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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渐渐暗下来,初秋的天气有些凉了。宫里还有官宅府中透出的烛光,在一片黑昼中似星火耀耀。

    烟青进入宫中乐府已有月余,今日是第一次去国公举办的宴会上奏曲。

    酉时已至,客人都围坐在花厅。觥筹交错,烛火映照众人,真是好不热闹。趁着还未到弹奏的时候,她和兰时从偏厅短暂溜出来透口气。

    隔着薄薄屏风,大厅里的一切蒙上一层虚影。歌舞人声朦胧,见一旁无人,烟青悄悄拽了下兰时,轻声道:“阿兰,阿兰,你可瞧得清楚?”

    兰时有些入迷,眼神不停探向里,只是低声应和着烟青。看她望得失了神的模样,烟青嗤地发笑,随意乱指一人:“那你瞧,是不是右座正饮酒的那位男子最俊?”

    “才不呢,瞧见上座那位公子。今日便是崔国公设宴为其作贺。为人风流潇洒,亦雅人深致,相貌更是逸群,不问政事唯爱琴曲……”

    兰时晃过神来,自觉话说得多了些,急着起身,“烟青,回去罢,快到我们表演了!”

    这背书似的回答略显僵硬。

    兰时心中藏不住事,平日里憨态可掬,与自己关系最好。这段时日,眼见兰时紧张许多,昨儿午后还发现她独自一人垂泪,在宫中之时也不好开口询问。

    烟青心中明了,看来今日临仙楼目标是那位小少爷。

    临仙楼,实则为蛊养各方耳目。烟青和兰时就是临仙楼安插进入宫中乐府的人。

    说不好听点,叫细作,戏本里都这样描述这类人的。

    在临仙楼里,不似当学徒的日子。日日都要敛色屏气,各方情报、密探满楼飞,处事是为步步谨慎。

    来之安之,好在余下的任务只需教会她们弹筝,并非干那些杀人放火的勾当。但此般,烟青也只能看着楼中人影往来,相熟之人有时消失十天数月,无问归期。

    烟青无法揣测出临仙楼的计划,时常蒙在鼓中,就靠旁击侧敲盼着能问出点消息来。

    上月,烟青被派入宫中乐府。原以为是有任务安排,可临仙楼的线人依旧没有传递任何消息于她。今日也只是照令随乐人入府演奏。

    入宫时间虽短,但凭她的弹筝技艺,可谓独擅胜场。

    今日的第一首古筝,毋庸置疑,烟青在领奏的位置。

    “千军破竹,惜镜花水月;”

    “各位官爷,请品赏群奏《残暮》——”

    烟青低下眼眸,跪坐其间,手轻轻搭上筝弦,静听协律郎诵读完曲目。见今日宴会上弹《残暮》,她心里暗自发笑。当真是有意思,不知是哪位官爷今日竟然点了此曲。

    一曲毕。似余韵般的安静后,宾客眉目传意,堆满笑意地举杯,

    烟青依旧保持低头,而不喜目光同观者流转。

    今日情况特殊,趁离场之时,她抬起头,意图搜寻兰时所说的那位小少爷。可目光刚上眺,连方位都还未摸清,眼神便跟一位年轻官爷撞得四目相对。

    好生尴尬!她赶紧撇下头去,行礼起身,与乐人们退至偏厅候场。

    下一首还有些时间,烟青寻到一处空座休息。乐府里的小姑娘,平日里封在上林苑中,私底下形色八卦零嘴可说得不少。

    “今日可热闹,我还没见过呢”

    “那是,国公宴请的都是大人物呢!”

