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相柳破壳而出的那天起，小夭的生活里就只剩下两件大事：喂相柳、看相柳。

    九头蛇从一开始竭力躲起来，到后来也慢慢习惯了小夭的亲近，不再动辄对她露出獠牙。

    小夭隔两天就会给他喂一次自己的血，他居然也慢慢学会了控制份量，喝一小会便会松开嘴，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把小夭吸到头晕。

    可能因为有九个头的缘故，小九头蛇似乎生来便格外的聪慧，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阿獙想去喂他，被他一顿呲牙拒绝了。小夭看见便说，阿獙是好朋友，不可以凶他哦。

    小蛇便再也没有凶过阿獙。

    这天，小夭又端了一大盘切好的灵兽肉给他。

    虽然九头蛇现在完全跟个普通蛇类没什么两样，但小夭还是坚持要像对人一样，给他用干净盘子把吃食装好，放到桌上，让他在榻上跟自己一起吃饭。

    他吃饭的时候很有规律，九个头一字排开，每个头吃一口，周而复始。

    每次看着对面九个头此起彼伏的把一大盘灵兽肉吃得干干净净，小夭便眼睛笑成了月牙。

    “阿獙，你看，他的样子好可爱！”小夭满脸宠溺地看着他。“阿柳今天也好乖！把饭都吃完了！”

    九头蛇吃完饭，游进温泉里转了一圈，又游了上来。

    “你看他，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还是像以前一样爱干净，每次吃完饭还要去洗个澡…”小夭拿着毛巾给蛇擦干身上的水，把他抱回榻上，爱不释手。“我们阿柳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蛇蛇，当然要每天干干净净的对不对？”

    九只头高高昂着，尾巴尖儿甩来甩去，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第十天的时候，鬼方族长跟鬼方音终于结束了族中事务一同赶来了玉山。

    小夭一看见他便喜出望外：“族长、阿音，你们快来看看他！他这两天突然不吃也不喝，躲在角落里说什么也不肯出来。阿獙又说他身体没毛病，快把我急死了！”

    说着，她便打开了角落里一个大海贝的盖子。

    这是他的专用卧榻，小夭用贝舟给他做了个蛇窝，这两天九头蛇就一直趴在蛇窝里不出来，小夭亲自把吃食端过来喂他也不肯张嘴吃。

    这可愁坏了小夭！

    鬼方族长走进看了看，只见通体雪白的蛇身上鳞片有些黯淡，每个头的双眼表面似乎都覆了一层白膜。

    “怎么样？他是不是生病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鬼方族长略一沉吟，手从九头蛇的脑袋上边掠过，灵力拂到之处，眼睛上面的白膜便松动了，金灿灿的妖瞳露了出来。

    那层白膜依然附着在蛇眼上方，小夭伸手想把那层白膜拿掉，却把一小块蛇皮都揭了起来，露出下面一层崭新的雪白蛇身。

    “这是？”小夭目瞪口呆。

    鬼方族长见状笑了：“无妨，只是蛇正常蜕皮罢了。”

    “他出生算来也有十天了，是该蜕第一次胎皮了。蛇要长大，但蛇皮是死的，所以隔一段时间就要脱掉旧皮，否则就会限制他们身躯成长。长得越快，蜕皮次数就越多。寻常小蛇，刚生的那几年，一年要蜕好几次呢！等到他们成年之后，蜕皮才会减少，一年只有一两次。”

    “那他为什么不吃不喝？”小夭担心地问。

    “身体饿瘦了，皮蜕起来才轻松一些。他没事，放心吧！”鬼方族长说着又用灵力查看了一下九头蛇的身体状况，取出个镜子照了一下。“不错，魂魄牢固，灵脉流畅，九条命完完整整，算是很成功了！”

    小夭松了口气：“他现在好像都不认得我们了，是怎么回事？往后还能恢复记忆吗？”

    “按我检查来看，他应该是没事的。但记忆这个事儿，我们也说不好，毕竟自古以来妖兽复活的例子太少，几乎是没有人做到过。现在只能慢慢观察看看，或许日后会想起来也不一定。”

