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

    “陛下,我有贺礼要交给昭仪呢。”热闹的生辰宴散场时已是深夜,拓跋弘与封蘅从长年殿出来,高椒房就等在前头,见了面就急不可待地走过来。

    “方才看礼单还说起怎么没你的贺礼,原来是特意在这儿等着呢。”拓跋弘负手而立,“朕也要看看是什么贺礼。”

    高椒房将福袋放入封蘅手心,“情同此心。”

    封蘅合上手,笑了起来,“情同此心。”

    拓跋弘不明所以,封蘅将那福袋打开,是个刺绣的小像,她递到拓跋弘手里,“陛下瞧瞧。”

    拓跋弘一看,绣工固然精致,与封蘅亦有七八分相似,送人贺礼尤显小气,更不解这意了。

    “眼下雍州灾情严重,又赶上我的生辰,众人送我这么些奇珍盈积,倒不如给雍州的百姓,陛下以为如何?”

    “你的贺礼自是你的,赈灾自有朝廷……”拓跋弘瞅着她这身衣裳,“姑母送的衣裳,到底比衣司的别致,很是衬你。”

    “后宫总要做出表率。”封蘅补充,“平城风气一向奢华,上行下效,愈演愈烈。何况雍州曾数次次易主,归并不久,更该慎重。”

    “既然你们有心,朕应允就是。”拓跋弘瞧着她们,“这些事交给长孙尚宫料理,你们不必事事亲躬。”

    封蘅回了昭宁宫,门一打开,就看到阖宫的奴婢齐刷刷向她行礼贺寿,宫人们看见随后来而来的帝王,方才的热闹一下子凝固了,慌忙伏地行礼。

    “都起来吧。”拓跋弘皱了眉环顾众人,随后径直往寝宫走去。

    封蘅跟上来,众奴婢露出畏惧恐慌的神色,就连岚风也惴惴不安,封蘅只当他们无意冲撞圣颜,并未在意,谁知寝宫门一推开,入眼竟是成排的筵席,原来岚风以为明日乃是新妃嫔入宫的日子,猜测拓跋弘必然不会留宿昭宁宫,这才与宫人们摆了这一屋子酒席为昭仪贺寿。

    倒显得拓跋弘来得不巧了。

    拓跋弘咳了一声,“还真是好大的阵仗!”

    “定是岚风这丫头,怎么,你们就这么想给我过生辰,白天不算,夜里还要再来一次。”封蘅笑着瞧着岚风,岚风连忙说话找补,“是奴婢……奴婢们有昭仪这样的好主子,一心想为昭仪贺寿以示心意,这才……”

    岚风平日里最是能言善辩,此刻瞟见帝王神情难测,结结巴巴起来,简直是越描越黑。

    “忙活一天我也乏了,把这些东西挪到偏殿里去,你们好生吃好喝好,就是为我添福添寿了。”封蘅忍不住捂着帕子打了个哈欠,困得泪眼模糊的。

    拓跋弘觉得人多聒噪,深深看了岚风一眼,岚风垂下首去,已经汗流浃背。

    “陛下以为如何?”

    “你宫里,自然你说了算。”拓跋弘露出厌烦的神色,进了内殿,菱渡、岚风及太和宫随侍的几位亲近宫人服侍二人更衣梳洗,岚风自觉做错事丢人,愈发拘谨小心,再没了平日的活泼机灵。

    拓跋弘换了里衣,见岚风愈发不顺眼,冷声说,“留着琼霜皓雪侍奉,都出去吧。”

    封蘅由着琼霜为她卸下钗鬟,故意无视拓跋弘突如其来的不快,对着二人说,“你们也别忙了,跟着去吃些喝些,这里有我服侍着呢。”

    “奴婢不敢。”琼霜和皓雪忙说。

    “还是两位姐姐知礼规矩,我宫里的奴婢,都是叫我惯坏了。”封蘅拿过皓雪手里浸湿的帕子,凑到拓跋弘跟前为他擦脸,拓跋弘被她盯得不自在,咳了一声,

    “罢了,下去罢。”

    琼霜皓雪这才领命去了。

    屋里只剩下拓跋弘和封蘅,封蘅将帕子放到水里,顺带净了手,重新走到他跟前,拇指贴在他的眉毛处,“陛下再拧着眉,就是成心叫臣妾难堪了。”

    拓跋弘一把抓住她的手,“给朕倒水来。”

    她笑了,“喝的还是用的?”

