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戾

    又是一个夏天。

    周温故一向对这种潮热而温湿的夏季不起什么兴趣,江南的夏天太潮,也如这里的人一样闷闷的缺少激情。她想去看看北方的夏日,是不是那么干燥而炙热,就像那里的人一样。

    她吊儿郎当的踢着石子,口腔内含着口香糖,然后慢吞吞地站在沸腾的人群后面。赞不绝口的夸赞声从包围的人群里传出来,家长永远那样,渴求着理想中大学,北大清华被翻来覆去说了个遍。

    周温故直直的望向最顶端的那个名字,全省第一的名字似乎从里到外都透着不乖的气息,但在家长口中就是成了贱名好活。相比之下,她的名字紧紧的贴在最低下,变成了名字不代表个人。

    她百无聊赖的原路返回,天很阴,似乎是哪个神仙腾云驾雾而遮住了原本带着水雾的空气。热在遇见江南的氧气的时候都沉浸下来,浸泡后然后缓缓地散开,带着点温热的,在她脸上轻轻蹭过。

    周温故家在巷子深处,不过里面没有卖杏花的,也没有明媚而热情的邻里邻外,沉闷的气息总是奄奄的沉在小巷处。她刚要转身进入其内,就看见昏暗的街角路灯下站着一个少年,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她眯起眼睛,然后无趣的嗤了一声。对方似乎听见,然后直直的看过来,吞云吐雾里比刚才更看不清面容。

    周温故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她很清楚的意识到在对方身上看到了一种撕碎感,——名字不代表个人这句真理被撕裂个干净。

    省第一的名字最代表他自己了。她毫不留情的转过身去,踏进更深的巷子内。满巷的暗沉与下午六点多钟的昏沉直白的把她掩住,而桂花香扑面而来。

    陈戾扫了一眼刚才看见的人,他视力很好,很清楚的看清了对方眉眼倦怠,恹恹的抬着眼睛,好像身体不太好的样子。脖颈处一道疤痕,泛着粉嫩的新肉,唇角向下撇。

    和他没有关系。在对方迈入巷子深处的时候,陈戾无聊的这么想,又是一个身处在躁动青春期的叛逆少女,这样的人他见的太多了。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带着刺鼻的浓烟味。

    *

    周温故的家在很深处,被奶奶栽种了很多种小树,但更多的还是西府海棠。奶奶与周温故审美不一样,奶奶更偏爱她与爷爷一同栽下去的白兰花,长到如今也二十几年的树龄了。

    周温故便按照奶奶的要求,将她的小小檀木盒埋在了白玉兰树下。盒子很轻,她之前从来都没有去想过那么大的一个人到了最后居然能够这么轻飘飘,就像是降生在这个世界的最初始一样,都那么轻巧,那么被喜爱。在人死后,似乎会淡忘有关的一切逝者坏事,而是只牵挂住那些被偏爱与宠爱的事情。

    桂花香是从旁边的小楼里传过来的,周温故的家和周边都不太一样,是一栋小房子,而不是楼。隔壁楼的王奶奶一直和奶奶有所来往,对她每天都絮絮叨叨的。周温故由衷的觉得自己这一生的耐心全都耗在与王奶奶聊天的上面了,她自己都没想到周温故这个人还能够那么耐心温柔。

    家里的布置很温馨,看得出来有些年份了,但是上面漂浮着一层薄灰。不难看出主人已经很久没有去打扫了,周温故踏进屋内的时候随便扫了一眼,最后实在看不下去这么零乱的屋子,皱着眉头去厨房搜寻一圈拎了一把扫帚出来。

