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城看守所门口,胡鑫带着墨镜腋下夹着一个鼓囊囊的公文包从他那辆奥迪a7里钻出来,走到早已等候在门外的洛甯面前低声跟她说,“已经安排好了,20分钟,你看着点时间。”
清晨第一缕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却没能让她感觉到温暖,反而有股彻骨的寒意在心头不断萦绕,她咽下了口口水努力抑制住还在不断发颤的双腿,感觉有些晕眩,垂在身侧的的手掌握的紧紧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我明白,麻烦鑫哥了。”
察觉到洛甯苍白到不自然的脸色,胡鑫想到自己那位小兄弟对洛甯的重视程度,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出口安慰一下,“你别太担心了,虽然事情有点棘手但是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他停顿了一下想到上次见到林郴时他对自己说的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告诉洛甯,“小郴说之前在名流逮住过一个毛孩子,他感觉应该和这次诬陷事件有关系,这个我们还在查,总会查出来的。我们从来都不碰这种脏东西,身正不怕影儿斜,他会没事的。”
虽然胡鑫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但洛甯很清楚,如果这件事真的有他说的那样容易,那胡鑫也不至于因为这件事而急的窝在棋牌室发脾气,他自己可能都没注意到,连他的嘴边都因为上火长了几颗燎泡。
有一件事洛甯也很在意……林郴在名流逮住的毛孩子…….
脑海里似乎闪过了一张青涩又倔强的脸,但却看不清外貌,洛甯下意识的皱起眉,但却由于时间过长被她留下的印象也没那么深反而越来越模糊。
“好了,先去见见他吧。”胡鑫打断了她的思路,拿出手机来拨通了一个号码,“哎吴叔,我是小胡啊,我已经在门口了……好好好,那我在门口等您。”
电话挂断没一会儿,就从看守所里面走出了一个身着警服身姿清瘦的中年警官,他走到二人门前和胡鑫握了握手,“说好了就二十分钟啊!支队那个新来的江队真不是好惹的,我也不想给他捉到把柄了。”
“规矩我们都懂的。”胡鑫连忙赔着笑,从公文包里抽出两条中华塞进吴警官手里,“就让他们小情侣见个面,我也不进去,赶明儿你再来我家喝茶啊,我爸都念叨吴叔有一阵了。”
“小兔崽子。”吴叔笑骂了一句,对于两条烟也没推辞,脸上的褶皱都堆在了一起,“你现在混出来了,说这些场面话倒是一套一套的,行了,我让人带这小姑娘进去,你就先跟着我去我办公室坐会吧。”
“那挺好啊,我跟你说啊吴叔,我上回买到了两杆特棒的钓鱼竿,过两天让人送一杆到你家去,知道您就抽烟钓鱼这点爱好……”胡鑫边跟吴警官说着客套话,边给洛甯使眼色让她跟上来,三人一起走了进去。
也不知是因为看守所这类的地方都有阴冷,还是这儿的空调温度调的太低,刚走到室内洛甯就感到从脚底攀升上来的一股恶寒,胳膊上的汗毛几乎在一瞬间就竖立了起来。冷空气随着全身上下的毛孔直往身体里头钻,惹得洛甯不自觉打了个寒战,伸手在胳膊上搓了搓,试图驱散开那股令人不适的感觉。
吴警官挥挥手招来了一名女警察,年龄看上去不大,模样不算突出但笑起来的那颗小虎牙却很招人喜欢。等到吴警官被她交代好事宜以后,她走到洛甯的面前轻轻笑了笑又露出了靠右边的那颗小虎牙,“我姓李,你就跟着我走就好啦。”
胡鑫背着人给了洛甯一个带着些安抚性的笑容,随即便被吴警官带着朝另一方向的大楼走过去,而洛甯则跟在李警官的身后爬上了楼梯,又跟着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你看起来年纪好小啊。”李警官对这个面容姣好沉静温婉的女生很有好感,“是来看家人吗?”
