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懿宁推开家门往外跑的时候时与分针恰好交叠的方向是三。
不知哪来的力气,本能的求生欲让她意识到不能停下来。
直到耳边听不到父亲的咒骂,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呼吸声时,她才渐渐慢下脚步。
十月的南市温度已然下降,跟不用说此刻正逢半夜。她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校服,连外套都没穿,原本扎得好好的马尾也因为剧烈运动而变得松垮。
她一只手撑在桥的护栏上慢慢蹲了下去,瘦瘦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心口的位置正好压在腿上,正好能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
路上静悄悄的,放大了干涩的喉尖发出的喘息声音。
周懿宁低垂着头眼眶被生理盐水充斥,视野模糊一片,看不清石板的样貌。
“咔哒”一声脆响,前方落在地上的树枝被踩过,她很清晰地听到沉稳的脚步声正朝她靠近。
渐渐的,一道修长的身影笼住了她倒映在地上的影子。周懿宁一愣,下意识担心起来者是不是坏人。
但不等她作出反应,头顶先一步传来如沐春风的清朗声音。
“要喝点水吗?”
她错愕抬头,却因他恰好站在路灯下而难以看清长相。
昏黄的灯光照射在他头顶,边缘的发丝泛着微微的光,一整张脸隐匿在黑暗中。
见她半天不语也不动,他补充了一句:“刚刚看到你,才去那边的便利店买的。”
说着还指了指不远处亮着灯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为了证明自己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这是小票。你看,三分钟前,还热乎的。”
周懿宁被他的话逗地眉眼柔了几分——哪有小票热不热乎的。
看到女孩松懈的模样,少年也随之松了口气。
“可以搭把手吗?我腿蹲的有点麻。”
她嗓音温温的,如果非要用色彩来形容的话或许只有和紫罗兰花瓣一样的颜色可以描绘。
几乎是瞬间,少年的“嗯”和手同时入耳又入眼。
周懿宁抓住他不假思索伸出的手腕,借着他的力试图站起来。但双腿使劲的瞬间她眼前一黑,连着脚下也虚晃了几步,整个人恍惚的像要晕倒。
他想扶住她,却又担心贸然的肢体接触会让她感到困扰,纠结半天只是将手虚放在她背后,防止她倒下去摔着。
待她微微站定,过了好几秒周懿宁的眼前才逐渐恢复清明。
看清眼前近在咫尺的脸时她连忙歉意地后退几步:“不好意思。”
“没事。”他边说边收回手。
整瓶水递到周懿宁跟前时,瓶盖已经被人拧松了。
她讶然地道了声谢,仰起头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在她喝水的空档,他从口袋里摸索半天拿出了一颗糖。
少年做这一切的时候,她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
他穿了件深蓝色牛仔外套,敞开着拉链露出里面的深黑色内搭,下面也搭了条和外套颜色相近的牛仔裤,整个人看上去年龄像十七八岁的,和她的年纪相差不大。
直到现在,他的长相才完全暴露在她的眼前。
和他声音极为相符的温柔长相,虽说五官硬朗不缺少年气息,但看上去除了没有表情时的疏离,此外就没有丝毫距离感。
很容易让人萌生出靠近的想法。
周懿宁这么想着,手不自觉地捏紧了些瓶身。愣愣看着他摊开掌心,露出他刚找到的糖果。
“刚刚看你好像有低血糖,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吃点这个,能缓解的。”
他说的话时候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语气轻松又委婉,不强硬地让她接受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送的糖果。
谢谢。”
周懿宁接过,撕开包装纸把糖送进嘴里。
或许是吃糖能让人心情变好的这个老道理,周懿宁心中的压抑比起刚才已经少了许多,腿上的酸麻感也在消失,除了冷,今天基本上没有别的不足。
注意到她几不可闻的瑟缩,少年看了眼不远处的公交站,“你想去那坐坐吗?”
