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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之死

    弘黎故意对明璟亲近,是为纳明璟做侧福晋铺垫。他想到张若霭至今未娶,心中充满危机感。中秋前的才子宴,雍正曾问张廷玉其子张若霭的婚事,张若霭主动站出来答曰心有所属,并作长诗暗指心属昔日王府的明月珠。他想起弘暾在时就曾说额其克有意将明璟许配给张若霭,额其克之意亦即皇阿玛之意,他如何不焦急。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早做决定的好,于是在中秋家宴后次日求见雍正。养心殿,东暖阁,雍正静静听完他的请求,挑了挑眉,感觉似乎在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听听他那拐弯抹角的措辞,也不直接挑明是自己的心意,迂回得很,可笑得很。

    “皇阿玛,明璟如今已出守孝期,儿子今日前来是为明璟的婚事。儿子与明璟从小一起长大,自有儿时的情谊在,对她亦兄亦友,不忍她流落在外远嫁他乡,儿子……想迎娶明璟为侧福晋,替额其克照顾她,还望皇阿玛成全。”

    雍正顿了顿,“你们两兄弟也真是有趣,怎么都会看上同一个人?”他语气平淡道,“你就不怕弘昼记恨你?如若真的为了个女人兄弟反目,那可就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弘黎沉默半响,道:“儿子自觉在合适的时机做了正确的事情,相信五弟以后会理解的。况且以五弟偏执的个性,无论明璟嫁给谁,日后她夫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还不如就让他记恨儿子。”

    雍正似是考虑了很久,道:“你与弘昼不同,弘昼是讲理不听,你是非理不服,朕不会阻拦你,但朕要先问过明璟的意愿。”

    “自然!”弘黎以为就要水到渠成了,心里欢喜得不得了。当初弘昼娶不成明璟,一是额其克反对,二是他对明璟用强,三是明璟也不喜欢他。如今不同了,明璟与他心意相通,又没有了皇阿玛和额其克阻拦,结果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你先回去,明日朕见过明璟之后自会下旨。”

    “是!儿子告退!”

    次日,养心殿,东暖阁里烟雾缭绕,雍正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翻着奏折,脸上有些许不耐烦。等明璟进到阁里请安行礼时,他才好整以暇地靠在龙椅椅背上,漫不经心地道:“昨日老四来求朕,想娶你做侧福晋,你作何感想?”仿佛这只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

    明璟一愣,沉默良久,反道:“如果我愿意,您会首肯吗?”

    雍正顿了顿,道:“不会。”

    “那我便不嫁他。”

    “如果朕同意呢?”

    “我也不嫁他。”

    “哦?你们不是两情相悦吗?龙泰和京藏楼已经搭上那边,你也已经完全脱身,三年守孝期已过,你年纪不小了,早该嫁了。”

    明璟心想:果然如此。她和弘黎的私情果然瞒不了雍正,京藏楼和祥云山庄铺天盖地的暗影只怕早就将此事告知他了。她早有预感雍正不会同意她和他在一起,也早有预感她和他不会长久……而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无论嫁给谁,都会有人伤心,倒不如不嫁的好。此次出宫以后,我会寻个借口让‘兰心姑娘’远走南方养病,然后回祥云山庄吃斋念佛为皇上和怡亲王府祈福,终身不嫁,也不会再踏进皇宫半步,如何?”她道。

    雍正心想她倒是拎得清,让他省去不少事。“朕允了。只是弘黎处,还需你亲自去说,要叫他彻底断了念想才好。”

    她点点头,告退。

    出了东暖阁的门,明璟强笑着对苏培盛道:“苏公公,劳烦您派人去给四阿哥报个信,就说我在西华门等他。”

    苏培盛可怜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西华门前,空旷的场地上只有明璟那辆马车,偌大的宫门被打开一条可以容纳马车进出的小缝。明璟站在空地上等着,龙津牵着缰绳陪她,棕红色的马匹毛色暗沉,骨骼平凡,是匹最普通不过的马,它无聊地踢了几下腿,无意义地嘶叫几声,仿佛在催促她赶紧上车启程。

    她抬头远望皇宫黄金瓦盖之上清澈蔚蓝的天空,又扭头透过那条缝隙打量宫外的平瓦青砖。一扇大门隔开两个世界,宫墙内是空旷、肃穆、宁静、庄严,宫墙外是热闹、危险、喧嚣、鲜活,宫墙这边是属于他的世界,皇室的世界……宫墙之外,虽然危险重重、波涛汹涌,但如不出意外,不问喜恶,都会是她最终的归宿,前尘往事,终会是过眼烟云。

    她能看出他眼中的情意,但她却始终不敢有回应,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只是把他当成兄长而已。他们之间总是差点东西,譬如他们非要在一起的理由、决心,等等。还有很多现实的原因,譬如皇上要将她嫁给其他人怎么办?譬如如果他向她求爱,那之前为之失控的弘昼怎么办?她敬爱的四嫂该怎么办?天下人会怎么看?阿玛和二哥又会怎么想呢?不过他们都不在了,是赞成是反对她也听不到了。如果未来出现这些种种困难,他们又是否能够坚持走下去呢?明璟没有那个自信去联想到那一步,只能说他们现如今的情意还太肤浅了,肤浅到还没做好准备去面对一切。

    以前,她能很轻易就接受嫁给齐默特多尔济,是因为他们之间只是纯粹地欣赏,她知道除开婚姻,她也能和齐默特多尔济成为很好的朋友,志趣相投也能成为家人。但弘黎不一样,他们的身份、关系是那样复杂,他们对彼此的感觉是那样复杂。她心中总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因此怎么也迈不出这一步。

    等了一小会儿,有守门的侍卫小跑来问龙津:“兄弟,你们走不走?咱这门也不能一直这么开着……”

    这时,弘黎急步走来,道:“怎么走得这么急?”