    她手指细长瓷白,看着有一种堪折的意味,但是杂乱的疤痕成堆的挤凑在一起,一道叠一道。握着粗糙带着木刺的扫帚,随随便便扫了几下微微露出干净的地面,便收了手。

    她本身是有强迫症与洁癖,但是因为实在是太懒而导致屋内一直不干净。从茶几上取了一个洗干净的苹果,周温故慵懒的靠在了柔软而老旧的碎布沙发上,细白的指尖捏着带些青色的苹果上,翘起一边腿,右手搭在膝盖处。随便抬眼看过去就能看见前几天做的计划表。

    周温故咬了一口苹果,有点涩。她在心里点评。她不太是一个毅力很好的人,总是三分钟热度,收放自如的喜爱敷衍也单薄。静谧的环境伴着漂浮着灰尘的空气,她享受着安宁的片刻。

    直到外面隐隐约约的传来粗声的辱骂声与脏话。

    周温故拎着苹果的杆,上面被咬了一口的痕迹很清楚,她吊儿郎当的站在门板旁,不耐的微微抬起眼看向离小院不远处的喧闹处。她认出来了,那是那几个小混混,与一个背对着她的男生。

    她有点躁,眉眼都紧紧地拧在一起,冷冷的看着那个男生的背影。如果不是他,这几个小混混也不会到这里来而变得这么吵,她看见四周的邻里都从窗内探出小半个头。阴沉的天如一个牢笼,把她与他紧紧的锁在这里,不得逃离。

    男生侧了侧身,他眼角晕开一圈淤青,而唇角也带着冷紫色。他本身就很白,如那种和田玉的通透的冷玉色,如今这些冷色调的颜色烙印在他身上就更明显了。周温故不太耐烦的转身就要走,但是男生倏然回过头,周温故怔在原地。

    陈戾?

    她和陈戾不熟,或者说是,他们基本就不怎么认识。唯一的一次认识还是因为她参加国画大赛而他是观众——其余的关联就只剩下了省第一的学神传奇与满嘴谎言却被人喜欢着的欺骗性。学神与学渣的距离如天埑,只要周温故一直保持现在堕落的状况,她就永远都不会接触到陈戾。

    她一直不懂那些女生明明被骗了还心甘情愿的希望陈戾再骗她们一次的缘由,直到现在她看见了陈戾的容貌。的确好看。周温故站直了身体,不再那么松松垮垮的如没有骨头一样。世界上可以多一个难看的学神,但是不可以少一个是学神的美人。

    “嗨。”周温故捏着苹果,然后咬了一口后含糊不清的说:“兄弟们,给我个面子,把人放了。”

    周温故的声音具有很大的特色,清凌凌的,如同夏日里的一捧雪,冷冽而淡漠。因此在喧闹哗然的人群内小混混也可以很明显而轻而易举的辨别出来她的声音。

    “你凭什么?”姓沈的小混混不屑的抬起眼看向他:“这可是老子的事!”

    “我也不想参与到你们的事情来。”周温故无奈的耸了耸肩:“但是警察来了。”

    “你们实在很吵,如果不是你们揍的人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本身也算半个良好公民——”周温故上下扫了他一眼:“我就揍你们了。”

    小混混和陈戾一同看向她,姓沈的小混混有些疑惑,然后整个人愣了一下:“你叫什么?”

    “周温故。”

    “……”叨扰了,大佬。

    周温故看见美人被赦免,心情愉快的转身进了院子里,她一向懒得去追寻根源,尤其是他人的事情。旁边那些观众也看没有什么热闹可瞧了,一时间纷纷缩回那半个脑袋。警笛声长鸣,周温故一时间只觉得岁月静好,她随手将苹果核一扔,掉到海棠树下。也算是无污染纯肥料了。

    她以为今天与陈戾的两次见面就为极限了,没想到还有第三次。

    *

    警局里,周温故与小混混们面面相觑。

    陈戾阴翳着眉眼,略略垂着冷冽阴沉的眼睛。周温故面前的女警犹豫的看了一眼她,然后接着念:“与不良少年打架一次,逃课三次,无驾照飙车四次,进入黑店打游戏两次,与同学打架六次……”

