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熄灯之后,一室昏暗,只有刻意被拿远了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莹白色光芒。

    借着那一点点的光亮,洛疏竹盯住头顶垂下的纱幔,久久地无法安神。

    床铺很大,也很舒适,但兴许是因为处于陌生的环境里,她无论如何,也不曾安神。

    在寂寞的夜间,人一清醒,就容易胡思乱想,就比如她现在。

    洛疏竹又一个奇怪的习惯,她遇到些不解的东西,总喜欢翻来覆去地思索,就好像心底埋了一个疙瘩,不解开,就会一直让她觉得难受。

    于是她又想到了白日的情景。

    仿佛是一种天然的警觉,让她反反复复地回想起那个侍女,又想起历拂衣。

    她觉得历拂衣不该那样,但他应该是什么反应,洛疏竹也说不出来。

    洛疏竹斜倚在床榻上,脑子里又回忆起一直以来的点点滴滴,半梦半醒间,她突然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一个念头。

    她骤然清醒,然后起身,极其小心地推开门,在确定无人注意之后,终于走入夜色中。

    她凭借着来时的记忆,轻轻叩动了一处屋门。

    敲门声很轻,但在夜里却异常清晰。

    屋内无人应答,只是在短暂的间隔后,门被猛然拉开。

    一股暖意从其中透了出来,方霁面容上挂着不解,他回过神,刚想问洛疏竹是否走错了房间,便看见门口的女子已经抢先上前一步。

    他下意识地就后退了几下,门口被彻底让开。

    洛疏竹不愿多言,闪身入内,反手叩上了屋门。

    方霁张张嘴,没忍住又后退了一大步,等到两人中间隔了一张圆桌的距离,才吐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洛姑娘,你……这……干什么?”

    “你这里安全么?能说话么?”

    “当然能。”他看洛疏竹不似玩笑,也再没有举动,最后才一脸正色地点了点头,“怎么了?”

    “今天白天,那个和我相撞的侍女,你从前见过么?”

    “……侍女?”方霁垂眸思索良久,才有些不确定地回答:“好像是没有,有些面生。”

    院中的侍女另有人统管,而且,他从不在乎这些。那一个个打扮得一样的姑娘,在方霁看来,长得也差不多。

    “这一点很重要,你能仔细想想么?”

    “我闭关多年,可能确实忘了她们的样子。”方霁察觉到她的严肃,不由得搓了搓手指,最后道:“……我记不清了,可能是新来的?”

    “哎,我知道了。”他一拍脑袋,转身从层层叠叠的书本里抽出一本册子,“我虽不管侍女的事,但殿中的财物支出都是归我管的。”

    方霁把册子翻得“哗啦啦”地响,最后他手上的动作一顿,小声嘀咕,“没有新来的侍女。”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不由得顿顿,他面容冷了下来,“居然有细作,我这就去把她找到。”

    “等等,”洛疏竹低声道:“你觉得如果有细作,历拂衣会察觉不到么?”

    方霁把所有可能性都过了一遍,然后一一排除,他眉毛蹙起,“所以是殿下自己安排的?为什么?连我也不告诉?”

    “如果,我是说如果。”沉默许久,她得声音很轻,“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不是历拂衣呢。”

    “……什么?”方霁的眸子暗了下,他盯住桌面,好半天没说一句话。

    但看他的样子,洛疏竹勉强送了一口气。

    这少年的反应还算平静,他没有如她担忧的那样,急于反驳和解释,这便已经足够了。

    洛疏竹在敲响这扇门之前,还在担忧,他是否会误解自己的意思,把她当做离间关系的恶人。

    毕竟,一个是刚刚认识的外人,一个则是效忠多年的殿下。

    可她该相信历拂衣的眼光的,他手下的方霁,一定会有自己的判断方式和见解。

    方霁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他伸手朝洛疏竹示意,“洛姑娘,先坐。”等到室内重新归于平静,他有些犹豫,“你这样问,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二殿下了。”

    历拂衣可以模仿厉千霄,厉千霄当然也可以模仿历拂衣。

    “行事作风一样,长得也一样。”方霁的右手无意识地攥了攥,“但这些确实可以假扮。而且,我这几日和殿下呆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

    方霁是觉得历拂衣有些无伤大雅的变化,但他从前从未想过这个可能,只把这一切归咎为,三百年未曾见面的变化,

    但怀疑一旦开始,他心中的念头就再也止不住了。

    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方霁越来越相信洛疏竹的话。

    “他什么时候去九尾狐族的,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有,他查到了什么,为什么要去?”

