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3)

    他掩下眼里的情绪,把东西放置在客厅一角,便弯下腰开始拆起快递的包装。

    向宁见之,赶紧让贺逍不用忙,她一会自己拆就可以。

    “我现在拆了,走的时候正好帮你把垃圾带下去。”

    他这样回答。

    向宁无法反驳。

    于是她只好把家里的剪刀找出来递给贺逍,和他合力一起拆起包装。

    贺逍是握惯精加工手术刀的人,而这把大剪子是专门拆大件快递用的,向宁有些好奇地斜眼瞧他,会不会用得很不顺手。

    似乎是没有,他很专注的样子,拆下来的包装也齐整地排列在一旁,仿佛那些是医疗纱布,而不是一堆破烂塑料和废纸。

    “这个你会装吗?”耳畔忽然传来他的问题。

    向宁徐徐扫视着地上已经被拆干抹净的堆成小山丘般的大小零件。

    那真的是很复杂的巨型猫爬架和猫别墅了,有太空舱,有小阳台,有小梯子,有观景台,有照明灯……

    向宁沉默了一会,有些木地点头:“我会的。”

    “看看组装视频就好了。”仿佛接收到对面有些不确定的目光,她补充道。

    贺逍似乎看了一眼手表,又蹲下了身。“还不算很晚,我正好帮你一起。”

    他拿过猫爬架的成品图纸,开始省视完工后精装修的样板间。

    向宁又是如临大敌,说她哪里敢占用三甲医院金手指的这么多时间?

    司机,快递小哥,这下又是装修师傅,cosplay也不带这么连轴玩的。

    “我是律师,最知道时间有多宝贵了。贺医生你千万不要再帮我了,明天是五一,你早点回家休息才是。”她说。

    “或许,你家有水喝吗?”他转而说他有些渴了。

    向宁嘶了一声,才发现自己到现在连杯水都没有给客人倒,又急忙去给他烧水。

    等她端着白开水再次走回客厅的时候,一个最底层的柜子已经初具雏形,贺逍人高,只好整个人曲着窝在柜子里,用手拧着一个螺丝钉。

    向宁有些叹为观止。

    这个猫爬架的工序看起来十分复杂,她原以为整个五一都搭进去也不一定能完工。

    “你家有没有手电钻和十字螺丝刀?”贺逍看着眼前像在发呆的向宁。

    她当然没有。

    她甚至不知道这些……在什么样的场合能派上什么样的用处。

    但显然,因为她家没有螺丝刀,贺逍只能用手去拧着一个个螺丝钉。

    向宁微微走近了些,看到他手指上似乎已经压出一道道螺母的纹路。

    这是外科医生的手——

    向宁连忙让他停下,万万不可再动,又有些小心地问:“贺医生,你的手会不会上了保险的?”

    贺逍笑了。说那不至于,又不是知名钢琴家的手。

    但向宁还是坚持己见,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再继续了,恨不得用民法里的好意施惠行为和人身损害赔偿的案例对他晓之以理——

    虽然他是好意帮助的情谊行为,可万一因为帮她安装猫爬架而伤了手,那向宁要不要承担损害赔偿责任还是容易扯皮的。

    虽然她知道贺逍大概率不是这样的人……但人心隔肚皮,又或许是职业使然,哪怕是朋友,她也一样有防人之心。

    贺逍起先是蹲在地上抬头看她,随后在她坚持的目光中缓缓起身站起,和她视线平视。

    他不由想到那只现在应该依旧躲在沙发底下不敢现身,但在偷偷观察他的小东西,和眼前的女孩子一样戒备。

    毕竟自己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才见过三面的男人。

    贺逍刚想开口,忽然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重要的电话,他都没有调成静音模式。

    知道事出紧急,他立马接通。

    向宁看他神色慢慢严肃起来,眉心有些拧紧,知道是发生了不好的事。

    果然,贺逍挂了电话说,是科里打来的,一个ICU的危重病人情况忽然有些不好,值班医生觉得可能不太妙,所以请他去看看。

    “你快去吧贺医生,人命关天!”

    “那……你先放着,不要弄了。”他看着地上散乱的东西,“我改天再来帮你,我带一些工具来。”

    “你不要担心我了呀,”都什么时候了,向宁赶紧推着他的手臂往玄关走,“快去吧,正事要紧!”