    “但我看呢,宾客肯定都不懂乐理,也不知是谁临时起意想听《残暮》。”

    “哈哈哈是呀,我看国公脸色都不好了,其他人依旧笑得可欢……”

    烟青虽在一旁闭目养神,但耳朵可是竖的高。她心里默默点头,所谓称赞,不过是官场作戏罢了。

    座上各位宾客句句溢美哪是对曲,分明夸是最上座的人。他们可知《残暮》所描绘的是战士们前方破敌,而内政一片干酒嗜音,最终落得满目荒凉。

    点此曲者,意在讽刺国公今日的脸面呢。

    彼时今日相似宴,记忆一下子拉深,烟青又想起三年前遇到过的那位。不知为何,今日感觉分外熟悉。

    罢了,她起身准备下一场,是与兰时的双人弹奏。

    身后姑娘们仍喋喋不休的讨论着。

    “诶诶,温将军的小儿子不是今日在席上吗?他虽说出生在将军世家,却只喜乐理。”

    “听闻啊,兰时今日也要弹他最喜欢的曲目——《日月赋》”

    “嘘,此事吾等怎可置喙。”

    烟青登时愣了一下。按照安排,《日月赋》是双人奏后加上的独奏。

    不妙,看来临仙楼今日的计划是要让兰时进入温府。

    乐律郎已在安排下场乐人入场。

    时间紧迫,她急着向后奔去,在众人忙碌的身影中一眼搜寻到了兰时。

    烟青拦住她,急切道:“告诉我,兰时,今日临仙楼安排你什么任务,是要进那少爷府中吗!”

    “烟青阿姊,”兰时的双眼似还凝着泪光,“来不及了,马上就要演奏,我的命运就这般了……”

    兰时与烟青关系最是要好,她比自己小一岁,入临仙楼的日子也比自己要晚。她学不来那些间谍的技法,凭着跟烟青学弹筝,才得以留在楼中不至于没了归处。自派入宫中的第一天,烟青知道就应做好出任务的准备,但没想到却是兰时先一步迈上这条路。

    是入场的时候了,烟青望着兰时落寞的背影,觉得好像一时间忽略掉了些什么。

    跨入门槛,里宴热闹依旧,像是误入了长乐未央之地。

    烟青没有低头,反是向上望去。

    前方正座是崔国公,她不着声色,目光左移——

    一人占据视线,瞬间惊艳,此人真真是眉目星河,傲气自显;

    第二眼,是刚刚对上眼神的小官爷?

    烟青回过神来,强烈的回忆瞬时涌了上来。她才终于明白,今天一直萦绕着的熟悉感自何而来。

    是他!三年前她见过的那位,“温家”、“小公子”——温霁昀!

    来不及低头,目光再次交错,烟青有些恍神,悬在筝上的指尖碰得弦微颤。

    他会还记得吗?

    一瞬间,烟青心中沉寂几年的想法刷的冒了出来。

    见都已入场,崔国公才放下手中的酒杯,似笑非笑的走到温霁昀座前,拍了拍手。霎时,宴中宾客都安静下来。

    “今日,感谢大家分外给崔某面子。不过,咱们温小少爷今日惠临我府,实属招待不周。

    现下啊,温大将军正去往西南平定叛乱,你两个哥哥也各司其职,也就只有温小公子愿来我府上……”

    他环视一圈,而后眼神慢慢下滑,俯身向温霁昀,说道,“因此特意排演了你最爱的曲目——《日月赋》,还望给崔某个面子啊!”

    烟青屏住呼吸,国公这是在为下一步行动铺路呢。

    看似温和的对话,两人间的低气压都要溢到自己身边了。

    温霁昀轻笑一声,方缓缓开口,“哦?是嘛。那多谢国公好意,我可要好好欣赏一番。《日月赋》——毕竟,好久都未曾听过了。”

    国公脸上挂出的微笑僵住,他又举起酒杯,抿一口酒入喉。

    随着音乐响起,这对峙才暂告段落。烟青无端觉得,两次对视,温霁昀的心情一次比一次差。

    直至抚琴之时,她的思绪仍在飞速梳理。

    一方是自己待作亲妹妹的兰时要入府冒死完成那些艰难任务,一边是多年前于她有恩的人身边要被崔国公安插密探。

    应该要怎么办?有什么方法能两全?

