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官靴踩在早已腐朽的木板上，发出了沉沉的一声“咔嚓”声，地上随即扬起了一阵厚厚的尘土。
这里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就荒废了，转眼就过去了二十年。
沈紫合走入这二十年前的旧地，四下打量起来，二十年过去了，地上斑驳的血迹还在，已经变成了黑色而狰狞的污迹。
到处都是凌乱的，这使得原本就简陋狭小的屋子越发的不堪。
沈紫合来到那肮脏破旧的床边，一床薄被已化作了乌漆嘛黑的一团，他曾经在李业制造的幻境里到过这里。
在这里，李业的娘亲第一次杀了人端了碗肉汤闯了进来。
也是在这里，李业第一次吃的是东城老神棍心口上刚下的人心。
还是在这里，李业的娘亲被那些人活活的打死……
“阿业，阿业……”门呼啦一声的被撞开，那个疯妇一般的女人又是手里端着肉汤闯了进来。
她满脸的血，身上被撕扯得伤痕累累。但女人的眼睛里依然带着那无时无刻都无比亢奋的神采。
她一见到蜷缩在角落里脸色发白瑟瑟发抖的少年，便奋不顾身的扑了过去。
“阿业，快，把这汤喝下去！”
年少的李业因为心疾发作疼得蜷成了一只虾子，一见到他娘端到面前的心肝汤，便恶鬼一样的抓起就啃。
女人看着儿子吃着心肝喝着汤，苍白的脸色渐渐泛起了血色，这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阿业，娘恐怕以后再也不能给你炖这心肝儿汤了。你得好好的照顾自己，你现在已经吃了五个心肝儿了，记住，只要吃够了一百个，你的心疼病就会好。阿业，只要你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活着，娘就是豁出了命去也是一个值！”
“娘，你说什么呢，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阿业现在已经越来越好了。”年少的李业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脸上依然写满了天真。
他的双手忽然让他的娘紧紧的握住，女人满脸紧迫的对他说道：“在你床边左边角落往上数的第二块砖里有娘藏的一些银两，是娘……是娘攒的。你将它们取出来，够你花上好一阵子了，你要答应娘，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李业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慌，在他尚且来不及对他娘点头承诺之际，那纸糊一样的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大门应声而塌，一群男女老少还有衙差全都抄着各种武器，自那块门板上踏过，饿狼一样朝李业母子二人扑了过来。
“是我干的，都是我一个人干的，你们千万不要为难我的孩子！”女人对着这些人撕心裂肺的喊道，一把将李业狠狠的推到一边。
这些人扑上来，扯住了女人的头发，像是扯着一头畜生一般的将她扭住，那些手上的武器乱七八糟的挥在了女人身上一通乱砍。
“娘……你们干什么，快住手……”年少的李业眼前一通血花乱溅，彻底懵住了，一股热泪迷住了他的眼睛，一声大喊便挣扎了起来。那些人却一把将他摁趴在地上，一脚踩着他的脸叫他动弹不得。
“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你们不要打我娘，那是我唯一的娘……”李业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举着铁叉子，铲子，锄头，棍棒……不断的击打在早已一动不动的身体上，女人那原本就又老又丑的脸孔此刻已经变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
李业曾经在大街上见过，那些人打死一条疯狗时候的情景就跟现在一模一样，他的娘亲，被这些人像打死一条疯狗一样的处置了。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的，无能为力的目睹着一切。
李业娘就这样被活活打死了，那些打死她的人全都是死者的亲人。李业也终于知道他那些天里喝的心肝汤都是什么材料做的了，那都是他娘从活人腔子里掏下来的。
他的娘，为了能够治好他的心疾病，杀了人，掏了心给他炖汤喝，第一个杀的就是给了她这张方子的老神棍。接着他娘连杀五人，挖了他们心肝，还拿走了他们身上的钱财。东窗事发之后，被那些人的家人活活的打死了。
如痴儿般的李业独自坐在了原地，身旁是他娘亲的尸体，就这样独自的坐啊坐啊，一直到落日黄昏，一直到旭日初升……
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的李业忽然眨起了眼睛，他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向了床边的角落……
时光穿越，如今沈紫合同当日的李业站在了同样的位置，他弯下身去，墙根上一个被遮住的墙洞便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墙洞布满了斑驳的黑点，洞外还草草的露出了一节粗糙的布头。
沈紫合伸手过去，揪着那节露出来的布头，往外用力一扯。