    这一串光荣历史念下来旁边的陈戾都讶然的看向她,周温故垂着眼睛,看不清神色。其实她从根本不算坏,但是一直堕落的过程中没有人愿意拉住她一把,所以她也就放任自己跌落。

    而女警还在念:“……将同学撞伤一次,乱涂乱画被罚款一次,无缘由举报三次。”

    “姐姐,我们不是来做口供的么?”周温故无奈的举起手:“我知道我很受人欢迎,但是这些就没有必要去念了。”

    小混混们都开始疯狂的如倒豆子一般说出缘由,陈戾皱着眉,似乎是觉得烦。周温故很难得的从他脸上捕捉到这抹情绪,她一直以为陈戾这般的骗子理应是嬉皮笑脸、油嘴滑舌的,没想到事实这么不同。

    事实只是一次看不顺眼而已,警局留了小混混那几个人去做笔录并且罚款,先放了周温故与陈戾出来。周温故隐晦的避了避身体,陈戾见到轻挑眉梢:“这么怕喜欢上我?”

    “……”周温故难得被噎到,如果换一个面容普通的可能就算是油腻了。但是陈戾说这种话只会觉得好生让人心动,周温故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走。

    陈戾生的神清骨秀,眉眼好生漂亮,周温故比他提前出来,站在靠下的一个台阶。天色近晚,现在约莫是七点多钟,稀疏的星点挂在夜幕中,张牙舞爪的枯树与枝桠变成黑影偷窥着人类生活,陈戾下了几个台阶,在与周温故擦肩而过的时候,周温故很确定她听见了陈戾的话。

    黏腻、低哑、潮湿又乖戾。

    “别多事。少废话。”

    周温故有些惊到,她刚要说点什么,就看见少年的身影已经下了台阶,离她至少有十几米的距离。她从来都没有意识到陈戾能够走的这么快,稀疏的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旁边妖魔鬼怪的黑影似乎都伺机而动,像是要将他撕碎。

    陈戾好生自恋。周温故心想。

    明明是她帮了他——虽然这个帮也太怀有其他念想——但是他居然敢威胁她。周温故觉得陈戾听见她那一长串的光荣历史后还敢说出这样的话,不是傻就是真有这种实力。怎么说省第一也不会是傻。

    周温故慢慢悠悠地顺着路沿回去,她总觉得她与世俗脱轨。世界一直在高速发展,而她的心与身都永远的存留在了那个破旧而老年的小院里,和那个檀木盒子一起,不再进步。

    江南的晚上很潮,周温故走到充满桂花香的巷子口的时候都在思考有没有多余的一床被子。不用去想都会知道现在床上那一床估计已经该洗了,而还没吃完饭的她并没有那个力气去洗——周温故觉得她能够自己走到这里都是一个奇迹,更别提去费劲搬被子塞到洗衣机里面这项劳累沉重的活计了。

    诱人的饭菜香与桂花香一起扑鼻而来,勾的人饥肠辘辘,流连忘返,恨不得住在此地。其他人什么想法周温故不清楚,她只知道她现在如一匹饥饿的狼,看见什么都眼冒绿光。

    桂巷——周温故私下取得名字,晚上很寂静,外面是最好的入眠白噪音。她随便翻出来一盒泡面泡了吃了,现在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听到蛐蛐与蝈蝈的合奏,还有蝉鸣起伏。风过林梢吹拂过桂花香,甜腻的味道充斥着屋内满怀。周温故身上一直有一种交杂的味道。

    她知道,那是薰衣草的味道,与桂花香的叠加而组成的清香。周温故思绪漂浮不定,最后落到了明天的饭食上。

    明天该开学了……她迷迷糊糊的想。闻着桂花味闻久了,还想吃桂花糕了。

    可惜奶奶不在了。

    奶奶要是还在,肯定会给她做的。

    周温故翻了个身,遮掩住思念的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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