“好。”
周懿宁比他矮了一个头,走在他身后时她瞥了眼地上的倒影——完完全全被他罩住。如果单看影子,或许会有人觉得这里只站了一个人。
少年走到座位旁却没有立刻坐下去而是把位子让给了周懿宁:“坐吧。”
“你站着不累吗?”
他笑得轻佻,口吻半开玩笑:“我是男的,让着你天经地义。”
“哦。”
周懿宁不出声了,乖乖地坐在那盯着地板砖走神。
“你不冷吗?”
她下意识地握了握冰凉的手指,欲解释可话到嘴边转了几个弯又咽了下去。
“还好。”
话音刚落,肩头便被一抹温暖所覆盖,一股极为好闻的气味沁入她的鼻腔。
抽象点来说,像太阳的味道。
但如果要具体形容的话,这种味道就是撇去了酸味的柠檬糖——清爽干净却不甜腻。
他的话问一出口就往她身边走,顺手脱掉自己的外套,以一种尽量让她不介意的姿势把外套盖在她身上。
“你怎么……”她刚一对上他的眼睛,出口一半的话头就止住了。
那双如浩瀚星河的眼眸里有太多明明莫名却好像理所当然的情绪。
有担心,紧张,和……难过。
她缩了缩指尖。
他把衣服披在周懿宁身上后独自一人走到公交牌旁倚着:“别着凉了。”
“嗯。”她的指尖捏着他的衣领又拢了几分。
二人就这么沉默着,一个看地,一个看天。
这个时间的马路上没有任何人,尤其是号称没有“夜生活”的南市,大家睡得都早,要熬也只是在家里熬,鲜少有人在大街上晃悠。
方圆三里内,除了便利店员,或许就找不到其他像他们一样凌晨三点还在外面的人了吧。
风声呼啸,周懿宁的皮筋被她攥在手里,长发顺着风吹的方向飘动。
终于,少年率先打破这份寂静:“不回家吗?”
周懿宁张了张嘴,最后只剩下一句:“回不去。”
少年不再说话了,给她自我消化情绪的空间。
这是人家家里的私事,他无权过问。
更何况像这种情况,没有多少人会愿意对着一个记忆里不曾出现过的人袒露心扉。
为了打破这份寂静少年看了眼她衣服上的校徽再次开口:“你是一中的?”
“嗯。”
少年笑道:“好巧,我也是。”
周懿宁抬头与他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眼前的少年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是错觉吗?还是她遗忘了什么?
“南市一中,高二三班,魏冠呈。”
他嗓音偏低,介于少年与成熟之间的音色,听上去很舒服,像是一颗定心丸。因为从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开始,周懿宁的心跳就渐渐平复下来了。
礼尚往来,少女也学着他的句式:“高二七班,周懿宁。”
听到这个名字的魏冠呈莫名笑了一下,从嗓间发出的声音很快被夜风吹走,后又散在夜色里。
“我知道你,那个很有名的学神。”他看着周懿宁,半开玩笑的口吻让人难辨他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在说玩笑话,“我很膜拜你。”
小女生总是不禁夸的:“谢谢。”
魏冠呈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走到她跟前,单膝跪下与她平视,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声音平和:“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今晚我给你安排住处。”
他那双漆黑的眼眸对上她琥珀的瞳仁,后者最先败阵低头。
周懿宁看着他伸出的手,修长的手指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却给了她一股莫大的安全感。
“但如果你不信我的话,我也可以在这里陪你一整晚,并且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她没有即刻回答他的话,而是盯着他的眼睛沉默。
风不知又从何处吹起,树枝上寥寥无几的树叶又被吹掉几片,金灿落叶铺满街道,像是一条回忆之路。
许久,她轻声问。
“为什么?”
为什么在还不清楚我身份的时候要这么对我?
少年人,你到底是谁?
魏冠呈没有说话,如映着路灯光芒的眸中似有碎星在闪动,“同校学生互帮互助。”
他后面半句话的声音几不可闻:“因为这是你教会我的道理。”
我很守信,一直都记得。
跟我走吧公主。
从此以后,我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