    拓跋弘被她探寻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忙推了她,“快去,渴了。”

    “是是是。”封蘅忙走到案桌前倒了水给他喝,拓跋弘一饮而尽,随即问她,“你不是嚷嚷着求一件事,究竟是什么事?再不说,过了今晚,朕可是不依的。”

    “原是有的,如今也没什么要紧。”封蘅一脸不在意,将杯盏放下去,催促拓跋弘早些睡。

    “究竟何事?”

    她躺下来,抬起胳膊半遮着眼,“这几盏宫灯太亮了,刺得慌。”

    “那去灭了。”拓跋弘瞅着她这懒散模样,心想她可算是没事求他,态度一下子就不恭顺了,哪里还有贤良模样。

    果不其然,床榻上的人儿翻了个身,声音慵懒得像棉花,“你去嘛。”

    他似气似笑,摇晃她的胳膊,“这就是你说的服侍朕?”

    她挣开他,往里头缩了缩,背对着他,“我真的乏了。”

    “你怎么不问问朕送你什么?”

    “不就是一些恩赏?”封蘅声音细弱蚊蝇,“多些陛下……”

    说完这话,拓跋弘再和她说话,就已经没了回应,他无奈地盯着她逐渐不省人事,只得下了床榻熄灭大半灯烛,又给她把锦被盖好。

    须臾,他睡意全无,便又起身。

    刚出了内殿,外殿守夜的宫人蹑手蹑脚进来,琼霜和络迦仍守在门口,见状也进来服侍,拓跋弘叫络迦取来准备好的匣子,打开又合上,随即进了内殿将精美的漆盒放在床榻上,昭仪面颊白粉,胸口起伏,睡得正熟。

    拓跋弘出去由着琼霜更衣,问络迦,“是楼晋可回来了?”

    “是楼大人一直在外头等候。”络迦犹豫,“陛下是否传召?”

    “莫要搅扰昭仪,让他随朕回太和宫。”

    “是。”络迦应诺。

    拓跋弘临走前瞧见偏殿灯火通明,隔着窗子人影攒动,想起封蘅惯的这些宫人没大没小,唯恐他走了又去闹她,于是吩咐琼霜,“告诉他们昭仪已然睡下,叫他们收敛些莫要扰着她。”

    是楼晋跟在驾辇后匆匆折返,帝王出门时看不出情绪,踏进太和宫宫门之前,他不知为何抬首望一眼被宫墙分裂的四方天际,目光所及之处,明月皎皎与疏朗星子流光相映,是个绝好又静谧的夜。

    宫灯氤氲,帝王神情莫测,半晌才冷冷说,“如何?”

    “慕容沛连夜赶回平城,一回来就去见了冯大人。”是楼晋一五一十道来,“穆泰几次陪冯夫人入仁寿宫,大抵是要太后斡旋。”

    拓跋弘想起白日里太后送封蘅的生辰礼,两个拼合在一起的鸟笼里锁住一大一小两只鸟儿,黄金打造的摆件精美非常,熠熠生辉。连他在东宫时就知道封蘅从小惧怕鸟儿,是以一应物件大到衣裳装饰小到手帕梳篦都无此装饰,博陵公主如此溺爱,不可能从未向太后提及。

    这贺礼不是为昭仪准备的,而是给他看的。

    两只鸟笼,代表着皇室与冯家,又寓意冯家与穆真家,姻亲如此,太后是要告诉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雍州的风雨浇透多少人,就在于朝廷如何处置穆泰,大魏太后的亲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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