    鬼方族长说着便给小夭施了一礼：“这些年来辛苦王姬了！”

    小夭急忙回礼：“族长哪里的话，我才是要感谢鬼方一族的鼎力相助！”

    “他能重新活过来，王姬居功至伟，我们不过是做些零碎功夫罢了！”

    两人客气了一番之后，小夭又问：“他现在这样，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没什么特别的，蛇蜕皮那几天都会比较虚弱一些，等蜕完皮给他补补就好。”鬼方族长坐下来喝了口茶，小夭在旁边作陪。

    鬼方音在贝舟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盘成一团的九头蛇。

    “他这个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笑出声来。“想不到居然还挺可爱的！”

    她伸手想去摸摸蛇头，九头蛇闪电般地咬了她一口，把她吓了一跳。

    小夭一惊，急忙起身去看。

    “你没事吧？阿柳他不喜欢生人靠近。”

    “没事，他没真咬，皮都没破。”鬼方音笑笑。“他只让你靠近？”

    “嗯，他脾气可大了！毛球想摸他都不让，谁都不认，凶巴巴的。”小夭眼睛里满是宠溺的笑意。“但是他又很聪明很乖，我说不许他咬别人，他就再也没有咬过其他人。”

    ……

    鬼方族长顺道去拜见王母，鬼方音跟小夭在桃林边漫步闲谈。

    “说起来一直没机会问你，龙谷那时候是你救了我们吧？你怎么找到龙谷的？”小夭问道。

    鬼方音道：“你出发不久，涂山璟就找到了我，说是龙谷之行凶险，他怕你会有事，但是他调不动涂山氏的人手了，请求我们帮忙。极北之地过于寒冷，他们没有准备，过去只会活活冻死，我等不及他们准备妥当，就跟涂山璟两人直接走了。若是我都无能为力的话，估计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人数意义不大。”

    “你那一箭，可真是惊才绝艳！我都看呆了！这世间就没有什么能挡得住这样的箭法！”小夭回想起当时的那惊天一箭，赞不绝口。

    “那是防风家的最高箭术心法——落星辰，很多年都没有人会了。我本来也不行，想不到经历了一番生死之后，心境变迁，反倒领悟了落星辰，算是略有小成。刚好族长之前让金天星沉给我铸造了一把破天弓，去龙谷时候就用上了。”

    “什么样的弓？给我看看？！”小夭如今也非常喜欢各种各样的弓箭武器。

    鬼方音拿出一把长弓给她看。弓身通体火红色，两端是凤凰羽纹，配着白色的弓弦，入手颇沉。

    “这弓跟你好配啊！”小夭觉得鬼方音就适合这样耀眼纯净的红色，像火焰、像鲜血、像红宝石。

    鬼方音微微一笑：“这弓身是凤凰骨做的，弦是龙筋，两边嵌了日精石和月精石。星沉还给我配了不少五灵箭，根据敌人不同属性使用。弓名破天，取一往无前，无坚不破之意。”

    “好用是好用，唯一缺点就是，这弓用起来比较耗费神力，若是再配上‘落星辰’的话，一次射不了几箭。所以平时我还是用普通一点的弓。”

    小夭笑道：“那样的惊世箭法，你还想一天用几十次不成？”

    两人都笑了起来。

    “本来我可以离你们更近一点，但天马害怕龙的气息，一靠近就失控，所以我就只能在几十里外看着动静。后来我出手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鬼方音有些抱歉。

    小夭摇摇头：“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你已经尽力了。璟…他走的时候并没有遗憾。”

    她现在已经比较能看淡生死了，生未必欢，死也不见得就是苦。但对于相柳，她还是存了私心。

    鬼方音正待要说话，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脸色微变，道：“我想起我还有急事，先走一步了，你回头跟族长说一声。”