    这是白日里,“历拂衣”刻意避开的话题。她原来只当他不愿提及,但现在看来,可能是另有隐情。

    方霁在此时不再有任何隐瞒,他尽力回想,希望把任何的细节都描述出来。

    “四日前,殿下说,在我寻回的书册里,找到了一种可能与那件事有关的灵植。可那书里记载得模模糊糊,第二日,他便说要自己去九尾狐族,问一问。”

    洛疏竹点点头,这些和他信中所写,都对得上。

    “问谁?”

    “自然是问族长。”方霁道:“那是殿下的舅舅,但是,他们不怎么相熟。”

    “……那他是何时回来的?”

    “昨日子夜,我在门口发现了昏迷的……他。”方霁抿抿下唇,“但是,回来的人,如果不是殿下,也确实有可能。毕竟,至今都没有哪家的狐狸,来讨要说法。”

    能让真正的历拂衣受伤至此,对方也不可能讨到什么好处。

    方霁心底猛然一惊,他在无意中,忽略了这么多细节。

    洛疏竹看出他面上的懊恼,“你平素领命行事,当然不会怀疑到他头上,没想到这些,很正常。何况现在,我们说的也只是……一种可能。”

    “不……大概不是可能。”他越想越古怪,“一日之内,从天灵到天圣,你便知道了‘他’受伤的消息,然后赶到这里,哪会有这么快?有人是故意的。”

    少年的面容在完全没有表情的时候,带着强烈的冷漠感。

    “如果是厉千霄,那么拂衣在哪里?而且,他到底为什么要……让我来?”

    如果是连带着报复她,但会因此惹到洛留影,就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因为龙鳞!”

    “殿下可能处境很差,但一定还活着。”他如梦中惊醒,“厉千霄想要你身上的护心鳞,那片鳞上维系着殿下的修为。如果在危机时刻毁了护心鳞,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方霁是一个合格的“盟友”,在洛疏竹未曾想清楚的瞬间,他已经说出来前因后果。

    他足够了解历拂衣,也足够了解厉千霄,所以他能够在如此快速的时间里,想到这一点。

    “那就不能把鳞片给他。”

    几个呼吸间,洛疏竹已经做了决定,她忽然伸手把颈间的项链取下,“方霁,历拂衣很相信你,所以我也很相信你。”

    “我把鳞片给你,你把它送到景乘风那里。”

    再把这东西放在龙族,终究是不保险。天灵之内,能够可以托付的,唯有景乘风一人了。

    “我听景乘风说过,他们麒麟家擅长追踪术。你去景家,让景乘风去找历拂衣,一定能找到。”

    “那你呢?”方霁突然发问,“出了事,我……无法交代。”

    “这殿内,我还有人可以完全信任么?如果不是你,还有谁能做这件事?”洛疏竹急于反驳他:“历拂衣生死未卜,你应该先去找他,把他带回来。或许他的命,就在这一线之间。”

    方霁有些动摇,“这……”

    “人不是想见的人,我自然也没什么必要留下。”她顿了顿,“别犹豫了,宜早不宜迟,你现在就乔装一下,离开龙族。”

    她说:“交给你了,方霁。”

    *

    洛疏竹长叹一口气,朝方霁远去的方向望了望,随后收回视线。

    已经没什么留下的必要,她准备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

    “疏竹。”她的脚步猛然顿住,便听到身后的声音又说:“你怎么不休息?”

    洛疏竹转过身,就看到男子站在窗户旁,抱着胳膊看她。她并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或者看了她多久。

    此时再找理由离开太过突兀,她转身间顺势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半开玩笑地开口:“不太累罢了,想出来看看。”

    他问:“那你怎么不来找我?”

    “你重伤未愈,”洛疏竹声音淡淡,“该多休息,何况我一个人也行。”

    “那怎么行?我当然要一直陪你,你想做什么?”

    庭院里很黑,可他的眼睛很亮。

    这样一双眼睛,含着笑意与情愫,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欢喜。

    洛疏竹无比可惜地想,如果真的是历拂衣就好了。

    他作势要来牵她的手,洛疏竹装作没有看到,十分自然地指了指天空,笑道:“你在人界的时候,和我说龙族的朝霞很美,现在距离日出不过一两个时辰,不如,我们等等看?”

    方霁刚刚离去,就当是替他争取些时间。

    他未曾有任何察觉,点头答应:“好。”

    其实历拂衣没说过这话。

    在人界的时候,他们好像还不是能聊这个话题的关系。

    洛疏竹手指轻轻拂过身下冰冷的瓦片,她抬头看了看皎洁的弯月,心里默默地想,日出之时,方霁应该已经跑出龙族了吧。

    难为她还要带着笑容,和一个带着恶意的西贝货,在屋顶吹冷风,看夜空上零零碎碎的几颗星星。

    ——心情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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