮占风铎安排一处院落，自己则回了撩月阁。

    一觉天明，她唤来侍奉的云姬灵换好衣服，第一时间赶去了日辉阁。

    彼时的奕川正在前殿与诸位约衡世家家主议事，制定有关新一年查漏山海界结界的相关事物。

    待早间议朝结束，他回到日辉阁，甫一迈进书房，就看到有一抹素蓝的身影趴伏在他的书案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案几上放置的笔挂。

    他取了身上的厚氅衣，递给随他一同回来的云姬灵，今日早议开始前，沙塔已经将纪娴井和占风铎回宫的消息告诉他了。

    他踏进书房，神态自若地坐在书案后，与纪娴井面对而坐，拿过书案之上的奏册，笑道，“早知道你出趟门这么快就能回来，之前我倒是也不防着你了。”

    纪娴井坐正了身子，面上是被他打趣后的幽怨，“不劳您催，我也就回来一下，跟您确认几个点，聊完了我就走。”

    奕川挑眉望她，见她如今的脸色的确是憔悴了不少，问道，“碰到什么事了？”

    “我被人利用了。”她率先给出结论，而后将遇见祁连，引来凤凰的林林总总之事讲与奕川听，“这人真可恶，害的我不得不顶着压力去收了那凤凰。”

    奕川提笔在奏册上写下批注，耐心听她说完才道，“如果你的推测是正确的，这明明是对两厢都有利好的事情，他得以在新年放出凤凰，你得以收服凤凰，怎么能说是利用你？”

    “哎，问题就出在这里，他为什么要将收服凤凰的机会留给我？”纪娴井将头探近了些，又用手去遮奕川手上的奏册，摆明了是不想让他一心二用。

    奕川无奈地搁下笔，目光落在她身上，“娴井，既有利于你的事，你便全盘收下便好，有时想得太多，只会徒增烦恼。”

    “不不不不，不是的。”纪娴井双手撑腮，有些懊恼自己解释不清楚，“首先，我不觉得以我之躯去供奉凤凰是一件好事，其次，祁连先前犯过滔天大罪，而后死而复生，他应该是对山海界有着极高的怨念的，甚至摧毁两界结界都不为过。

    而我身负凤凰印，我的使命是去镇压龙井，维护两界和平，但是他却帮我唤来了凤凰，让我去凤凰缔结契约，灵力暴涨，初成神骨。

    即使是他想用凤凰讨好人间大唐贵族，可这一层极好太微小了，与我所获得的东西根本不对等。

    按照常理讲，他应该拉拢我，拉拢不成就应该毁了我，或者说杀了我都不为过。”

    奕川的眼神自此才开始变得奇怪起来，将手中捏住的奏册轻放在案几之上，心中隐约对于纪娴井此番来有了些猜测。

    “于是？”他问道。

    “他自诩与我姐姐有过情谊，要庇护我，却又在我试图以情谊绑架他时，直接翻了脸。所以我不认为他会是一个情感驱动的人，而应该是有利益促使他形成这样矛盾的行为。”

    纪娴井抬眸盯住奕川的眼睛，“我不想试探你的，奕川，所以我堂堂正正地问你，是不是你让祁连设局，就为了唤来凤凰，好让我与凤凰缔结契约？”

    奕川的眼睛眨了眨，片刻后抚掌称赞她道，“好一番逻辑推演，真是聪慧。”

    纪娴井的心落下了一半，另一半被无法逃出奕川控制的愤怒所占据，她捏紧了拳头，正欲砸向桌面放狠话，却听得奕川又道，“发现了矛盾点，但却得到了错误的结论，娴井，你想错了，我和祁连势不两立，不会托他照顾你。”

    纪娴井抬高的拳头空悬，过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落下，蹙着眉问，“此话怎讲？”

    “因为镇压龙井，是必要的。”

    奕川伸出手，拿过一张白宣纸，用食指与拇指轻轻一搓，一只呆头呆脑的小雪鸮便出现在案几之上。

    “你我体内都有灵力，配以法诀，便能化纸为形，但这个只在山海界存在，在人间不存在，你可知为何？”

    纪娴井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小雪鸮毛茸茸的脑袋，“是因为约衡法则？”

    奕川笑了，“是却也不是，约衡法则只是一方面，真正的原因是人间不存在龙井，我们没有力量的源泉。”

    他默了一瞬，在纪娴井探究的眼神中继续开口道，“九宫以龙生九子为宫之图腾，身出九子命符者，可以自身血肉供奉龙子，两厢结合，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

    可是你有没有奇怪过，山海界神异兽百数，明明龙才当为神兽之首，而我们却偏偏供奉的是龙子，而更高一级的龙反倒是被镇压？”

    纪娴井戳雪鸮脑袋的手指一顿，皱着一张小脸问道，“为何？”

    “天地之间，能量守恒，我们所拥有的灵力仙攻之力，其实都曾是龙的力量。

    本质上我们不过是一群小偷，我们从龙的身上偷取力量，驯化它的子孙后代为我们所用，又用它的力量杀死它，百年轮回，生生不息。

    所以龙骨复苏，意味着龙会拿回自己的力量，我们的力量会消失，分割两界的力量也会消失。

    到那时候，我们或许会卑微如蝼蚁，生活在拥有绝对力量的龙的阴影之下。”

    他手指一挑，案几上的小雪鸮瞬间又转化为一张不染墨的白纸，“没有人会想失去他们现在拥有的力量，所以他们一定会将你推入龙井，用尽百般手段请你去镇压烛龙骨。”

    纪娴井紧皱眉头，面色惨淡，“年年都是岐王宫中人去，今年换一个人去不行吗？”

    “进不去的。”奕川眼神飘向纪娴井脖颈之处，“龙井九渊，每一层都设有身份结界，最深处第九渊进入的必要条件是，身负凤凰印。”

    纪娴井不理解，追问道，“我要是进去之后什么都不做呢？”

    “镇压这个词，真是具有欺诈性呀。”奕川笑着与她解释道，“本身你也什么都不需要做，那身份结界就是一个上古留下的阵法，从你进入伊始，阵法便开始转动，以你为轴，不断抽取龙骨的力量给予你。

    所谓镇压成功，便是在龙骨力量抽取结束后，你扛下来了；那镇压失败，便是你未能完全吸收龙骨之力，也许自爆而亡，也许理智尽失，那力量还是会留在龙井之中，慢慢被龙骨重新吸收。”

    “你姐姐便是……”他不忍心继续道，浓重地叹了口气，“自上古以来，镇压失败常有，于是龙骨复生频次也逐渐加快，众人灵力衰退，许多秘法效用也大不如先前。

    也许终有一日，会有龙自龙井破出，我们也将灭亡。”

    纪娴井一下趴伏在案几之上，脑袋磕向案面，“我就想当个万事不理的普通人，为什么这么难！”

    奕川的眼神带上怜悯与慈爱，“娴井，我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纪娴井不愿说话，又萎靡了半晌才振作起来，她起身，恰好看到奕川从信娄中翻出一叠信来。

    递给她道，“从昆仑策寄来的，寄信人是空雪罗，不知道为何这几日连发了十封，正好你来了，不然我要托人去找你了，你拿回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