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跟薄城阳约定的时间，这一次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二点半到三点半。
绿茶本想跟她一起，但因为今天下午有一场重要的会议，她没法逃出来，只能哭唧唧地告诉林冬霜，说让她帮忙多看几眼薄医生，如果可以的话，帮忙拍个照片发给她。
林冬霜出门时，阳光明媚，可刚出地铁站，忽然下起了雨，她没有带伞，只能被雨淋着一路小跑。
到达医院门口，她轻轻甩落身上的雨水，步入了医院大门。
刚走到等候区域，林冬霜便看到一名护士走到一对母子面前，“方女士，我查看了一下，你们预约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到五点，你们来早了，现在才两点。”
女子看起来疲惫不堪，满脸沮丧，她转过头冲着旁边八岁的儿子说，“都怪你，一直吵吵闹闹，害得我记错了时间！”
女子的黑眼圈很重，头发也有些凌乱，似乎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
男孩坐在椅子上，凝视着天花板，仿佛在深思熟虑，但他的眼神却失去了光彩，重复不断地晃着身体，就像没有听到母亲的话。
护士劝道：“您还是不要这么说孩子，我看这孩子挺乖的。”
“乖？”女子苦笑，“那是你没跟他生活在一起。你都不知道，他呀……”
“方女士。”护士打断她的话，“四点是您和薄医生约的时间，到时候你有什么问题全都可以跟薄医生说，他是业内最优秀的心理医生，一定会尽全力为您解决的。现在时间还早，你可以带孩子出去转转或者在这里等待，前面有提供水、咖啡和饮料，都是免费的。”
护士也是刻意打断，若是继续听下去，这位母亲必然会没完没了地宣泄、抱怨，她见过太多这样的家属，她也无能为力。
护士刚要走，转身看到林冬霜来了。
虽然林冬霜戴着帽子和口罩，可是气质实在突出，护士认出了她，“林小姐您来了，薄医生还在面见患者，大概两点零五分结束，你这稍等一会儿，我会来叫你的。”
“嗯。”
林冬霜找了空位坐下。
前后左右都坐着人，林冬霜很不自在，她有社恐，现实中跟别人靠得近，或者有交谈，她本能地排斥，即便这样坐在人群之中，都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平时若非必要，她从不出门。
她总是一次把冰箱里塞满食物，一天只吃一顿，一个月不出门，每天一睁开眼就是工作，画累了就睡，尽管生活单调，却已深入骨髓，成了习惯。
“你跟我说句话行吗？就一句话。”
林冬霜的不远处，那个中年女人握住孩子的肩膀，轻轻的晃了晃，“你老盯着上面看什么？上面又没有东西！”
“你别看了行吗？你看看我，你看我，你认得我吗？”
女人的眼神充满焦虑、烦恼，以及一丝令人不适的强烈情绪。
她支撑着额头，无力地倚在椅子上。
突然，孩子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双膝跪地往前爬，紧接着用双手在地上毫无章法地挥摆。
“你在干什么？”女人急忙来到儿子身边，要将他从地上抱起，可是孩子突然情绪失控，用力地甩开她，继续跪在地上，用手在地面摩擦。
“你别这样行不行？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
“你是狗吗？只有狗才会在地上爬，你是狗吗？”
“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你这是在戳妈妈的心啊！”
“妈妈为了照顾你，牺牲了多少，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就不会跟你爸爸离婚！”
“全都是因为你，妈妈都是为了照顾你，所以牺牲了这么多，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理解妈妈？”
“我到底哪对不起你了，我把你生下来我给了你生命，我不求你能报恩，我求你正常点行吗？”
女人的情感逐渐崩溃，语气越来越重，言辞越发失控。
林冬霜的手指突然蜷缩成一团，轻轻颤抖，表情瞬间凝固，瞳孔似乎深入了幽暗的深渊。
她的喉咙有些发干，仿佛被无言的苦痛所扼制。
林冬霜抓紧了胸前的衣物，有些喘不过气，脑子里闪过无数聒噪的画面，还有数不清的指责。
【林冬霜，全都怪你，全都是你的错！】
护士见状，赶紧上前阻止，“你别说这些话，孩子需要帮助而不是责骂，你这样说无济于事。”
“我帮助了他多少年了？”女人崩溃哭道：“这么多年，全都是我在照顾他，我喂他吃饭，给他穿衣洗澡，可是无论我怎么做他还是这个样子！他没救了，他没救了！”
女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不治了，我们不治了！”
“女士，你先冷静一下，薄医生是业内最好的心理医生，他或许可以帮助孩子，你先不要急着放弃。”
“不是我想放弃！我带他看了好多精神科医生，光医院就换了八家。听说这里的薄医生很好，我就想来试试，可现在想想，长期治我也治不起，光一个小时有什么帮助？还不如把钱省下来给他买些好吃的，实在不行我就把他关起来！”