话语间多了几分亲切,黑白分明的眼睛透过余光看向跟在自己身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洛甯。
“……看我男朋友。”
“噢,这样啊。”李警官了然的点了点头,却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一般皱起了眉头,“那你男朋友这次的情况倒是很特殊了。”
洛甯默默的点点头,她听出了李警官语气中的反感,但是现下的情况却由不得她去为林郴争辩一些什么。
“也很严重。”李警官又强调了一遍,似乎对于洛甯无动于衷的态度有些恼火,也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两人一道穿过一扇铁栅栏,上面有些斑斑的锈迹,走到靠栅栏旁边的一名警官听到动静从电脑面前抬起了脸,“什么情况?”
“吴副给批的。”李警官朝着身旁的洛甯努了努嘴,“手续流程已经过了。”
看来之前听他们喝酒胡诌时说的话也不都全是胡说,至少对于胡鑫在庆城的家境势力倒是没有过多的夸大其词,很快洛甯就已经通过了检查和其他手续,全程几乎都没要她多说几句话,只是按照惯例出示证件、登记后就完成了所有程序。
“你进去吧。”李警官站在门口,指了指那一整面玻璃墙,“坐在第三个位置上,注意时间不要超时。”
“谢谢。”洛甯的声音有些哑,呼吸也因为莫名的紧张而变得急促,她对着那个木质板凳和玻璃墙上那一排醒目大字深吸了一口气,最后才终于迈出了第一个步子。
她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停在了原地,扭头看向李警官。
李警官怔了一下轻轻歪了歪头,似乎是在询问洛甯还有什么事情。然后她就听到洛甯的声音轻轻回荡在空荡荡的探视室内,甚至很难让人确定她到底是在和李警官说话还是单纯只是想跟自己说。
“林郴是我的男朋友,也是我的家人。”
说完以后,她扭过头慢慢走到凳子面前坐在,眼神飘渺的盯着玻璃上嵌的电话机出神,肩膀和背部崩的紧紧的,就连放在腿上那双白皙的手也是五指并拢的规矩放着。
里面的门轻轻推开,一名警官率先走了进来,他侧身站在门边眼神看向门内,像是在等待什么人。洛甯几乎觉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快要停止了,面前的明明是一面隔音玻璃,她却似乎莫名的听见了那个徐徐的脚步,那样放松的,带着和过去每一次一样的节奏,就这样平常的、自然的走进这个房间,这样慢慢的、坚定的走到自己面前,走到自己身边。
但是这样莫名其妙的错觉在林郴出现在她视野内的那一刻就被打破了,她错愕的张开嘴看着那个玻璃后的那个人。
她有多久没见他了?十天?半个月?明明他们中间没有那么长的时间间隔,但为什么此刻的场景却给她一种两人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了。
林郴穿着灰蓝色的囚服,头发被剃的很短看得见淡青色的头皮,眼下的黑眼圈颜色很深,嘴边也冒出了一圈青茬甚至还带着些点点淤青,看上去有些狼狈颓废。但他的背还是和过去一样挺的很直,眼里的桀骜和不羁也还是一样分明,直到在看清坐在玻璃后板凳上的那个人时,眼里的神色在一瞬间几乎消散了个干净,只余下了震惊和几丝洛甯看不清的情绪。
他在洛甯的对面坐下,背部靠在椅背上,隔着面前的玻璃淡淡地看着洛甯,而洛甯也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从眉毛到眼睛再到鼻子嘴巴,一寸一寸的看,像是要把面前的这张脸都深深烙印进自己的心里。
两个人这么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洛甯率先拿起了旁边的电话贴在了耳边。林郴看着那双眼睛,只觉得有股子苦涩和酸意在心里慢慢蔓延,还有一缕子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情绪,是感动?欣喜?还是愤怒?林郴分不太清,他狠狠的咬了下后槽牙一把拿起玻璃上嵌着的电话,整个人往前凑近了些。
“你为什么回来?”