    《日月赋》、温霁昀、三年前……指尖与弦勾弹,所有回忆一一串联,现下之计她已暗自定夺。

    所谓《日月赋》,琴声相辅相合,一弦为引,曲风似日月交替。演奏者双生相似为佳,一人也全曲可独奏,可谓技法要求极其之高。曲之复杂,寻常观者,也难辨其精髓。

    今日国公本意独奏展现兰时风姿,不过在曲中“日升”一段,乱指飞弦,奈何只烟青一人能顺畅无误弹出,只好作为衬场之人补齐全曲。

    指尖流泄出脑海中的音阶旋律,一点一点逼近曲之高潮。烟青闭上双眼,耳畔唯有此曲。

    正是此刻!

    她悬指空了半拍,随将后弦补上,如此重复三次。若不对《日月赋》了如指掌者,绝分辨不出。

    这一举,赌上的就只看温少爷记得与否了。

    待全曲兰时奏完,烟青倒是第一次觉得甚是漫长。眼瞧着至曲末,温霁昀变得漫不经心,又举杯与周围宾客笑意推诿,眼神未曾一次落在兰时身上。烟青心中又是困惑又是焦虑。

    这小少爷到底是听懂没啊?不会是没懂这曲中暗意吧??光坐席上应付宾客去了???

    她暗自沉气,看到时候有他苦吃的。

    曲毕。余音缭绕的厅堂只是风雪前的宁静。烟青绷紧了背脊,等待着谁首先打破沉默。

    “国公——”一道清朗男声急出,

    “今日此曲甚好,不知国公意下如何。”温霁昀并未给国公开口的时机,直直先斩入话题。

    “我看这位小女娘弹奏得甚得我心意。”他四指向烟青,笑颜中露出些许意气,像是识破暗号后的狡黠。而后缓声道,“不知可否同这位乐师讨教一些。”

    烟青忽而睁大眼,似只受惊了的林间鹿。不过如此这般,她暗喜,正中下怀。

    “不可——”国公神色微动,重重一撂酒杯,全宴上的宾客皆是一惊。

    “哦?”

    他丝毫不被影响,回以浅笑,“想必今日国公邀我一文人至宴上,定是知晓我平日喜音律。而能准确弹出此曲精髓者更是不易。巧识得精通琴音的乐师,今请入府中切磋一番,有何不可?”

    宴中无人敢发声。烟青微抬头望向四周,形势万变,兰时已经有些发懵了。

    国公自知失态,对温霁昀颜面又转和些,撑起脸面,眼珠一转,

    “哈哈哈哈哈温少爷原是指兰时乐师,此番自是佳音难觅。相传温少爷向来喜爱才女。确实如此,确实如此啊——”

    见温霁昀不语,又仰身自笑,“不若送入温少爷府中,做个妾位,也算一段知音佳话啊!是吧哈哈哈哈……”

    听这话术,如此生硬。原是执上方宝剑的——先斩后奏啊!

    烟青暗自感叹,怎么国公眼神不好,也是硬把温霁昀指向她这一大活人乱掰扯成兰时的方向。

    国公信口说完,温霁昀并未着急应答,空留国公的笑声一圈圈溢开,映衬之下好生尴尬。

    “国公着什么急?”

    温霁昀自然开口,不失礼数却又句句藏着锋芒:“我谓之弹此曲精髓者,非兰时乐师也。若一平常乐师苦练此数月,也能大致顺完《日月赋》。奈何精髓之处,就是乱指飞弦一段。”

    “国公应是不通音律,不然此番混淆,到是能理解——毕竟今日我所点之曲《残暮》,想来也并未意会。”

    席上人人听得清楚,国公脸色发青,面子上哪里挂的住?刚想打个幌子为自己找补,却又听温霁昀话锋一转。

    “不过——晚辈冒昧发问,”

    “晚辈从未提及过想要娶妻纳妾入府中,至始至终只想与艺精之人就教。国公如此说,倒是让晚辈看不明白了。”

    他望向国公阴沉下来的脸色,嘴边勾起弧度,意味深长道,

    “所以今日——”

    “到底是崔国公不懂音律,还是对温某另有所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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