女人上前将儿子强行从地上拉了起来，“走，我们走吧，我看谁也治不了你，我们走，我们回家！”
“啊啊！！！”孩子突然尖叫了起来，撕心裂肺，小身子不停地挣扎着，挣脱了母亲的手，再一次跪在地上，小手在地上摩擦，这次他多了慌乱，小身子不停地发抖，动作更加急促。
女人失控地吼道：“到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想逼我去死吗？那我死给你看，我死给你看好了！”
积累多年的压抑和委屈，像火山爆发，失去控制！
她直接往柱子前冲去！
“别这样。”护士急忙拦住了她，保安也迅速上前阻止。
现场十分混乱！
情绪失控的母亲和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八岁自闭儿子，组合在一起是悲剧，现实不像励志电影里呈现的那样正能量，实际上，背后全是血淋淋。
一道纤瘦的身影缓缓地走到孩子身边。
清冷的声音响起时，带了一丝温柔，“小孩，你画的不对，鼻子画歪了。”
跪在地上的孩子挥舞的小手突然停下，抬起头，空洞的目光呆呆地望着林冬霜。
那名情感失控的母亲突然安静下来，眼神迷茫。
林冬霜跪在了孩子身边，双手按在地上，“你看我画。”
林冬霜用右手的手掌紧贴着地面，随后往前轻轻一推，接着拐弯环绕。
结束之后，她双手撑在地上，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孩子，“这样画才是对的，你看，鼻子是不是很好看？”
林冬霜戴着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眼尾处微微卷翘，像在朝他笑。
孩子先是看了一眼林冬霜，紧接着又看了一眼地面，他的小手学着林冬霜的样子，在地上画了一下。
“没错，就是这样，下面我们来画眼睛。”
像之前那样，林冬霜在地上画了一遍，孩子跟在后面模仿，可是这次似乎有些难度，他眼底有些迷茫，林冬霜小声在他耳边说：“我来帮你。”
她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孩子的手背。
孩子母亲见状，惊得瞪大了双目，“他从来不让别人碰，别人一碰他就叫。”
可是此时，孩子却很乖，一动不动。
薄城阳结束问诊，走了出来，看到眼前的场景，正疑惑时，护士跑了过去，小声在薄城阳耳边说了一些什么。
薄城阳点头，“我知道了。”
他挪动脚步，来到林冬霜身边。
林冬霜认真地带领着孩子的小手在地上轻轻描绘，对薄城阳的到来浑然不觉。
渐渐的，林冬霜松开了孩子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起身一瞬间，头有些晕眩，眼前花了一片。
一只大手从背后伸出，轻轻扶住她的腰，稳住她的身体。
林冬霜转过头，刚好对上薄城阳那张好看到令人窒息的脸。
她避开视线与他拉开了距离，不喜被人触碰。
薄城阳觉察到指尖微微湿润，他注意到她的衣服潮湿，然后望向外面下雨的天气。
“林小姐，你没打伞吗？”
林冬霜还未回应，只见孩子的母亲要向孩子靠近，薄城阳看到，立刻上前阻止，“这样的方式能让他有安全感。只要他没有伤害到自己，不要干涉他。”
“那怎么办？不能让他一辈子趴在这儿吧？哎，小姐，你刚刚用了什么方法？”女子快步朝林冬霜走了过去，或许是因为太着急，女子看起来气势汹汹。
林冬霜如临大敌般，一直往后退。
薄城阳见状，拦住女子，“你别靠近她。”
“薄医生，你和林小姐的预约时间到了，这里交给我吧。”护士提醒道。
薄城阳轻“嗯”了一声，接着来到林冬霜面前，“我们进去吧。”
林冬霜的脸色有些苍白，眼底闪过一丝焦虑的情绪。
这时，孩子从地上爬了起来，犹豫了片刻后，跑到林冬霜面前，抓住她的手晃了晃，接着指了指地面，像是在向她展示什么，无神的眼睛多了几分人气。
只有林冬霜懂他。
小手碰上她时，林冬霜愣了愣，接着，她弯腰说：“他是薄医生，他可以帮你画出更多更漂亮的东西，跟他走吧。”
薄城阳微微蹙起眉头，“你说什么？”
“让他们先进去吧，我可以再等一个小时，正好我要上洗手间。”
林冬霜抬起双手，手心黑了一片，虽然地板经常清理，但医院来来往往的人总归会踩脏。
薄城阳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如果调换预约，那林冬霜就是他今天最后一个患者。
思考之后，薄城阳转身跟孩子的母亲说道：“那你们先跟我进去吧。”
接着，薄城阳在护士耳边小声说了一些什么，护士点头，“好的。”
女子立刻上前牵住了儿子的手，这会孩子格外乖巧，离开的过程中一直转头看着林冬霜，眼睛有几分渴望。
待他们几个人进去之后，护士松了一口气，走到林冬霜面前，“你好厉害，你怎么知道用那种方式孩子可以平静？”
“我只是看到了而已。”林冬霜盯着地板，那里什么都没有。
护士疑惑地往林冬霜看的的方向看去，“你看到什么了？”
“他在画画。”林冬霜冷冷清清地说完后，转身离开。
护士盯着林冬霜离开的背影，接着又转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