    说罢匆匆召来坐骑，冲天而去。

    小夭愕然。

    一黑一白两只大鸟落下来，在她面前化为人形，是逍遥跟毛球。

    “小丫头，快把你家毛球带走，整天缠着我算怎么回事？”逍遥把毛球往小夭怀里一塞，自己又跑了。

    毛球满脸委屈：“逍遥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小夭蹲下来安慰他：“没有，逍遥他只是忙，等他不忙的时候，自然就会跟你玩。毛球最可爱了，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主人也不理我……”毛球更委屈了。

    “他只是最近身体不舒服，等过几天他好了，我带他出来陪你玩，好不好？”

    毛球这才高兴起来。

    -------------------------------------

    结束第一次蜕皮恢复之后，小夭便时常夜里带他到瑶池桃林那边玩耍。

    九头蛇很是喜欢，经常钻进瑶池里去吃鱼，瑶池的五彩鱼灵气十足，是妖兽的美味佳肴。

    在玉山灵气滋养和小夭的精心投喂照顾下，九头蛇长得很快，身躯几乎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成长，每隔两个月就要蜕皮一次。

    一年之后，九头蛇的身躯已经从原来的儿臂粗细半丈左右，长到了水桶粗细，三丈有余。

    只是他似乎也继承了龙族善于变化大小的本领，每次从瑶池出来，便会变回刚出生时候的大小，乖巧地跟在小夭身边，回到地底下。

    为了避免引起有心人注意，小夭还是尽量不让他出现在人前，瑶池桃林碧波万顷，小夭又刻意避开众人聚居之地，夜里才出来，于是玉山上下只有少数人知道九头蛇的存在。

    毛球也时常陪着她一起，一蛇一鸟一人在瑶池水底下每晚玩得不亦乐乎。

    然而有一天还是发生了意外。

    这天夜里，有一名玉山侍女夜里大约是睡不着，便沿着瑶池一路散心。

    九头蛇正好吃饱了浮上水面来，九颗硕大的脑袋破水而出，那侍女见了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小夭赶紧过去把人救醒，那侍女醒来之后，小夭跟她解释了几句，九头蛇变小了乖巧地盘在她身边，看着侍女。

    那侍女见了九头蛇，跟见鬼一样，骇怕万分，尖声叫道：“这样可怕丑陋的卑贱妖物，如何能养在玉山清净地？我明天就去禀告王母——”

    说着便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小夭勃然大怒：“你说谁呢？你才丑！你全家都丑八怪！”

    她转头去看九头蛇，却见九头蛇的脑袋都垂了下来，一声不响地又钻进了瑶池里。

    小夭赶紧跳下水去追他。

    “阿柳你不要听她胡说八道！我们阿柳是全世界最帅气最好看的——哪哪都好看！你别游这么快，等等我！”

    九头蛇不理她，在前面一直游着，游了很久才终于停下来——停下来是因为已经游到了瑶池的另一头。

    小夭上前一把抱住他的其中一个头：“阿柳，你不要管别人怎么说，你在我心里就是最最好看的！她们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九头蛇金黄色的妖瞳定定地看着她，蛇脸并没有表情，然而不知道为何，小夭竟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悲伤。

    一股恐慌不安从她心里缓缓升了起来。

    这段日子她过得太开心了，忘了他原本并不属于这人世，也不属于她。

    “你是不是想离开这里？”小夭问道。

    硕大的蛇头轻轻点了一下，抖了抖身躯，把她从身上震开，头也不回地向着岸边游去。

    小夭猛扑到他身上，手脚并用死死缠住蛇身：“等一下，你等我三天，就三天，三天后我带你去东海！我保证！”

    大蛇停了下来，小夭没有松手。

    蛇又继续往前游，只不过这次换了个方向，往地底入口而去。

    小夭松了口气，然而还是牢牢抱着他不肯松手。

    九头蛇任她抱着，一路驮着她回到入口前，这才变小放她下来。

    回到地底下，九头蛇爬回自己的蛇窝，盘成一团。

    小夭在榻上躺了半天，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阿柳，你睡着了吗？”小夭轻声道。“我睡不着，你能不能陪陪我？”

    室内一片寂然，没有动静。

    小夭叹息了一声，给自己施了个术法，昏睡了过去。