    明璟对龙津道:“你先到门外等我,我与四阿哥说几句便走。”后面一句她是对那守门侍卫说的。

    弘黎来到她跟前,虽然不解,但眉宇间仍是见到她时的欢喜。明璟不敢看他,心中绞痛。她缓缓道:“四哥……我感激你在我最伤心落魄的时候关心我、保护我,但我想清楚了……那只是感激之情,并不是儿女私情,对不起,让你误会,之前是我没想清楚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不会再进宫了,此次是来和你告别的。”

    “是不是皇阿玛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

    弘黎双眸大睁,眼眶瞬间就红了。“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他低声怒吼,字字泣血。

    明璟缓缓抬头,她红着眼睛,眼泪盈眶,眼神悲伤,却没有丝毫怯意和退意,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明璟为人一向干脆利落,他是知道的,所以他也知道这次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分了。

    “如若我现在问你有没有爱过我,是不是太傻?亏我还开心了一天一夜……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你走吧。”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璟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直至消失不见。她心痛到无以复加,泪流满面,脑中世界一片坍塌,绝望无比。兴许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能让她这么刻骨铭心了,而且这关系还是她亲手摧毁的。她悲痛到瘫坐在地,再无法站立,也无法行走,还是龙津瞧着不对劲,跑进来扶她离开的。

    数月过后,皇宫举办除夕宴,那是个全皇室之人聚集的日子。明璟果如她承诺的那般,并没有出现。弘黎冷着一张脸,彻底死了心。

    新年伊始,张太虚携手师弟王定乾向雍正贡献新丹。“皇上,贫道和师弟联手炼出新丹——阴阳丹,特来献给皇上!此丹名叫阴阳丹,顾名思义分为阴丹和阳丹,先服阴丹调理五脏,再服阳丹固本培元,如此能更好地调理龙体,必能进一步助皇上延年益寿!”

    “两位辛苦,赏!”雍正嗓音洪亮,但双眸早已疲惫不堪、黯淡无光。早年他热衷万人之上的权利,热切寻求长生不老之术,如今皇位有了,为他炼丹的术士也有了,他却越发麻木。允祥走了,再无人与他共享这喜悦,哪怕允祥不赞成,骂一骂他总是好的,可是现在连个骂他的人也没有了,他当真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然而世上哪有什么灵丹妙药能让人长生不老,那些所谓的丹,所谓的药,早就掏空他的身躯,害他头脑不清,加之他极致的疑心病,整个人越发疯魔。那阴阳丹他服用一段时间,也没觉比既济丹好到哪里去。一来二去,他又渐渐开始猜忌,他怀疑换汤不换药,这阴阳丹其实就是之前的既济丹,只不过换了个名字。又或者,按顺序服丹是先削再补、以凸显药效,张太虚只是想以此突显自己的本事,想让他对他愈加依赖。于是在一次试药太医试完阴丹之后,他没有服用,而是让他直接试完阳丹,确认没问题后挥退所有人,倒掉阴丹,只服阳丹。结果自然适得其反——头两天还相安无事,他反倒精神不少,还因此心想那张太虚和王定乾果然是骗子。后来,他脸色越发红润,脾气却越发阴晴不定。他已是病入膏肓,魔怔了。

    中秋过后,雍正终是生了一场大病。回光返照之际,他独独召见弘黎。深夜,养心殿东暖阁,雍正半靠在床头,半耷拉着眼皮,眼袋浮肿。但即便到了如此虚弱的地步,他的目光也还是像毒蛇一样。他似笑非笑地道:

    “你肯定很怨朕,明璟见完朕扭头就去和你分手,化解你们的感情只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咳咳……”

    弘黎没有回话,用沉默代替回答,但泛红的眼眶出卖了他的情绪。

    “你先别怨得这么早,朕有件事要讲给你知……

    曾经京城之内有个富可敌国的王老爷,幼时掌权,子嗣无数,而活下来长到成年的儿子足足有九个,个个对家产虎视眈眈。早年间,二儿子和四儿子打得不可开交。王老爷向来偏心嫡子老二,连带偏爱嫡孙,尤其嫡孙还长得聪明伶俐,招人嫉妒。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子夜,老四的第四个孩子出世了,是个女孩……”

    弘黎察觉出话里不对劲,抬头看向他。

    “老四手下有一门客,在几个月前产下一个男婴,那男婴当时已能初见模样,日后定是人中龙凤。于是老四偷龙转凤,对外宣称府上格格生的是个儿子,并将男婴悄悄养育在院内,两岁之后再带出来见人。至于女婴,则被排行十三的弟弟代为收养。那男婴果然深得王老爷喜爱,助四儿子夺得家主之位。”

    弘黎呼吸急促,眼泪盈眶,只觉天翻地覆。

    “朕不将明璟嫁给弘昼,不是因为允祥反对,也不是因为什么皇室利益牵扯……他知道真相,自然会反对……如今你也知晓了,当如何?”

    “是不是怨早了,咳咳……此刻你该恨朕了……现在你知道了真相,还会迷恋她吗?收起你的天真,为帝王者最忌真心,蠢钝!”

    弘黎又惊又惧,又恨又怒,眼泪潸然而下,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就听到雍正自言自语道:“当初你死不肯将太子之位传给我,如今我叫一个毫无血缘的人登基,我要叫这传承彻底断绝在我这儿,哈哈……”最后竟癫狂大笑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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