咕噜噜的从里面接二连三的滚出了一连串黑呼呼的肉疙瘩。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亲眼看到这些东西，沈紫合照样眼前一黑差点就晕了过去。
“公子爷小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后的羽鸦见状连忙一把将腿软的沈紫合稳稳的扶住。
沈紫合回头见到羽鸦，一直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了些许。
时过境迁，抱月楼曾经歌舞升平浮光流影，几世沉浮之后如今早已化作了落鲤湖边一处无人靠近的鬼墟。
沈紫合忆起自己曾经在李业制造的幻境里亲眼目睹的种种，放眼望去，如今这里依然飞逝着许多凄凄楚楚的魅影，它们都是没有成形的念，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应该要往哪里去，只知道不断的不断的在这里徘徊徘徊……
“这几日在梦里，总是出现那样的情景，我突然变成了一只怪物亲手掏出了李业的心脏。”沈紫合突然开口说着，背对着羽鸦让人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
羽鸦一阵愕然，来不及想什么对策，沈紫合又突然问她：“那李业真是你杀的么？”
羽鸦眨巴了两下眼睛连忙使劲点头：“当时我一找到这里就看见李业掐着爷的脖子，爷已经昏过去了，我一怒之下就杀了他。”
羽鸦唯恐沈紫合有所怀疑，连忙又说：“爷恐怕是当时生出了反抗之心，昏迷之后才会做了那样的梦，总之现在已经过去了，爷也好好的就不要再去想那些事了。”
沈紫合盯着地上那一团团黑漆漆的肉疙瘩，摇了摇头说：“太真实了，那太真实了。”
羽鸦又说了几句这才彻底将他安抚好，但是爷喝了她的血已经开始觉醒了某些能力，只怕是瞒不了多久了……
羽鸦抬头望向了远处，黑压压的乌云正在一点一点将阳光蚕食，仿佛像个预言。
之后，羽鸦让人清点了从废墟里找到的心脏。
数了数，共有一十颗整。
内堂里。
羽鸦留意了沈紫合的表情。
羽鸦：“爷，是有不对么？”
沈紫合仍在思忖，走到案边从盘子里拿起了一枚干果。
将它置入口中，桂花味的蜜饯，生津可口齿颊留香，是他最喜欢的零嘴。
他吃完了一颗，又吃了一颗，没完没了似的。
公子爷向来吃东西浅尝辄止十分克制，现在这种反常的举动确实让一旁的羽鸦有些心惊肉跳。
不过沈紫合在吃完了最后一枚干果之后，就问羽鸦：“那李业的心疾病一定要吃够一百颗人心吧？”
沈紫合曾在李业的幻境里看见了他娘临终时对他的嘱托，一定要吃一百颗人心他的心疾病才会痊愈，之后李业不断的杀人取心，他的母亲也是原因之一，直到这种坚持变成了一种强烈的执念，让他重回现世之后仍然不断的杀戮挖心，非要挖够一百颗人心。
只是沈紫合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只有一十颗整？
羽鸦：“这当中有什么不对么？”
羽鸦想想这当中似乎还真有拧巴的地方，伸手扳了扳手指，赫然发现了其中的出入。
这一连数日发生的开膛取心案当中，李业一共杀了十四个人，取走了十四颗人心，现在这里只有十颗，羽鸦忙问：“还有四颗人心哪里去了？”
沈紫合眉头深锁，同样正在思考这个问题，还有四颗到哪里去了？
……
深秋的夜里，风是极大的。
连日来的压力让沈紫合身心俱惫，好不容易案子结了，本以为今夜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但是她，又来了。
她，是那个女人。
一旦入梦，便会悄无声息的来到他的身旁，同他耳语。
一开始，沈紫合以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梦。
但是一到了夜里，她总是会来，一次，两次，三次……
一直到沈紫合终于意识到，她并非是个梦。
“当当当”那是夜风吹开了窗棂的响声，惊扰了睡梦中的沈紫合。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隐隐听见了极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已经来到了跟前。
她似乎正站在那里，无声的凝视着他。
沈紫合下意识的抓紧了被子，他感觉到了对方哀怨的目光。
羽鸦……羽鸦……你在哪里？
沈紫合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紧绷，可是她现在离他离得这样近。
他咽了咽喉咙，有些懊恼，每每到了夜里羽鸦就会偷偷的离开，直到翌日天明她才又悄悄回来。
沈紫合问她，她也总是含糊其辞嘻嘻哈哈的糊弄过去，她说的是不错的，只要离开了她的视线，他总要遇上些麻烦的事情。
沈紫合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可每当感觉到一片阴影罩下来的时候，他的心脏还是会狂跳得厉害。
那女人现在已经弯下了身子，将嘴唇凑到了他的耳边，开始对他说话。
起初，他以为是在做梦，梦里的女人嘴唇一开一合，似乎对他说些什么，他努力的想听却始终没有能够听得清楚。
如今，他知道这个女人并非只出现在他的梦中时，那些虚无缥缈的话终于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在对他说：“合爷，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