洛甯愣住了,许久没听到过的,令她每天每夜无比思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些许陌生的粗粝沙哑和咬牙切齿。她死死的看着林郴的那双布满血丝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令她熟悉的地方,但是除了排斥恼恨以外,她什么都找不到了。
林郴又往前凑了凑,导致站在他身后的警察用手掩在唇边轻咳了两声,但林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恶狠狠地对着电话听筒说,“说话!你为什么回来!”
“我……”洛甯听到了自己声音中的哽咽,她猛地顿住眨了眨酸胀的眼睛,将已经挤到喉头的那声呜咽给拼命压制了下去,努力平静正常的说,“我打不通你的电话……”
林郴一直绷住的肩膀塌了下来,他放在桌下的手死死捏成一个拳头,喉头来回滚动了几番,看向洛甯的眼神也越来越冰冷,“你脑子没问题吧?学校都放假了?”
“一年那么贵的学费就是让你用来逃课玩的?”
洛甯哑然的看着坐在玻璃墙后的那个人,迟来的委屈和愤恨朝着天灵盖直冲上去,牙齿死死的咬住下唇拼命忍住那已经快要溢出口的呜咽,心脏像是被一片酸涩的海给淹没,钝痛感痛到连她的指尖都在打颤。
林郴隔着玻璃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小姑娘,她怎么看上去那么委屈啊,眼眶红红的像是一只小兔子,就连鼻头都是红彤彤的。他觉得自己还应该再说些什么,但是那些狠话在口腔里打了个转到最后也没能说出口来。
“听话。”林郴的背抵到了椅背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僵硬,“这事也没那么简单摆平,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你有事就找大元儿就行,还有你……”
“你是想让我夸你吗?”
“什么?”
话被中途打断的林郴眨了眨眼,模样有些惊愕。洛甯此刻反倒是冷静了下来,搁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死死握成拳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林郴看。
“你是要跟我分手吗?”
“我被你放弃了吗?”
面对洛甯接连抛出的两个问题,林郴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回答,心脏仿佛被咸湿的海水给灌满,酸胀咸涩的感觉涌过胸腔直直冲上头顶,就连眼睛也被这种冲击刺激的几欲充血。
洛甯看着玻璃后沉默不语的青年,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林郴,你真的很不适合撒谎。”
林郴垂下头盯着自己衣摆上冒出的一缕线头发呆,不知怎的,他突然很害怕看到洛甯的表情,从故事的最开始他就好像很难对这个小姑娘真正狠下心来,面对此刻的情况他不禁默默问自己,如果早知道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自己还会不会接近这个倔强又难搞的小姑娘。
答案好像还是依旧,毕竟哪怕有一千个阻拦他靠近洛甯的因素,他似乎也总是能自己找到第一千零一个对她心软的理由,仿佛从那个草绿色的枕头套飘飘扬扬的掉落在他的发顶,他抬起头看到那张惊慌失措的小脸时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呲拉”
带着些许尖锐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打破了林郴此刻纷飞的思绪,他抬起头看向对面,洛甯此刻已经从凳子上站起身,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林郴此刻错愕的表情和眼下的乌青,印象里她从未从这样的视角看到过林郴的脸,原来俯瞰到自己喜欢的人的狼狈,是这样让她难过的一件事。
探视时间快要到了,察觉到一旁的警官时不时投来的目光,洛甯抬起手用掌心紧紧贴在冰凉的玻璃墙上,寒意从掌心朝着胳膊和身体蔓延,她认真的看着仍坐在凳子上的林郴,声音平静而又温和。
“等我带你回家。”
林郴看着玻璃上那纹路清晰的掌纹,他知道那双小手有多柔软温暖,像是带着阳光温度的绸缎,轻轻松松地就能将他那颗总是不安躁动的心脏给包裹,除开她以外,林郴想不到还有谁能够带给自己这样的感觉。
半晌后,他抬起手对着玻璃上的那个小手掌贴了上去,刚接触时的冰凉让他的指尖猛的一缩,但后知后觉的竟然能够感受到那熟悉的温度在自己的掌心蔓延,随即他听到了自己的干涩沙哑的声音,像是从身体里对于那温度产生的共鸣,虔诚而又清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