    “哦你自己也要当心,别开太快。” 她又想起了什么,“你会不会疲劳驾驶?要么你打车去吧?你车子停我这,我给你报销就是了。”

    “你累一天了……你等等,我给你拿些东西提提神。”

    贺逍看着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又不知跑去哪里找出了一瓶运动饮料和巧克力蛋白棒拿给他。

    贺逍接过小零食的时候小拇指似乎无意擦过向宁的手心,向宁像触电一样收回了手。

    “不会来不及。C院离你家就一刻钟路程,最多。”他最后站在门口说。

    向宁送走了贺逍,倚在门背后,觉得莫名有些心跳如鼓。

    可能是已经很久没有离生老病死那么近了。

    多年以来,她和亿万普通人一样,往往只有“生活”的体验,没有“生命”的概念。

    这是何其幸运的事。

    她不由胡思乱想,贺逍能不能来得及赶到医院?那个病人会不会有事?

    救人可是分秒必争的,贺逍在她家帮忙,会不会耽误了他对病人的医治?

    那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她会不会要连带地承担责任……

    “喵——”

    曲奇不知何时终于跑了出来,围在她脚边绕着圈。

    向宁知道主子在发号施令了,于是替她添了些猫粮。

    看到曲奇一脸满足地咕噜咕噜埋头干饭,她的心绪也慢慢平静下来。

    其实距离她住ICU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很多记忆早已模糊了。

    只是偶尔听到有人提及谁住在ICU里,仿佛就会对那个人莫名产生一种相惜之感。

    我不认识你,但我知道你的感受。

    **

    巴黎时间现在还是下午,Joseph领着那边的团队和向宁开电话会。

    Joseph虽然并非向宁早年的带教律师,但向宁出道后的大部分项目都是跟着他边学边做的,确实也算他半个徒弟。

    向宁常觉得律师是手艺人——出道伊始多半老带新,像极了以前的学徒关系,先是师傅领进门,随后修行靠个人。

    师傅压榨廉价劳动力,学徒交学费刷经验,最后学成出山,自立门户。

    不过她和Joseph打一开始就比较相安无事。

    虽然明面上是上下级关系,Joseph也有意栽培她当二把手,但他在向宁面前并不怎么摆谱。

    并非因为他是什么好说话的类型——主要向宁完全不是任人鱼肉的性格,脾气比他还大。

    Joseph是法籍华人,他流着的民族血液都拥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文化,又出生在巴黎,便和人们刻板印象里的一样高傲自大。

    向宁是典型的上海小姑娘,哪怕你是巴黎人,那又怎样?什么法棍,什么可颂,她小学就吃腻了。你见过你们上一任法国总统吗?哦,她见过,在她大学里做过演讲,讲得一般。

    “进展如何。”Joseph在电话那边问。

    向宁翻阅着卷宗。

    Project Eagle,老鹰项目。

    这个项目的客户E集团是一家全球领先的医疗器械巨头,他们大中华区的一名高管在元旦后跳槽去了竞争对手D公司,并带走了E集团一些最新设备的算法、参数、设备控制程序以及技术图纸。

    这是个刑民交叉的案子。

    高管和D公司涉嫌侵犯商业秘密罪的行为已经交由警方处理,案件正在侦查程序中。

    该名高管长袖善舞,听说到了D公司后,通过不同渠道接洽了与D公司业务往来密切的C院,其中就包含了几个核心科室的大佬,听说胸外、骨科、肿瘤科的都有。

    想收买他们提供统方*,再返以药品回扣。

    E集团想知道,C院的人有没有拿到属于他们的商业秘密。

    这就是属于民事侵权的部分。

    E集团总部位于法国巴黎,便由业界知名的P&T律师事务所代理此案。

    项目被分到了Joseph和向宁的团队手中。

    向宁让小弟陈俊汇报了下卷宗和资料梳理的情况,客观事实和法律事实都比较清楚,和他们预期得差不多。

    “贺逍那边呢。Ning?”

    不知为何,向宁此时有些不想说话,伸手揉了揉曲奇的肚子。

    她不明白,自己脾气这么差,怎么养的猫猫,性子倒这么好?

    猫咪一般很少让人触碰腹部,那是它们最柔软脆弱的地方。

    但曲奇却愿意将她的肚皮翻开在向宁面前,还任她伸爪□□。

    小家伙究竟知不知道,但凡面前的人类有点坏心思,这小猫咪有多容易受伤?而这种受伤,又有多难挽回……

    “Ning?”Joseph再次开口,“信号不好?”

    时钟指向10点40分。

    向宁看到自己的手机弹出新消息窗口,便退出了会议界面,打开微信。

    是HE发来的信息:

    “你睡了吗?”

    她喝了一口新泡的茉莉花茶,馥郁的清香令她清醒了一些。

    “还没,你到了吗?”她打字回复。

    对面也很快回了过来:

    “刚刚到了,早些休息。”

    向宁没有再回。

    他应该是要赶紧去看病人的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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